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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不耐烦听这些,只讲他偷听敌台里通外国。
天新大惊,偷听敌台里通外国,这罪名远远严重过猥亵少女。
他急急辩道:“阿只系北京广播啯,放《东方红》啯,我国的对外广播的外语广播……开头时径放《东方红》,结束就放《国际歌》。”
那人听到了,稍稍一愣,马上又从容起来。
他不能承认搞错了,那岂不是太没面子,非但没面子,亦无战绩可言。
他断然一句:“偷听敌台就系偷听敌台,拒不承认没有好下场。”
无辜的天新从荔枝场的劳动教养队换到了隔壁的劳改队,劳动也仍然是捞沙和筛沙。
他在这里碰到了另一只老鼠,他反复向老鼠讲明一点:“听的电台开头放的是《东方红》,”
他哼了一遍曲子,“无衷冇系咩(难道不是吗)?”
他问老鼠,“同屋的人难道一次都没听闻吗?‘涎水’听闻几多次的。”
他认真与老鼠讲。
他问老鼠:“‘涎水’会无会同工宣队讲,他听闻播《东方红》的?”
老鼠眨眨眼睛,望上去高深莫测。
为了排解天新的恐惧和自己的无聊,老鼠向他讲了它所知道的,这座荔枝场的一切。
东北角的一排平房平时系放工具的,目前挤了五六十只人,男男女女,有的像他一样戴眼镜,听闻这个叫作五七干校……屋里的稻草都发毛了,角落堆得厚厚一层,有灰白色的蘑菇,它望见一个瘦瘦的男人执了蘑菇送入嘴……女人住的那间人少,一股重重的尿骚味,一个半白头发的女人总是坐一层厚禾秆,听讲她漏尿……
有几次他想报知老鼠,他真的也听过一两次敌台。
那些声音,它们在潮湿的被窝里碰碰撞撞的,有时径信号不好,杂有大量嘎嘎声,他牢牢地捕捉它,犹如草木乱石中寻一条清澈溪水。
收音机里的事情让人恐慌,尤其是,有人打深圳的梧桐山逃港。
他想告诉老鼠这可能系真的,他老豆肯定就是这样去到“阿边”
的,老豆在合浦海边长大,水性极好。
在林场湿冷的被窝里,想到大海的辽阔,他曾替老豆绝望,纵然水性好,当过国民党军队的测绘员,到底年纪大了,又太瘦。
面对老鼠,他的思维鹿跳似的活跃,脑子里常常闪电般出现自己在海里泅渡的画面,波浪翻滚,他在水面上起起落落……他为这不存在的泅渡准备了一整根芭蕉秆,他亲眼见过有人抱住一根芭蕉秆打北流河上游一路漂落,如果是汽车轮胎会更好,汽油桶也不错,不过这些都没有芭蕉秆好弄到。
关于这些他只字不提,只同老鼠喃道,他老家在合浦,北部湾的大海边,总有一日,老豆会带他探老家望大海的。
老鼠从未闻大海,它至钟意的还是花生油,油香来自荔枝场场部的土台子,那是中学的文艺宣传队来演出,一个姑娘妹的挎包装了只细盒,空万金油盒放有棉花,蘸饱花生油。
花生油是老鼠的兴奋点,无论铁盒盖得多紧,它总是远远就能闻到。
除了花生油,老鼠认为天新一定钟意女人,它保证,一旦有机会,它定会带天新去一个特别的角落,那地方几隐秘的,睇得见女人换衫而绝不会着人发现。
一人一鼠,每日聊上一时,倾偈抚慰了各自的孤单。
每次倾完偈,天新都要问老鼠同样一句话:“你讲他们几多时才知自己整错了?”
没过多久就到了11月27日。
为了赶在本地解放纪念日前夕开公审大会,县革命委员会决定,要扬革命的威风,枪决几个人犯。
天新偷听敌台,正好赶上。
在体育场背后的西河沉鸡碑,天新被执行了。
天新死后十几年间,远照使堂姐相信,天新是失踪了,他的失踪同世界革命有关,不但可以抱有希望,而且,在希望的尽头,兴许是一个万花筒般的结局,虽然不易捕捉,却是缤纷绚丽。
远素到石窝前后八年,只回过四次。
1968年那一次,天新还没去林场,他兴冲冲要跟同学去串联,讲要先去北京,再后去韶山,接住去遵义。
母子二人匆匆一见,远素只来得及把手头的钱统统塞给他。
半年后收到远照的信,讲天新去大容山林场插队了。
又半年,讲他去了荔枝场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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