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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鸟羽木乃其〉幽人的岁月(2 / 2)


有一天晚上,木乃其惊讶地发现自己听到雷声竟然在颤抖。雷季曾经是自己的季节,如今竟然会因此发抖。



当年他杀死连长相都早已遗忘的母亲时,天上好像也在打雷。



木乃其的母亲不知道他参加了雷鬼讲,整天要求他赶快去驱除风呼呼,但木乃其充耳不闻,十六岁后,就离家独立生活。



某一年冬天,木乃其被当时雷鬼讲的同事叫去墓町。他们比木乃其更资深,掌握了权力,浑身散发着威严。



那几位资深雷鬼讲神情严肃地告诉他,他母亲也在那一年雷季要处置的人员名单上。



木乃其的母亲不擅长交际,引起了左邻右舍的反感(和邻居的不和源自二十年前的外遇事件,之后又为了引水路的打扫工作发生争执);后来又极力反抗鼎鼎大名的法师云见姥(指责她竟然用邪术把风呼呼拴在我的儿子身上)。这两点成为木乃其的母亲遭到检举的主要理由。



——你虽然年轻,毕竟是雷鬼讲的成员之一,但这件事的确太残酷了。



木乃其当然可以大力反对,抗议怎么可以因为这种无聊的理由杀死母亲。



然而,木乃其默然不语地低着头。



鬼众是神圣的职务,正因为自己是鬼众,所以不能说『我的家人有特殊礼遇』这种话,因为这等于是这种制度的执行者否定了这种制度。



其中一位鬼众前辈安慰木乃其。



——你不必在意,我以前也曾经干掉我的好朋友和祖母。这次我们会动手。



木乃其抬起头。



——不,我自己来。



那一年,木乃其在墓町砍下了母亲的头颅。



当砍断的头颅落地时,木乃其的内心也确定了日后对待别人的态度。



我为了你们杀了自己的母亲,从今往后,我不会对任何人网开一面,你们做好心理准备,早晚会轮到你们。我会潜伏在稳城,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你们,雷季会落到每一个人的头上,你们将胆怯、发抖、哀叹,那将是我此生的喜悦。



在你们临死之前,我会好好嘲笑你们,给我记住!



强烈的诅咒充满了他的内心。



那一年,他才十七岁。



这些已经是百年前的异世界的事,从此之后,他成为一个所向无敌的鬼众。



鸟羽木乃其在昏暗的房间内颤抖。



我为什么变得这么脆弱?



自己已经不再拥有鬼众的身分了,如今连精神上可能也不再是鬼众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满头白发,整天无所事事,像青少年一样寻找自己安身之处的一百一十二岁男人,到底该走向何处?



木乃其心想,借着拴住风呼呼,让肉体的属性从地变成天的人,应该不会只有自己一个人而已,过去应该也有过类似的例子,因为稳城有无尽的绅秘历史。那个隐密的都市曾经出现过长生不老、千里眼、幻术使、灵媒和驱魔师……等无数具有各种神力的人,在自己之前,一定也有人变成和自己相同的体质。



稳城中具有特殊能力的人都只留下姓名和传说而已,大部分早已生死不明。



木乃其想找了解内情的人,希望向他请教,想知道以后该怎么办。如果可以遇到,应该可以畅谈十个小膊,甚至一百个小时。



到底在哪里?在辽阔无边的俗世,哪里潜伏着和自己相同的人?会不会在高天原的某个地方,有一个超越凡人、来自稳城的人聚集的地方呢?



他从来没有听说过,也毫无所悉。



4



时光继续流逝,某年的五月,木乃其决定前往札幌。



他要收拾早田浩司。



虽然仍然提不起劲,但对方是之前杀死自己的人之一,所以必须将他处置掉。早田特地搬到北海道,应该是为了躲避自己。



他根据户籍誊本上的地址寻找早田的住家,一旦确认对象,就要好好折磨他。因为还要从早田口中打听其他人的下落,所以不会让他死得痛快。



然而木乃其到达那个地方后,发现竟然是一片空地,原本应该是建筑物的地方长满了杂草。



完全没办法了。



一定有人通知了早田浩司,然后协助他把户籍迁到北海道的某个地址,如此一来,就可以更换许多证件资料,无法轻易查到他的下落,



早知道应该查清楚后再出发。



木乃其失望不已。



如果是以前,自己一定会气得火冒三丈,发誓一定要把他追到天涯海角,但如今只是淡然地感到疲劳而已。



绝对是稳城的人通知早田,并且协助他的。是之前关在仓库的年轻女人吗?还是稳城在孤立自己的同时,派到这里来的新鬼众?



不管那么多了,令人气愤的事实只有一个,那就是自己白跑了一趟。



回程的飞机上,木乃其想道。自己在高天原遭到枪杀时,早田浩司或是其他人是否检查了自己的衣物?自己的衣服口袋里是否有写了公寓地址的资料?不,自己不可能这么不小心——但别人会不会根据什么线索找到自己的住家?



别人一旦得知自己的住家,就很可能躲在某处干掉自己,比方说用高性能的来福枪在大楼屋顶狙击,或是当自己像这次出远门时,在房间内放置炸药。如果自己站在相反的立场,绝对会这么做。



想太多了。



木乃其苦笑起来。



追杀他们的人是我,不过,现在还是这样吗?



忧郁悄悄爬上心头。



难道立场交换了吗?



木乃其回到公寓后,第一件事就是确认家里有没有异常,但检查后并没有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他曾经思考是不是应该为了安全而搬家,但觉得太麻烦了,毕竟要找房子、搬行李、卖房子。为了『俗世人干掉自己的可能性并非完全不存在』这种小事而吓成这样,简直太荒唐了。



如果敢动手,就让他动手吧。反正自己死不了,如果对方主动找上门,还可以省下自己的力气。



木乃其再度前往市公所调查了早田浩司位于北九州的老家,却发现那也是假资料,早田的老家根本不在户籍誊本和户籍上记载的地方。



木乃其又去大学调查毕业生的资料,其中并没有看到有关早田浩司的纪录。看来早田很小心地消除了他所有的痕迹。



他再度闭不出门。



几乎一整天都坐在家里的沙发上沉思,三餐在外面解决,或是买现成的回家。



他默默等待着,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等待什么,只是默默等待事情发生,等待事情发生变化,等待自己想到骸做什么,等待不速之客的造访。



然而,没有人上门,也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一年过后,早田浩司的事仍然在木乃其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回想起来,早田被反手铐住之后,仍然骁勇地和木乃其的搭档奋战。木乃其回想起自己在被佐竹茜用原子笔刺中前,曾经看到早田俐落的身手,虽说狗急了也会跳墙,但他的胆识实在惊人,腿下功夫也很厉害,即使搭档开了枪,子弹也没有打中他。



木乃其在绑架草间贤也时,遭到早田的阻止,才会顺便一起把他带走。



——喂,等一下,你该不会是在绑架吧?



他翩然出现后这么问道。



木乃其笑了笑说,如果你这么认为,就一起上车确认一下,随后便邀他一起上了车。当他上车时,木乃其还为他的愚蠢失笑。来到高天原后,他便亮枪威胁他,帮他铐上了手铐。



然而,现在才发现事有蹊跷。



如果他擅长打斗,为什么当时会乖乖地让自己戴上手铐?照理说不是应该在双手都很自由的时候就极力反抗吗?



况且,他为什么愿意挺身对抗和他根本无关的事,而坐上陌生人的车子呢?看到大人把正在哭泣的小孩子送上车,一般人怎么会问:『你该不会是在绑架吧』这种问题?



如果他死了,或许可以得出『因为这家伙是个笨蛋』的结论。然而,他竟然还活着,



他最后使用来福枪射击时,也枪枪击中自己的要害,真的会让人怀疑——他只是大学生而已吗?



该不会是他故意的吧?



木乃其对自己脑海中突然闪现的想法感到愕然。



如果俗世中潜伏着超越俗世的人,那么他们一定是每天过着无聊的日子。早田很可能因为无所事事,所以去看鸟羽木乃其对其他人的行刑场面。



果真如此的话,早田当然会用假名和假身分欺骗他,刺激的场面是他日常生活的娱乐。



早田浩司其实不是大学生,也不年轻,更不是俗世人,当然更不是笨蛋……也许他正是和自己一样……



想到这里,木乃其停止思考。这是不是因为基于『我不可能害怕俗世人』的想法而产生的牵强附会?真相到底如何?除非早田浩司出现在自己面前,说出自己的真实身分,否则永远都无法知道。



过了一年,木乃其知道早田无意现身。



那家伙根本不把自己当一回事。对那家伙来说,游戏早就结束了。



木乃其踉跄地走出公寓。



他漫无目的地挤在人群中。



似乎有人在监视自己。和身穿黄色衬衫的男人擦身而过时,木乃其慌忙回头,立刻发现他并不是早田浩司,到处都有穿着黄色衬衫的人。



木乃其关掉世界的音量。



杂沓渐渐远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宛如深海般的寂静。



他在不知不觉中对人类心生畏惧。



以前只要坐在沙发上闭上眼睛,回忆以前杀害的那些家伙痛苦的表情,就可以让自己感到满足愉快。这是自己人生的胜利。



然而,如今这一切已经无法令自己满足了。



那些人竟然都在狞笑,他们的五官全都变了样,每个人部长着相同的脸,露出冷笑,好像在说受伤的鲨鱼会被小鱼吃掉是大自然的规律一样,好像在说,你终于也有这一天。



光阴荏苒,距离自己在高天原被杀死的日子已经过了七年,复活至今也已经四年。他试着杀了一个人当成复健,却令忧郁感愈来愈深。虽然同样是杀人,但缺少正当理由,反而更加空虚。



木乃其站在公寓屋顶怔怔地眺望天空时,突然感受到远处的动静。



他关掉了世界的声音。



正因为这样,才能感受到宛如小石头丢进寂静的水中泛起的涟漪。



木乃其竖耳静听。



又一次,这次是比较大的涟漪。



木乃其的心好久没有这么激动了。



那是拯救的征兆。



我在这里,所以快来这里吧。



木乃其寻找涟漪的方向。



他害怕那个动静会消失,所以赶紧冲下楼梯。



风中夹杂着一丝凉意。



夏天走向尾声。



当他看到道路前方的少年时,木乃其确信那就是涟漪的本尊。



少年的肩上有一只漆黑的巨鸟。



木乃其完全不知道,那个少年正是当年自己杀害了他的全家后、侥幸存活的孩子,虽然在高天原逃走的孩子寥寥无几,也完全没有在木乃其的记忆中留下印象。



这个少年到底是谁?木乃其以为他是取代自己的下一任鬼众。如果是鬼众,未免太年轻了吧?虽然他换上了俗世的衣服,但浑身晒得黝黑,散发出有如野兽般凶猛的气息。



少年的背后站着一名少女,如果他们来自稳城,从外表的年纪来看,应该有大人陪同,然而,却感受不到大人的动静。



木乃其和鸟的视线交会。当他移开目光时,发现少年的肩上并没有锁链,原来他并没有拴住鸟。



少年带着呆然的表情看着自己。



风呼呼附身在他身上并不值大惊小怪,但问题是为什么没有被拴住?风呼呼不是会逃走吗?而且这只鸟该不会就是从我身上逃走的那一只吧?如果是这样,这只鸟的所有权在自己手上。无论少年是谁,都不允许他和自己的鸟一起。



『风呼呼,风呼呼。』



过来吧。



木乃其在不知不觉中轻声呼唤。



等一下,木乃其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这孩子从稳城来到这里,会不会只是来把鸟送回自己手上?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绝对错不了。



虽然不知道是谁的决定,但实在是太贴心的安排了,这只鸟将再度成为自己的一部分,自己不再遭到孤立,也会回复往日的生活。



『风呼呼。』



木乃其呼唤着,他步履蹒跚地向前踏出一步。



少年亮出刀子。



木乃其困惑不已。



他在干嘛?难道他来这里,不是来把这只鸟贡献给鸟羽木乃其大人吗?



那是我的东西,是我的,是我的。木乃其很想跺脚。王八蛋!那是我的东西。



然而,木乃其却发现自己有生以来,从来没有这么不舒服过。正因为之前曾经被风呼呼附身过,所以他很清楚不能小看被风呼呼附身的人,不能被对方的年龄和体形所蒙骗。



风呼呼附身的少年看起来像是异常的魔兽。



好可怕。



必须审慎应对,绝对不能让他逃走,必须做好准备。他转过身。



前方突然出现一个人影,是一个眼神锐利的年轻女人,双手举着手枪。



木乃其认识她。



她是佐竹茜。



经过七年的岁月,虽然她的面容、体形都有了变化,但仍然可以看到当时的影子。



木乃其很久之前就不再想茜的事。因为即使她还活着,也一定住在稳城,他已经无能为力,只能选择放弃。



喔。木乃其发出感叹的声音。



真是愚蠢透顶,她竟然还敢若无其事地出现在我面前。



『你以为我会死吗?你以为枪可以打死我吗?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是无法违抗的。』



他威胁道,但茜似乎并没有被吓到。



自己果然没有威严感了,想到这里,木乃其心情恶劣到极点。



先杀了这个小妞确保后路——之后再来思考怎么对付那个小鬼。



背后感受到冲击,硬硬的异物从背后直达内脏。



吐出的血升上天空。



木乃其的愤怒达到了沸点。



他挥动的手臂打到了少年,少年弹了出去。



木乃其正想抢枪,长大的少女已经开了枪,子弹精确地打碎了木乃其的手肘。他移动身体,躲避年轻女子的枪口,重新站起来的少年手握的刀子划过他的脸颊。



木乃其根本来不及思考,生与死、执著与放弃的念头在他内心乱成一团。



他跳着转过身,那只鸟在他眼前发笑。



木乃其睁大眼睛。



低头一看,少年在他的怀中,刀子已经刺入他的胸膛,所有内脏好像燃烧般发烫,不停地颤抖。



这次的身体状况从一开始就不太理想,木乃其在心中松了一口气,然而这并不代表自己输了。即使再输十次,最后自己还是会赢,因为他们会不断衰老,我会获得重生,总有一天可以报仇。



他看到和少年同行的少女打开包裹,拿出罐子,然后眼前就被喷出的血液挡住视野,什么都看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