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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问我中国的书画,我乘便就拿那晚带去的一幅赵之谦的“草书法画梅”
,一幅王觉斯的草书,一幅梁山舟的行书,打开给他们看,讲了些书法大意,密司B听得高兴,手捧着她的听盘,挨近我身旁坐着。
但我那时心里却颇觉失望,因为冒着雨存心要来一会Bliss的作者,偏偏她又不下楼;同时W,S,麦雷的烘云托月,又增加了我对她的好奇心。
我想运气不好,迦赛琳在楼上,老朋友还有进房去谈的特权,我外国人的生客,一定是没有分的了。
时已十时过半了,我只得起身告别,走出房门,麦雷陪出来帮我穿雨衣。
我一面穿衣,一面说我很抱歉,今晚密司曼殊斐尔不能下来,否则我是很想望会她一面的,不意麦雷竟很诚恳的说,“如其你不介意,不妨请上楼去一见。”
我听了这话喜出望外,立即将雨衣脱下,跟着麦雷一步一步地走上楼梯……
上了楼梯,叩门,进房,介绍,S告辞,和M一同出房,关门,她请我坐下,我坐下,她也坐下……这么一大串繁复的手续我只觉得是像电火似的一扯过,其实我只推想应有这么些的经过,却并不曾觉到:当时只觉得一阵模糊。
事后每次回想也只觉得是一阵模糊,我们平常从黑暗的街上走进一间灯烛辉煌的屋子,或是从光薄的屋子里出来骤然对着盛烈的阳光,往往觉得耀光太强,头晕目眩的,得定一定神,方能辨认眼前的事物。
用英文说就是SensesoverwhelmedbyeXcessivelight;不仅是光,浓烈的颜色有时也有“潮没”
官觉的效能。
我想我那时,虽不定是被曼殊斐尔人格的烈光所潮没,她房里的灯光陈设以及她自身衣饰种种各品浓艳灿烂的颜色,已够使我不预防的神经,感觉刹那间的淆惑,那是很可理解的。
她的房给我的印象并不清切,因为她和我谈话时,不容我去认记房中的布置,我只知道房是很小,一张大床差不多就占了全房大部分的地位,壁是用画纸裱的,挂着好几幅油画大概也是主人画的。
她和我同坐在床左贴壁一张沙发榻上,因为我斜倚她正坐的缘故,她似乎比我高得多(在她面前哪一个不是低的,真是!
)。
我疑心那两盏电灯是用红色罩的,否则何以我想起那房,便联想起“红烛高烧”
的景象?但背景究属不甚重要,重要的是给我最纯粹的美感的——Thepurestaesthetig——她;是使我使用上帝给我那把进天堂的秘钥的——她;是使我灵魂的内府里,又增加了一部宝藏的——她。
但要用不驯服的文字来描写那晚的她!
不要说显示她人格的精华,就是单只忠实地表现我当时的单纯感象,恐怕就够难的了。
从前一个人有一次做梦,进天堂去玩了,他异样的欢喜,明天一起身就到他朋友那里去,想描写他神妙不过的梦境。
但是,他站在朋友面前,结住舌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因为他要说的时候,才觉得他所学的在人间适用的字句,绝对不能表现他梦里所见天堂的景色,他气得从此不开口,后来抑郁而死。
我此时妄想用字来活现出一个曼殊斐尔,也差不多有同样的感觉,但我却宁可冒猥渎神灵的罪,免得像那位诚实君子活活的闷死。
她的打扮与她的朋友B女士相像:也是铄亮的漆皮鞋,闪色的缘丝袜,枣红丝绒的围裙,嫩黄薄绸的上衣,领口是尖开的,胸前挂着一串细珍珠,袖口只齐及肘弯。
她的发是黑的,也同密司B一样剪短的,但她栉发的样式,却是我在欧美从没有见过的。
我疑心她是有心仿效中国式,因为她的发不但纯黑,而且直而不卷,整整齐齐的一圈,前面像我们十余年前的“刘海”
,梳得光滑异常;我虽则说不出所以然,但觉得她发之美也是生平所仅见。
至于她眉目口鼻之清之秀之明净,我其实不能传神于万一;仿佛你对着自然界的杰作,不论是秋水洗净的湖山,霞彩纷披的夕照,或是南洋莹澈的星空,或是艺术界的杰作,培德花芬的沁芳,南怀格纳的奥配拉,密克朗其罗的雕像,卫师德拉(Whistler)或是柯罗(Corot)的画;你只觉得他们整体的美,纯粹的美,完全的美,不能分析的美,可感不可说的美;你仿佛直接无碍的领会了造作最高明的意志,你在最伟大深刻的戟刺中经验了无限的欢喜,在更大的人格中解化了你的性灵。
我看了曼殊斐尔像印度最纯澈的碧玉似的容貌,受着她充满了灵魂的电流的凝视,感着她最和软的春风似的神态,所得的总量我只能称之为一整个的美感。
她仿佛是个透明体,你只感讶她粹极的灵澈性,却看不见一些杂质。
就是她一身的艳服,如其别人穿着,也许会引起琐碎的批评,但在她身上,你只是觉得妥帖,像牡丹的绿叶,只是不可少的衬托,汤林生(H.M.Tomling-son,她生前的一个好友),以阿尔帕斯山岭万古不融的雪,来比拟她清极超俗的美,我以为很有意味的;他说:
曼殊斐尔以美称,然美固未足以状其真,世以可人为美,曼殊斐尔固可人矣,然何其脱尽尘寰气,一若高山琼雪,清澈重霄,其美可惊,而其凉亦可感。
艳阳被雪,幻成异彩,亦明明可识,然亦似神境在远,不隶人间。
曼殊斐尔肌肤明皙如纯牙,其官之秀,其目之黑,其颊之腴,其约发环整如髹,其神态之闲静,有华族粲者之明粹,而无西艳伉杰之容;其躯体尤苗约,绰如也,若明蜡之静焰,若晨星之澹妙,就语者未尝不自讶其吐息之重浊,而虑是静且澹者之且神化……
汤林生又说她锐敏的目光,似乎直接透入你的灵府深处,将你所蕴藏的秘密,一齐照澈,所以他说她有鬼气,有仙气;她对着你看,不是见你的面之表,而是见你心之底,但她却不是侦刺你的内蕴,并不是有目的的搜罗,而只是同情的体贴。
你在她面前,自然会感觉对她无慎密的必要;你不说她也有数,你说了她不会惊讶。
她不会责备,她不会怂恿,她不会奖赞,她不会代你出什么物质利益的主意,她只是默默的听,听完了然后对你讲她自己超于善恶的见解——真理。
这一段从长期的交谊中出来深入的话,我与她仅仅一二十分钟的接近当然不会体会到,但我敢说从她神灵的目光里推测起来,这几句话不但是可能,而且是极近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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