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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早饭了,人仍不见。
护士来发药了,人始终不见。
护士是个中年男人,他的白大褂许久未洗,前襟油迹点点。
大概一日三餐都是边吃边看报的,或者边吃饭边下棋,菜汤滴在衣服上他并不知道,就算知道,那又如何,他不会多加一点小心。
病区和值班室用一道铁门隔开,他手上钩着一大圈钥匙,开了锁,晃着龌兮兮的白大褂走了进去。
他不像医生,亦不像护士,也不像杂役。
那他像什么呢?他像精神病人中的一个,只不过,他穿了一件不同的衣服。
他提只篾篮,里面装了药片——吃过早餐他就在值班室分药,铺上一幅旧报纸,药片从大瓶哗倒出一堆,再用手,几片几片拨成小堆装入小纸袋。
“吃药了吃药了。”
他在走道里喊。
他行入病房,捉起一把药袋,以杂技般的动作分抛到每张**,手腕灵活手指准确。
“水呢?你们的水杯呢?昨晚的开水呢?咽下去咽下去咽咽咽……”
陈地理的床是空的。
“这个二床去哪了?”
没人答。
他环视一周,一床三床笑嘻嘻的,四床正在朝天上翻白眼。
男护士自己答道,“上茅房了,那他的药片放他枕头上了,你们报知他。”
于是他就到下一间病房去了。
陈地理有时承认自己有病,有时否认。
时好时坏,关于治疗,也是时而配合时而捣乱。
有时深夜,他会突然从**坐起,满盈的圆月此时正照到窗口(月圆之夜会否影响人的精神状态,此事值得深究),他从**坐起,仿佛梦中醒来,月光皎皎照入病房,柔柔的,厚而静,浸在月光里的一切物品都像换了一种色彩,它们变成了深浅不一的灰,深灰、浅灰、晴山灰、品月灰,在统一的灰中一切都剥离了白日的色彩变得安雅静穆,日常琐碎的生活场景湮没了,他仿佛闪身进入了一个特殊的时光通道,到达他心心念念的时光的支流中。
坐在**,他身体中属于时间支流的那个自我昂然从窗口走出去,他越过了铁栅栏,毫发无伤……
他坐在深夜无人的井边,仰望那些望得见和望不见的星座。
小熊座,北极星所在的星座,标示北天极所在;大熊座,著名的北斗七星;猎户座,组成大小两个三角形;七姐妹昴星团,那七颗星下方还有两颗,那是她们的父亲Atlas和母亲Pleione,一家子的名字来自希腊神话;狮子座,流星纷纷之处,他望见三亿六千万年前海洋里的大鱼,卡车大的鱼在他身边游来游去,但他与它们隔着一层月白色的膜,互相间,谁也碰不到谁……然后,在水井边,他看到鱼类经历的大灭绝时代飞快地在他身边发生,如同电影里的快放镜头,动物体积迅速缩小,卡车大的鱼们变得只有脸盆那么宽,小的就更小了,有的鱼在他的眼皮底下就变得只有蚊子那么大了。
泥盆纪末期,冰川延伸,一阵阵的涌浪涌到半途就凝结成冰了,冰川延伸到热带,海平面大幅下降,海水退到他的屁股底下,汩汩流入身边的水井里,水井里的水在月光下闪着深幽的银亮。
他用吊桶打了半桶水上来,水清冽,并不是咸的。
是海水经过了三亿六千万年的过滤,滤净了盐分……而小女儿陈蓉不知何故站在了围墙旁边,他上一次看见她还是在几年前。
他从办公室回家找他的书,家里没有人,梁远婵也不在,门开着,没有人,邻居家好像也没有人,天井有晾晒的床单,水滴落在半干的青苔上;走廊是黑的,廊顶的灯没有开;公用厨房还无人开火。
陈蓉不知去哪里玩**了,他常常想不起她……梁远婵教育女儿不要学爸爸,一个书呆子,睇无见眼前的东西,谂的都是几万几亿公里远千万亿万年之前的名堂,虚空又虚空玄之又玄。
他去柳州那日梁远婵不在家,被组织去环城大队义诊,全国号召“向雷锋同志学习”
,人人都要做好事,再把做的好事记在日记本上,每星期日,街上就会行过一列列肩扛锄头铁锹的人去义务劳动,或者替军烈属担水扫地……还安排了义诊。
在生产队的水田里耘田的妇女被要求到妇女干部的家门口排队检查妇科病,她们一人拿着一根木棍,脚上还粘着泥巴,干部家门口的地坪上一溜湿漉漉的脚印。
梁远婵在妇女干部家里的大**,铺上一块消过毒的大布单,妇娘们在那上面叉开双腿接受她的检查。
远婵本来是药剂师,被临时抽调检查妇女病。
防空演习结束,陈地理没有回到病房。
次日朝早,男护士来发药,他再次问道:“这个二床去哪了?”
没人答,一床三床笑嘻嘻的,四床正在朝天上翻白眼。
男护士说:“你们这些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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