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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原上的人们很难忍受连续两个以上的阴天,他们总是喜欢艳阳高照的爽朗天气。
这是天气培养出来的一种习惯。
气象站下面一个平台上,挺拔的白杨树中间,是一座顶上有着一盏红灯的高高的铁塔,铁塔下面是几个巨大的碟形天线,这是电视台的卫星地面站。
山下的小城每一家每一户开着的电视机的信号都来自这个巨大的发射塔。
据在电视台工作的朋友讲,在这山上搞转播的人可以看到一些不能转播的外国节目,他们对我发出过邀请,但我终于没有去过。
今天,我想顺路进去看看,但那些朋友也都不在这个城里了。
于是,我走在了下山的路上,山下满城灯火,我脚下的山路却隐入了黑暗。
好在,我是走惯山路的,也曾经是走惯山里的夜路的,所以,脚下还算是稳当,只不过速度稍稍慢了一点。
这城里的满眼灯火,其实也与我相关。
这当然不是说我曾在这灯火中读书、写作,也曾在灯火中与朋友闲谈,与家人围坐在冬天温暖的炉火前。
看到这满眼的灯火,我又想起了二十多年前,一个十多岁的后生,作为拖拉机手在一个水电站建筑工地上的两年生活。
现在,就是这座拦断了梭磨河建起的水电站成了这座城市的主要电力来源。
那时,在从马尔康出发顺梭磨河往下十五公里的松岗,滴水成冰的冬天,数千人在朔风呼啸的河道里修筑拦河的水泥大坝。
那些最寒冷的夜半,重载的拖拉机引擎被烧得滚烫,坐在敞篷驾驶座上的人,却像块冰那么凉。
于是,我落下了一身严重的风湿病也就势在必然。
经过多年的治疗,我已经不必每年春天再进医院了。
但是没有医生能治好我右手那蹊跷的抖颤。
抖颤到什么程度呢,当我端起相机的时候,一切都在眼前晃动模糊了,于是,这本书里的图片也是由我的朋友们提供,而不是我试图照下来、最终却模糊不清的那些图片。
今天,当我看着山下的大片美丽灯火时,我第一次意识到,这当中闪烁着的,也有我青春时代的理想的光华。
当时在那个电站工地上,有我们十个从当地农民工里选拔出来的拖拉机手。
其中一个最为忠厚的英波洛村的阿太,和拖拉机一起从公路上摔下了十多米高的河岸。
记得那时我已经离开了工地,考进了马尔康师范学校。
那是一个黄昏,全校学生站在冬天寒风刺骨的操场上听患了面瘫的党委书记讲话。
那时的学生,对于特别冗长的讲话总是怀着一种愤怒的心情。
天正在暗下来,校长的面影与声音都开始模糊不清了。
这时,一位总显得有些玩世不恭的女同学对我说:“嘿,松岗电站工地的拖拉机手死了,原来是你们一起的吧?”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关心这种事情,脱口便问道:“谁?”
她笑了,说:“我怎么会知道那个拖拉机手的名字。”
原来,随同摔死的还有一位她的同学——没有考上学校而被招了工的知青。
据说,有领导想要电站工地上有几位女拖拉机手,于是,原来与我一起吃了满肚子柴油烟、受了两个冬天河边风寒的伙计们,就有了各自的女徒弟。
后来,我听到准确的消息,那个把性命丢在了河滩上的人是阿太。
偏偏是我们这十个人当中手艺最好、个性又最为沉稳的阿太。
说实话,我把可能死于非命的所有人挨个排了一遍,也没有想到会是他;最要命的是,他摔死的地方的对岸,就是他家那已经有些年头的石头寨子。
从石头寨子的楼上,他的妻子与子女,每天都可以看到他肝脑涂地的那片砾石累累的河滩。
又过了些年,听说,我们其中的一个斯达尔甲的,在工地所在地的寨子里当了上门女婿,又过了些年,听说他死了,原因是酒。
我想起来,原来在一起的时候,大家就不怎么喜欢他,原因很简单,他喝醉了酒,就把想当老大的想法全部暴露出来了。
听到阿太的死讯时,我落了泪。
而在马尔康车站旁的露天茶馆里,有人把后一个死讯告诉我时,我只是叹息了一声,然后低头喝茶,仰面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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