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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它又是一个嫉恶如仇见义勇为的狗,这一点又很像只存在于武侠小说和好莱坞英雄片里的人物。
它很听我的话,因为我是它的主人兼朋友,同时它又是一个有着独立狗格的狗,经常会自作主张作出一些令我也非常尴尬、为难的事情来,比方说窑头正在热烈**的时候,它扑过去咬人家的屁股。
窑头极力劝说我不要带花姑娘,理由很充分,而且他也为花姑娘做好了安排,那就是我们不在的这几天让窑婆子负责照看花姑娘的饮食起居。
这个安排让我放心,说实话,不论是对我还是对花姑娘,目前整个煤窑我最放心的还就是这个可敬而又可悲的窑婆子,可敬又可悲的结论是在很久以后我才作出来的理智判断,那个时候,我仅仅是从感情上对窑婆子有一种由同情和了解结合成的感性贴近而已。
分手的时候,花姑娘不顾我的连声喝止,使尽招数要跟我走,被窑婆子紧紧抱住挣脱不开,直到我们走了很远,拐过山脚看不见它了,还能听见它失望的吠声。
窑头套上了他那辆骆驼车,据说这是社教时期工作组干部和农民合作的发明,过去,骆驼从来都是只驼货物不拉车,现今,骆驼在河西走廊不仅要驼货物,还要拉车甚至耕地,当时的报纸和广播曾经对这一社会主义新农村的新生事物大吹大擂了好一阵子,可是对骆驼来说,这肯定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好事儿。
窑头的骆驼车只有一匹骆驼既驾辕又拉套,不过这也足够了,骆驼身高体壮,一匹骆驼拉一台胶轱辘大板车绰绰有余,跟骡马比起来,唯一的缺点就是骆驼行走的时候步履起伏太大,板车上下颠簸,乘坐在上面活像坐着小舢板在大海里随波逐流。
路上,窑头唱起了河西小调解闷:“哎嗨嗨,案板上切菜案板板响,阿哥哥推磨磨盘盘响,哎嗨嗨,天爷爷打鼾睡雷声响,碎妹子儿下面风箱箱响……哎嗨嗨,案板上切菜案板子响,阿哥哥出门碎妹子儿想,哎嗨嗨,西边刮风东边里晴,碎哥哥碎妹子儿啥时候能睡一铺炕……”
黛青色绵延起伏的祁连山、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戈壁滩、白杨树和沙蒿蒺子簇拥的村落……一幅幅灰色调的照片从我们眼前掠过。
高亢的西北小调配着骚情的词儿,再加上这粗犷寂寥的景色,惹得我一路上心里都吊慌慌、飘悠悠的不是个滋味。
窑头挥舞着大鞭子,不时凌空抡出几声炸雷一样的爆响,歌声、鞭声在空寂的原野上激起声波的**漾,我仿佛清晰地看到了空气泛起的一波波涟漪。
这个时候的窑头在我眼里不再是那个盘剥窑娃子,欺压窑婆子的坏家伙,而是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守着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淳厚朴实的河西农民。
人啊,就是一个形状复杂的多面体,一个恶魔和天使共生共存的包装袋。
过了很久以后我常常想,这个热衷于给我们这些窑娃子编纂恐怖故事的窑头,如果能有机会干编剧、作家之类的活,凭他的丰富想象力,瞎编乱造一些故事出来,肯定能火。
我们先是回了一趟窑头归属的生产队,那是一个跟我们六号生产队一模一样的地方,没有什么特色可言。
我这个时候才知道,窑头是队里最纯粹的光棍汉,说他纯粹,就是说不但没有老婆,连父母兄弟也没有。
也许正是这种光棍汉的身份,让窑头在生产队里没有什么地位,见了谁都要主动点头哈腰地打招呼,而跟他打招呼说话的乡亲们眉目之中总是或多或少、或明或暗的流露出对他的蔑视和不屑。
而且,我发现,窑婆子在窑头的家乡居然有很大的名气,好几个年长的人在跟窑头说话的时候,都要有意无意的问一声:“还跟那个讨饭的窑婆子混着呢?”
窑头马上郑重其事地更正:“人家不是讨饭的,是北京的大学老师,到我们这里是逃难的。”
然后还要加上一句:“不信你问他,他是城里下乡来的知青。”
他这里说的他,指的就是我,如果那些老人长辈真问我,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实话实说就泄露了窑婆子的真实来历,而她是正在受通缉的人,而且是公安部根据中央文革的指令下达的通缉令,一旦泄露出去,等待她的只能是牢狱之灾,在那个年头,被押上刑场也是司空见惯的小事一桩。
如果不按照窑头的意思顺水推舟的证实,那窑头就很难下台,我又有点不忍心,现在我已经明白了,他之所以把我叫来陪他回家,除了他说的各种理由之外,想让我这个城里来的知青证实窑婆子并不是身份低贱的乞丐,而是一个北京来的大学教师,他是要靠这来扭转在乡亲们心目中的不堪形象。
面对两难选择,如果他的乡亲问我,我只能选择哈哈一笑不置可否。
好在,没有一个乡亲相信他能挂搭上北京来的大学老师,听了他的话,往往会不屑地冷笑:“你狗日的能跟北京来的大学老师睡到一铺炕上,老子就能跟王母娘娘搞破鞋哩。”
没有一个乡亲会向我证实,那个窑婆子是不是真如他所说是从北京来的大学老师,这倒省了我不少事儿,却让窑头极为沮丧。
跟着窑头窜了几家亲戚之后,我也明白了乡亲们为什么根本不相信窑头的话,一个花白胡子老头,窑头称之为三叔的骂骂咧咧地教训他:“狗日的现在成人了,还把编谎说瞎话当饭吃呢,从小到大,你这狗日的嘴里从来就没有实话。”
联想到窑头给我们那些窑娃子编纂的各种荒诞不经的履历,我也算彻底明白了,胡编瞎造是窑头天生的秉性。
窑头从小是孤儿,在老家地无一垄,房无一间,原来寄居在一个堂兄家,后来谋到了当窑头的活儿,堂兄也就不再收留他,所以他至今连个老婆也没有混上。
这是窑头跟我前往公社看望他的舅表叔的时候,路上告诉我的,我弄不清他在介绍自己履历的时候,会不会也像对包括我在内的窑娃子那样胡编乱造,不过从我看到的情形估计,他对自己的履历倒非常负责任,八成说的是真的。
由于在队里并没有落脚之地,窑头在队里也不多待,走完了几家亲戚,混吃混喝了几顿之后便打点行装跟我去公社看望他的舅表叔。
他从队里买了一大塑料桶胡麻油,又从队里提了一百斤自己的口粮,分装在两个面袋子里,还花了三四十块钱买了一只羯羊,让人家宰杀剥弄好之后,让我帮着把这一堆东西搬到了骆驼车上,然后就带着我去看望他的舅表叔。
让我没想到的是,窑头的舅表叔还真是公社的一个重量级人物:现任公社革委会主任。
这也不奇怪,如果没有当地实力派人物的支持,谁也别想在煤窑当上窑头。
窑头告诉我,就是他舅表叔看他在队里混得凄惶,才出面让队里安排他到窑上当了窑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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