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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是贴着湄公河的水面掠过来的,带着上游雨林冲刷下来的饱满水汽,一钻进衣领就往骨头缝里钻。
那股咸腥气分得清层次:先是河面上飘来的湿冷腥味,混着远处渔船发动机漏出的柴油浊味,闷闷地堵在鼻尖;再往下细品,还有码头鱼摊没来得及清理的鱼内脏,散着新鲜的腐腥,最后才是岸边红树林飘来的、带着涩感的清苦——几种味道缠在一起,凉丝丝又黏腻腻地贴在皮肤上,像刚从河底捞起的湿毛巾蒙在颈间,连呼吸都带着水的重量。
坡上的狗尾巴草长得齐到腰腹,穗子被风灌得饱满下坠,顶端的细毛像细碎的棉絮,一茬茬扫过卡其色裤脚。
那痒意顺着布料的纹路往里钻,挠得小腿皮肤发紧,可我连抬手指去拂开的力气都没有——不是懒,是浑身的劲早被心里的沉压得散了,连指尖都透着发木的酸。
我瘫坐在块被正午日头晒得发烫的青石板上。
石板的温度烫得惊人,掌心刚贴上去就猛地缩回来,隔着两层牛仔裤,那股热浪还是从大腿根往上渗,烫得肌肉发僵,连膝盖都有些发木。
可后背却凉得发颤,昨夜守在阿明房外走廊时浸的冷汗,早把浅灰色衬衫的后背洇出一大片深色,风一吹,那股凉意顺着脊椎往下滑,像有条冰棱在骨缝里钻,冷热撞在一起,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指尖无意识地在掌心摩挲,反复蹭着那道旧伤。
上周码头和赫猜的人对峙时,他手里那把弹簧刀划开的口子,此刻已经结了层浅褐色的硬痂,边缘翘着一圈干硬的皮屑,像块没粘牢的碎壳。
可痂皮底下藏着的疼半点没消,先是隐隐的酸胀,接着像有无数根细针尖儿往嫩肉里扎,连指骨缝都透着密密麻麻的麻,稍微蜷一下手指,痂皮就扯着新生的皮肉,那股涩疼顺着指尖往上窜,直顶得心口发紧。
远处的雷朵集团总部,像一头盘踞在浓密椰林间隙里的黑色巨兽。
接近墨色的深灰色大理石外墙,被正午的阳光打磨得泛着瓷釉般的冷硬光泽,连砖缝里都透着拒人千里的寒意。
正门那道雕花拱门尤其慑人,顶端的青铜狮首被风蚀得轮廓愈发凌厉——每一缕鬃毛的卷曲弧度都凿得锋利,根根像能扎进肉里;泛着哑光的獠牙外翻,牙缝里似乎还卡着未散的腥气;狮口衔着的黑沉沉灯柱尚未亮起,却像被无形的手攥着,随时能挣脱石材的束缚扑下来撕咬。
谁都能从这栋建筑的沉默里闻见血味。
今早张叔被两个保镖架着往外拖时,他那件洗得发灰的藏蓝中山装下摆,在大理石地面上拖出长长的褶皱。
那米白色的衬里蹭过的地方,说不定还凝着几星淡得几乎看不见的血痕,只是早被佣人拿着浸了消毒水的抹布反复擦过——抹布擦得石材发亮,连缝隙里的腥气都被化学药剂的冷味压下去,到最后,连半分属于“张叔”
的痕迹都寻不着了。
“老公!”
急促的脚步声突然撞碎了山坡的寂静。
“沙沙”
的草叶摩擦声混着碎石滚动的“咯吱”
声,在空旷得能听见风声的山坡上格外刺耳,每一步都透着没踩稳的慌乱。
我心脏跟着“咯噔”
一跳,像被烫到似的猛地挺直脊背,飞快地将眼底翻涌的愧疚与愤怒按进深处——连呼吸都刻意放缓半拍,硬生生扯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松弛模样,指尖甚至下意识往裤兜里揣了揣,藏起攥得发僵的拳头。
抬头时,刚好看见肖雅顺着被人踩出的土路小径往上跑。
她脚上的白色运动鞋沾着不少泥点,鞋尖踢到碎石时溅起细小的沙粒,有的弹在卡其色裤脚,留下浅黄的印子;额前的齐刘海全被汗濡湿了,一绺一绺贴在光洁的额头上,连发梢都滴着细碎的汗珠;鼻尖上沁满了亮晶晶的汗粒,像刚从晨露里捞出来的红樱桃,透着股慌乱的鲜活。
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胸口剧烈起伏着,棉麻衬衫的领口被汗浸得发暗,却还攥着衣角往坡上冲,眼神里全是藏不住的急。
她穿的是那件米白色棉麻衬衫——去年我在曼谷唐人街的老布店给她挑的,当时老板说这是本地最好的长绒棉,摸起来像揉了团云朵。
如今洗了快一年,布料被阳光晒得泛出淡淡的米黄,边缘处磨出了自然的毛边,领口因为反复摩挲,已经软得贴脖子,可她依旧爱穿,说这料子亲肤,夏天再热也不闷汗。
袖口被她利落地卷到小臂中间,露出腕上那串菩提子手链——是去年张叔去唐人街采买年货时特意挑的,他攥着好几串珠子在阳光下转着圈看,最后选了这串奶白色的,说“这珠子瓷实,油润,戴在小雅手上能保平安”
。
每颗珠子都被张叔提前磨了半个月,边缘滑得没有一丝棱角,握在手里能感觉到温润的凉意,此刻却被肖雅攥得发烫,指节因为用力而绷得发白,连指骨的轮廓都凸了出来,手链的珠子嵌进掌心的软肉里,腕间被勒出几道浅浅的红痕,像细红的线缠在皮肤上。
“怎么一个人坐这儿?”
她踩着草叶凑过来,裙摆扫过地面带起细碎的声响,身体微微倾斜着挨我坐下,肩膀轻轻撞了撞我的胳膊——那力道很轻,像怕碰碎什么似的。
声音里还带着跑后的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细微的颤音,尾音被风吹得发飘,像挂在檐角的铜铃铛被碰得发颤,可那喘息底下藏着的低落,却重得压得人耳朵发沉。
我刚要扯个“吃撑了消食”
的借口,目光就撞进她眼尾的红——那不是夕阳染的暖调,是哭过的艳色,像被揉红的桃花瓣,连眼周的皮肤都透着浅浅的粉。
纤长的睫毛上沾着细碎的泪珠,比椰树叶上的晨露还透亮,挂在睫尖颤巍巍的,她轻轻眨一下眼,泪珠就顺着脸颊的弧度往下坠,先划过眼下那颗小小的泪痣,再砸在米白色衬衫的衣摆上,“啪”
地一声轻响,晕出一小片浅暗的印子,布料吸了泪,微微发皱,像被揉过的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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