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定雪姬也曾有这样的心思。」



星期一放学后，在盛开的整排樱花树下，说不定她看着飘落的樱花曾联想到了离别。



薄荷不可思议般地仰望着我，我心想这孩子对于离别应该没什么感觉吧，既然如此，我就不该告诉她我的感受。



「一树少爷，您可以低一点吗？」



「对喔，以你的身高没办法亲到喔。」



于是我单脚跪在地上，如此一来我与薄荷的高度终于一致。



「嗯……感觉不错。」



她的两只小手扶在我的胸膛上。



「那么……我要取回了……」



薄荷的双唇贴在我的胸膛上，我的肌肤充满灼热与湿润的触感，动作瞬间完成，我体内的苹果顺利地被采收出来，天使随即移开了她的双唇。



「……谢谢你。」



以舌头舔了一下嘴唇的薄荷，将双手伸向半空中，随即一颗鲜红的苹果伴着一片淡光出现在她的手里，那是个比我所吃的还要大上一圈的鲜红果实。



以少女之姿现身的天使，失神地凝望着这颗果实。



「终于——拿回来了。」



薄荷将苹果如宝物般地捧在怀里，瞧她那松了一口气的表情，真的有如天使一般的表情，连我也感到欣慰无比。



我重新穿上了衬衫，伸出手想在离别前再摸摸天使的头。



不过我并没有如愿。



因为突然间我因背部受到强烈的撞击而摔倒在地上。



我忍着挨撞的疼痛，爬起身来回想刚才的突发状况。



在我摔倒前的瞬间，勉强看到了最初攻击我的恐怖恶魔，只见我眼前有个羊头人身的怪物，以及站在前面保护我的猫耳少女。



她的腰部长着一对白色翅膀，头顶上悬浮着金圈，是如假包换的天使模样。



「——你给我滚！无论是一树少爷，还是天界苹果，我都不会交给你的！」



薄荷厉声喝斥，硕大的光芒遍布四周，天使的光芒让我无法看清眼前的景象，就如同我初遇薄荷之时那样。



过了一会儿，我恢复视觉看见了阿小的脸庞，这只嘴里衔着天界苹果的白狗，用它的鼻尖磨蹭着我的脸颊。



「一树大人，您没事吧？」



「……还好，发生了什么事啊？」



「我们被恶魔攻击了，不过我和那孩子把它赶走了。」



「那个……为什么是你衔着天界苹果？薄荷呢？」



狗儿侧过身去，剎那间，我无法理解眼前所见的光景——一名少女和一只黑猫，少女仰面朝天地倒卧着，金色的长发披散于地，她的头上已看不到猫耳，而黑猫则忧心忡忡地用身体磨蹭着少女。



「薄荷！？」



我勉强拖着疼痛的身体靠向薄荷身旁。



「对不起，我的力气好像用尽了。为了帮这个小家伙，我尽全力拼了，还好在我受伤之前就先将身体还给了它。」



天使虚弱地用手摸着猫咪的喉咙。



「你的身体——」



纤细的少女身上有个很大的伤痕，是一道从右肩到左腹的严重撕裂伤，仿佛遭到熊的攻击一般，如果换作是人类，这肯定是道致命的爪痕。



只见从伤口流出的不是鲜血，而是青白色的光芒。



「这种光芒等同于生物的血液，这表示她受到了致命性的伤害，如果伤到这种程度，恐怕已经无法复原了。」



「怎么会这样——」



从伤口流出的不是血液，而是光珠。人类和天使竟然如此不同，由于太美太梦幻，真的有如神话一般。



「我竟然忘了，那只恶魔失手的话，我们应该提防它二度来袭，它可能一直在等苹果成熟。」



薄荷的肤色、身影均渐渐变淡，所谓无法治愈伤口，意即无法阻止她的毁灭，这孩子即将消失于无形。



「先别管我，苹果安全吗？」



「安全，我衔在嘴里。」



「太好了，我完成任务了，对吧？」



「一点都不好……！！」



我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我十分激动，像个孩子似地宣泄自己的情绪，虽然明知不该如此，但却没办法控制自己。



「……一树少爷？」



狗天使为我们保住了天界苹果，它明明就站在一旁，但薄荷却连看白狗一眼的力气都没剩，我无法原谅如此不顾自己，只是满足地露出笑容的天使．



「……您为什么露出那种表情？」



少女纤细的手指触碰着我的脸颊。



「您现在的表情和得知雪姬小姐的记忆将被剥夺的时候一样，您感到很伤心吗？」



「很伤心啊，我很伤心你要消失了，你不伤心吗？」



「天使没有感情，就像个空壳娃娃一样，所以我不会伤心，您也不要觉得伤心。」



「你别说自己像个娃娃，你不也曾开心笑过吗？我若摸摸你的头，你不是也会说好舒服吗？」



濒死的天使笑了出来，她的笑声冰凉脆弱，仿佛玻璃般的微笑。



「因为——如果我不那么做的话，如果我不生气蓬勃，您一定会觉得很可疑，对吧？」



她的话让我倒抽了一口气，我心痛如绞，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救我？刚才你明明也可以只保住苹果而不管我，可是你却没有这么做。」



苹果已经不在我身上，可是薄荷却依然站在我前方，挺身救我明明对身为天使的她没有任何好处。



薄荷头一次露出困惑彷徨的眼神。



「说得也是……真是不可思议，到底是为什么呢？因为我当时想这么做。」



天使的理论既暧昧又含糊，充满矛盾，但薄荷漏洞百出的言语中却含有强烈明确的意念，光听她这么说，我就能清楚知道原因。



「喔喔……我知道答案了，我不喜欢这样的离别。」



我从白狗口中将苹果抢过来，狗天使也很干脆地将苹果交给我。



手中沉重的感受，是雪姬被夺记忆的重量，为了换取青梅竹马曾经栽培的幸福时光，我对着鲜红的苹果喊道：



「天界苹果啊——如果你是能够实现愿望的魔法果实，如果你能让任何希望都得以成真，那就请你聆听我的愿望！」



从来不曾有过愿望的我，现在有了要仰赖苹果实现的愿望。



「难道您……不行——一树少爷，不行！！」



天使大喊了一声，她既像恳求又如哀号的声音充满于诡异的寂静中。



突然间世界的色彩和声音都消失了，自行从我手中离开的苹果静止于半空中。



在一片灰色的景致中，只见苹果的红色鲜艳地燃烧着。



「来实现你的愿望吧，让鲜红的苹果为你实现吧。」



一个既像少女又像少男极为不可思议的声音，一个交织着苹果的意识，魔幻神秘的声音。鲜红的果实对我的内心问道：「你的愿望是什么？」



于是我告诉苹果，只有简单一句，一个我全心全意许下的「愿望」。



苹果绽放出金黄色的光芒，随即世界也恢复了色彩。



苹果的光芒映照着倒卧一旁的天使，包覆住她受了伤的躯体。



结果她娇小身躯上的撕裂伤，竟如天方夜谭般地复原了。



随着她的伤痕完全消失，原本白皙的肌肤再度出现。



因实现我的梦想而用尽力量的苹果突然迸裂开来，一个个果实碎块飞散而出。我看到的约有四块，但实际上或许更多。



「太好了，有剩下一个。」



留在我手中的是大约樱桃大小的小小苹果碎块。



我毫不犹豫地一口吃下，虽然小块但仍然十分美味。



「……你、你在做什么！？」



一个颤抖的声音传来，金发少女呆立在我伸手可及之处。



「明明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让苹果凑成整颗，终于拿回您的恋爱感情，而且您和雪姬小姐也能得到幸福了……」



薄荷不打算遮掩她裸露的身体，只是抬头直瞪着我。面对我强烈的意念，天使不禁退缩，眼里充满了泪光。



「您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吃掉苹果？为什么、为什么——」



我阻断了薄荷的话语，不是用说的，而是用动作。



这个世界上拥抱抽泣天使的人或许不只有我吧。



「我会去找苹果的碎块，就算得花上一辈子的时间也没关系。你也和我一起去找好吗？」



「……当然好呀，因为我已经和您约好了。」



某个夜晚我们曾说好要一起去找回苹果。



「而且这件事也是因为我没处理好，我太轻忽恶魔的攻击了，结果自己身受重伤，害得您为我使用了苹果。」



「不是啦，是我擅自要许这个愿望的，你不用觉得自己有责任。」



「……您是用雪姬小姐的记忆来换取我痊愈的奇迹喔。」



「我知道，虽然我知道，但我不想就这样和你分别。」



「您又得剥夺异性的记忆唷，剥夺少女的记忆一定会让您很心痛。」



「我都想过了，我一点也不后悔。」



「……您这个笨蛋人类。」



在我怀里讶然感叹的薄荷终于全身瘫软。



「你既然没有感情，为什么要哭呢？」



「哭……？咦？奇怪？为什么……？」



薄荷用手轻拍自己的脸庞，她对于自己所流出的感情结晶显得仓皇失措。



「果然没错，我就觉得奇怪，不过现在全搞懂了。」



「狗天使，你搞懂了什么？」



「就是苹果裂开的真正原因啊。这孩子在一开始手上拿着苹果时，或许就无意识地许了愿，而且她的愿望可能就是『想要一颗心』，所以苹果才会力量全失。」



「原来如此……如果遭受恶魔攻击也不过是裂成两半的话，应该不至于力量全失喔。」



「如此一来就能解释这孩子为何不顾自己的利害得失挺身救您，可见和您一起相处的时光，对她而言何其重要。」



我大吃一惊地俯视身旁的薄荷，她终于止住泪水，并一脸惊讶地仰望着我。我尽可能温柔地拭去她的泪痕。



「不过，因为现在突然有了原本不存在的东西，所以纵使她拥有感情，但却不明白其中的机制。自己为什么笑、为什么愤怒、为什么悲伤，她都不知道个中原因，就如同人类的小孩子一样。」



小时候常常无法将自己的想法顺利地让大人知道，这是因为当时情绪表现的知识还不足的关系。



「这样啊……薄荷只是还不知道啊。」



薄荷还不了解我的感情时，我认为人类和天使是无法相通的。



不过那只是因为她不知道人所珍惜的是什么。而刚刚才有了心的薄荷，目前仍像婴儿一般，只要好好教导她，她终究能理解人心。



只要我好好教她就没问题。



「心……」



薄荷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低吟了一声，然后按着自己的胸膛。



「……我一直想要『自我』。」



这一天，我看见天使泪流满面，这是她有生以来头一次拥有心的证明。原应中断的水滴，又从她其中一只眼中滴落了一颗泪珠。



「如果这个胸膛里有心的话，我可以期待吗……」



并不是特别对着谁说，薄荷把话含在嘴里喃喃说道。她像要确认脚下不切实的立足之地似的，以不安的眼神凝望着我。



「一树少爷……」



她一双小手紧握着我的手，同时双唇紧闭，在确认过我的体温后，天使在我的右手背上亲了一下。



「一树少爷，我会保护您的，所以、所以——在取回所有苹果碎块前，请让我再留在您身边一些时日。」



「喔～当然没问题。」



天使和苹果相互做了第二次的约定。



当我也握住薄荷的小手后，她对我露出了以初生之心编织而成的笑容。



猫咪和天使似乎延长了租赁合约，天使就这样继续借用黑猫的身体。



至于狗天使则是以协助我们为条件，让它重返白木家的院子，因为我判定它将有助于收回苹果的工作。虽然薄荷一脸无法苟同的表情，不过并未出言反对。



「喂！你怎么可以逃学在外面闲晃？」



「对、对不起！」



我离开公园打算回白木家时，被一个从背后传来的斥责声吓得愣在原地不动。当我听到后方的窃笑声，我立刻察觉这个声音出自我所熟识的人。



「……你别突然从背后喊我啦，真是被你吓到了。」



「喂，逃学的人竟然还敢如此大言不惭？」



只见身穿制服，同时把书包拿在自己脸庞前方的白木雪姬站在那里，虽然她的脸被书包遮住完全看不见，但根据身形及声音就能百分百证明是她本人没错。



「雪姬你自己还不是也逃学了，上午的课应该还没结束吧？」



「我因为担心你所以早退了，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她把书包向上挪了一下，看了伫立在我身旁的狗儿和脚边的猫咪后叹了口气说道。



从我这个角度仍然看不到她的脸庞。



「不过要是你有好一点的话就算了。」



雪姬一边说着，一边在书包后面轻声笑了起来。不对，应该是说我觉得她在笑，对于雪姬现身后一直刻意遮挡的怪异举止，我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劈头问道：



「雪姬，你为什么要用书包遮住脸？」



「怎样？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奇怪啊，觉得不奇怪的你才奇怪。」



雪姬双手捧着书包，颈部以上完全看不见，她的举止可疑诡异又奇怪，看来书包后面有着她想要隐藏的秘密。



「你看了不会吃惊吧？」



「还没看怎么会知道。」



「你答应我不会吃惊。」



「我不会吃惊啦。」



「……你不会吃惊吗？我还真希望你吃惊，你这个笨蛋。」



「你到底要我怎样？你的书包后面到底是怎么了？」



「那个、那个……是这样啦——」



雪姬放下书包，没了兴致似的干脆揭开真相，而我这个青梅竹马的确如愿让我感到相当吃惊。



「…………」



我惊讶到当场哑口无言，书包后面的雪姬剪了个短发发型。



她剪掉了原本及肩的发梢，俏丽的短发给人开朗的印象，更令人惊讶的是，她还剪掉了浏海，就算没夹发夹也能露出眼眸，是恰当刚好的长度。



「怎么样？好看吗？」



「喔、喔喔……很好看，很可爱喔。」



对于这个令雪姬感到害羞的秘密我不禁看到出神。我觉得女孩子的发型是一种魔法，因为她这种我从未见过的感觉，让我顿时感到一阵悸动。



「雪姬，可以让我看一下你的舌头吗？伸出来一下。」



「什么？像这样吗？」



「是啊是啊……嗯，谢谢，看好了。」



「是吗？呵呵，竟然叫我伸舌头给你看，你还真怪。」



雪姬窃笑着，仿佛很好笑似的、很开心似的、很幸福似的，和在梦中一样——笑声相当清新。



雪姬的舌头上没有苹果印，因为已经连同一整个礼拜的记忆被我夺走了。



「一树同学，你的手没事了吗？」



一瞬间，我不知道她说了什么。



连说话的本人也困惑地用手捣着嘴。



「咦？我在说什么呀？最近有点奇怪，我的记忆模模糊糊的，我也不太记得为什么自己会在你房里……对不起，当我没说吧。」



我感到内心沸腾，很激动很激动，一股劲儿地激动了起来。



我终于再也忍不住——使劲将雪姬紧紧抱住。



因为我在梦境中没去理会的伤口，这个女孩竟然为我担心是否疼痛。



明明应该已经不存在的记忆，却感觉似乎隐约藏在某处。



对于我突如其来的举动，雪姬虽然感到惊讶，但还是用双手圈住我的腰，柔和的体温令人感到更加疼惜，几乎宣泄而出的情感让我更加用力地紧拥她。



「那个……其实我正在接受一个重要的考验。」



「考验？资格考吗？」



「我不能告诉你细节，不过可能会花很长的时间，但我一定会把它搞定……到时候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等到完全收回裂开的苹果碎块，同时拿回失去的「恋爱感情」到时我打算回应雪姬的心意。



「所以，你可以等我到那时候吗？」



「嗯，我会等你的，你要加油唷。」



男人这种生物为何会如此单纯？雪姬一句「加油」，就让我萌生出非得拼到终点的决心。



「那个……一树同学，那个……我觉得有点害羞……」



「说得也是，不过再一下下就好。」



「……嗯，那就再一下下。」



结果我们就这样相互拥抱了三分钟，要不是有个推着推车的阿婆从我们旁边经过，说不定我们还没分开。



「你现在要做什么？」



「我打算带阿小回它的狗屋。」



「那我和你一起去。」



「你不用回学校去吗？」



「现在没勇气回去了，而且你不是和我约好要陪我带阿小散步吗？」



「对喔，不过倒不至于要逃学带它散步就是了。」



没想到我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履约。



因为雪姬说想要抱抱猫咪，所以我帮她拿着书包。拉着狗炼牵着大白狗的我，以及将黑猫抱在怀里的女高中生，极度醒目的我们并肩离开了公园。



「雪姬，黄金周连续假期时要不要一起去游泳池？」



「啊～好呀，我想去，可是为什么要去游泳池？」



「因为我想看你穿比基尼。」



「……你这个色鬼。」



姑且不管苹果的事，至少在连续假期结束前想好好休息一下。同时，我想在春天的连续假期多陪陪雪姬。



「对了，我邻居送来一些苹果，回家以后一起吃吧。」



「啊……苹果就不用了。」



「咦？为什么？」



「嗯……因为吃了以后会想起不一样的味道吧。」



「不一样的味道？」



雪姬一脸讶异，同时以她天真的眼眸向上瞄着我，我随即撇过头避开她的目光，不让她看到我宛如熟红苹果般的脸庞。



「多谢款待。」



「我听不懂啦。」



因为我理应欠缺的感情想起了她的甜美。



我可能暂时都没办法吃苹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