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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小沙弥嗖一下转身,飞快跑出大殿,追上新住持,殷勤询问师兄啥时候收弟子。
新住持知道小沙弥的那点小心思,哭笑不得,作势就要再拿小沙弥的脑袋当木鱼,本来他的法號就叫“木鱼”
。
小沙弥哀嘆一声,转身跑开。
很奇怪,心境趋於安寧的陈平安,仍是没有重新捡起《撼山谱》和《剑术正经》,而是继续在京城游荡。
这一次,他背著小小的布包裹缓缓而行,就著酒水吃干饼,居无定所,隨便找个安静地方对付一下就行,可以是树荫之中、屋顶之上,也可以是小桥流水旁边。
那些高高的朱红色墙壁上有对著墙外探头探脑的绿意,墙內有鞦韆摇晃声和欢声笑语。
有高冠博带的士子文人曲水流觴,盛世作赋,出口成章,一袭白衣就默默坐在树枝上喝著酒。
有临水的酒楼,在座俱是南苑国京城的青年才俊,指点江山,针砭时弊。
书生治国,天经地义。
陈平安坐在酒楼屋顶仔细听著他们的议论,满腔热血,嫉恶如仇,可是陈平安觉得他们的那些个治政方针落在实处有点难,不过也有可能是这些年轻俊彦喝高了,没有细说的缘故。
两拨地痞约好了干架,各自三四十人,兴许这就是他们的江湖,他们在走江湖,闯荡江湖。
陈平安蹲在远处一堵破败矮墙上,发现二十岁往上的“老江湖”
出手油滑,二十岁以下的少年则出手无忌,狠辣非常,事后鼻青脸肿、满脸血污,与患难兄弟勾肩搭背,已经开始嚮往著下一场江湖恩怨。
其中一帮人的带头大哥年纪稍长,將近三十岁了,则招呼他们去酒肆喝酒,浩浩荡荡杀去。
姿容秀丽的沽酒妇人正是他的媳妇,见著了这帮熟脸面,只得挤出笑脸,拿出酒水吃食款待自己男人的兄弟,看著被人围住、居中高谈阔论的男人,妇人眉宇间有些生计不易的哀愁,可眼神中又有些仰慕的明亮。
她看著自己男人,而她男人麾下最得力、最敢衝杀的一个高大少年则偷偷看著她。
陈平安坐在离他们最远的地方,要了两壶酒,一壶倒入养剑葫,一壶当下喝。
年轻妇人一咬牙,报高了两壶酒的价格,多要了三十文钱。
陈平安仿佛不知市井行情,毫不犹豫就掏了钱。
妇人有些愧疚,便多给他拿了两碟自己做的佐酒菜,他起身笑著对她致谢。
妇人红了脸,连忙拧腰转身,不敢再看那张俊秀乾净的脸庞。
那边人满为患的酒桌上,年近三十的男人借著酒意说:“兄弟们,总有一天,我们会在京城有一块真正的地盘,到时候人人喝酒吃肉,见著了腰间挎刀的班房官老爷们根本不用怕,人家肯定眼巴巴求著跟咱们称兄道弟。
以后再向那个瞧不起咱们的马秀才討要几副春联几个『福字,且看他还敢不敢斜眼看人,有无胆识说一个『不字……”
男人舌头打结,旁人听得心神荡漾,大声喝彩,唾沫四溅。
尤其是血气方刚的少年们,喝了吐吐了喝,回到桌旁,醉眼矇矓之间,依稀可见四周皆兄弟,只觉得人生这般活,痛快,好痛快!
陈平安默默离开街边酒肆,走远后,忍不住回望一眼,像是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刘羡阳和鼻涕虫顾璨。
那会儿他还是黝黑似炭的龙窑学徒,应该会心疼酒水钱;刘羡阳一定在嚷嚷完了豪言壮语之后开始忧愁,埋怨著为什么稚圭就是不喜欢自己;从小就很早熟的顾璨大概会咬牙切齿,学著江湖中人的腔调,说要报仇雪恨就该快意恩仇,其余管他的。
陈平安收回视线,继续前行。
有一个眼尖的少年开玩笑道:“方才那个小白脸停下来看了咱们这边很久,该不会是瞧上咱们嫂子了吧?”
已经醉醺醺的男人一拍桌子道:“有这狗胆,老子砍死他!
你们信不信,就算明天老子死了,你们的嫂子也会守一辈子寡,谁也不嫁!
皇帝老儿都不嫁!
一个细皮嫩肉的小白脸算个屁,背把剑了不起啊……”
说著说著,他脑袋一磕,重重撞在酒桌上,彻底醉了过去。
年轻妇人低头擦拭酒桌,悄悄抿起嘴角,不知道为何而笑。
那个视线经常扫过妇人婀娜身姿的高大少年此时也低下了脑袋,有些慌张,也有些怨懟。
少年喝了口酒,没滋没味。
有个市井坊间的憔悴妇人不知为何,逮住顽劣稚童就是一顿痛打,孩子嘴上乾號,其实对著不远处的小伙伴们挤眉弄眼。
衣衫寒酸的妇人打著打著就自己哭出声,孩子一愣,这才真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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