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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见背后传来了嘤嘤的哭声,可是我始终没有再转过身去。
啊,亲爱的,请原谅我,就像叶片应当原谅露珠的滚动,就像池水应当原谅浮萍的飘移……
第二天,我写了一封长信,我诚恳地请求那位女诗人不要再来,并且一并寄还了她那些美丽的诗作。
我真怕她仅仅懂诗而丝毫不懂人间之事,我怕她叩门,甚至怕她回信。
啊,她真是一位通达事理的诗人。
她再没来叩门,也没有来信。
当然,这也很难说,因为没过多久,我就在新住宅区分到了一个两居室的单元,我们立刻搬了过去,并且不轻易告知别人住址。
亲爱的,我看出来,当我们迁到新居,当我们用我有限的稿费,买来令我们无限满足的最普通的书柜、“一头沉”
书桌和最便宜的沙发以后,没过多久,你就更加忧郁。
你同车间的大婶、大嫂们,或诚挚或讽喻地给你讲述着《铡美案》、《活捉王魁》一类的戏文,她们所强调的并不是那故事的结局,而是陈世美和王魁离异秦香莲、敫桂英的必然性。
你回来向我学舌,宽厚地微笑着,摇头,表示你认为那都是小家见识,然而从你闪烁的眼波中,从你编织毛线衣的停顿、发愣中,我知道,我清楚地知道,你心头弥漫着什么样的酸雾。
亲爱的,我懂得你,你爱的不是一只蜗牛,尤其不是蜗牛那华丽的外壳……
难道,我真成了一只负载越来越重的蜗牛了么?
猴年到了。
太阳黑子活动频繁。
美国圣海伦斯火山大爆发。
一些地方奇旱,而另一些地方暴雨成灾。
我的事业却蒸蒸日上。
我获得了没有期限的创作假。
我的发表,因此一般纯朴的读者并不知道我还面临着实际威胁。
我被邀请出席着一个又一个的座谈会、茶话会、见面会、大型和小型的宴会。
我得一遍又一遍地对本国的和外国的采访者讲述:“我是怎样写出《黎明照亮窗户》的。”
到头来弄得我再也读不下这首诗的任何一行。
报上提及我名字的报道越来越多,而我发表的诗作越来越少。
读者开始摇头,批评家开始叹气,而新闻界也终于感到我是一只已经榨干的柠檬,于是他们扑向了谭真珠——那是一颗因发表《从今不再瞒》而升起的新星。
可怜的真珠,她现在每天都得重复讲述“我是怎样写《从今不再瞒》的”
,直到别人和她自己都听得发腻了,然后再被另一颗新星所取代。
就这样,光阴匆促地从我身边掠过。
春天怎么如此短暂?丁香花是什么时候开的?当我注意到时,伞状花絮已落一半。
榆叶梅随开随谢,粉红的花瓣和柳絮搅在一起,在沙风中游荡。
雨云是那样地罕见,因之每当有一片白云变浓发灰,燕子便欢愉地低飞,用翅膀去扫摩水面。
夏天在旱象中到来。
不过我们时常在居室的水泥地面上洒水,因此并不感到十分炎热。
而阳台上的“死不了”
也不惧怕干旱,虽然我们时时忘记浇水,它却慷慨地轮流开放着腥红、嫩黄、墨蓝、粉褐的花朵……
亲爱的,你目睹着我匆匆地写,匆匆地出席一个什么活动,匆匆地从外面回来,接着又是匆匆地写……你没有正式发表过任何意见,但是从你眼波的流动中,从你嘴角的颤动中,我看出来你在为我叹息。
你一定在纳闷,放着平稳保险的技术员工作不做,非要奔命地写、写、写,究竟是为什么?诗,念起来是好听的,回味起来是动人的,被人称颂时也是幸福快乐的,然而一旦被人当作热门货抢购,当作名牌产品推销,当作虚有其名的东西被人訾议,岂不是太无聊、太无趣、太可悲了吗?
你一定是渴望着共同复归于以往的那种纯朴自然的生活。
在春末的那个静夜,在落地灯勾出的光圈中,你娓娓地引我回忆我们那间十平米的小屋,那屋的地面是砖铺的,靠门的地方,有两块砖碎成了两半,有一块还陷下去半寸,往往使客人进屋来个趔趄,而我们竟久久地顾不得找来整砖重铺……那窗外的豆藤,该枯死了吧?那天花板上的水渍,不是很像一幅非洲地图吗?那邻家的大花猫,该还是常爱跳到小屋的窗台上,在玻璃上蹭它的胡须?……我们曾是不打扰人,也不被人打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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