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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张家有人听得不过意了,进去干涉,这一来,更触动了徐大奶奶的歇斯塔尔利亚的脾气,索性气结地坐在地上狠命地咬牙捶胸,疯狂似的大哭。
等到我也得到消息过去看她们时,绣绣已哭到眼睛红肿,蜷伏在**一个角里抽搐得像个可怜的迷路的孩子。
左右一些邻居都好奇,好事地进去看她们。
我听到出来的人议论着她们事说:“徐大爷前月生个男孩子。
前几天替孩子做满月办了好几桌席,徐大奶奶本来就气得几天没有吃好饭,今天大爷来又说了她同绣绣一顿,她更恨透了,巴不得同那个新的人拼命去!
凑巧绣绣还护着爹,倒怨起妈来,你想,她可不就气疯了,拿孩子来出气么?”
我还听见有人为绣绣不平,又有人说:“这都是孽债,绣绣那孩子,前世里该了他们什么吧?怪可怜的,那点点年纪,整天这样挨着。
你看她这场病也会不死?这不是该他们什么还没有还清么?!”
绣绣的环境一天不如一天,的确好像有孽债似的,她妈的暴躁比以前更迅速地加增,虽然她对绣绣的病不曾有效地维护调摄,为着忧虑女儿的身体那烦恼的事实却增进她的衰弱怔忡的症候,变成一个极易受刺激的妇人。
为着一点点事,她就得狂暴地骂绣绣。
有几次简直无理地打起孩子来。
楼上张家不胜其烦,常常干涉着,因之又引起许多不愉快的口角,给和平的绣绣更多不方便同为难。
我自认已不迷信的了,但是人家说绣绣似来还孽债的话,却偏偏深深印在我脑子里,让我回味又回味着,不使我摆脱开那里所隐示的果报轮回之说。
读过《聊斋志异》同《西游记》的小孩子的脑子里,本来就装着许多荒唐的幻想的,无意的迷信的话听了进去便很自然发生了相当影响。
此后不多时候我竟暗同绣绣谈起观音菩萨的神通来。
两人背着人描下柳枝观音的像夹在书里,又常常在后院向西边虔敬地做了一些滑稽的参拜,或烧几炷家里的蚊香。
我并且还教导绣绣暗中临时念“阿弥陀佛,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
,告诉她那可以解脱突来的灾难。
病得瘦白柔驯,乖巧可人的绣绣,于是真的常常天真地双垂着眼,让长长睫毛美丽地覆在脸上,合着小小手掌,虔意地喃喃向着传说能救苦的观音祈求一些小孩子的奢望。
“可是,小姊姊,还有耶稣呢?”
有一天她突然感觉到她所信任的神明问题有点儿蹊跷,我们两人都是进过教会学校的—我们所受的教育,同当时许多小孩子一样本是矛盾的。
“对了,还有耶稣!”
我呆然,无法给她合理的答案。
神明本身既发生了问题,神明自有公道慈悲等说也就跟着动摇了。
但是一个漂泊不得于父母的寂寞孩子显然需要可皈依的主宰的,所以据我所知道,后来观音同耶稣竟是同时庄严地在绣绣心里受她不断地敬礼!
突然地有一天早晨,张家楼下发出异样紧张的声浪,徐大奶奶在哭泣中锐声气愤地在骂着,诉着,喘着,与这锐声相间而发的有沉重的发怒的男子口音。
事情显然严重。
借着小孩子身份,我飞奔过去找绣绣。
张家楼前停着一辆讲究的家车,徐大奶奶房间的门开着一线,张家楼上所有的仆人,厨役,打杂同老妈,全在过道处来回穿行,好奇地听着热闹。
屋内秩序比寻常还要紊乱,刚买回来的肉在荷叶上挺着,一把蔬菜萎靡得像一把草,搭在桌沿上,放出灶边或菜市里那种特有气味,一堆碗箸,用过的同未用的,全在一个水盆边放着。
墙上美人牌香烟的月份牌已让人碰得在歪斜里悬着。
最奇怪的是那屋子里从来未有过的雪茄烟的气氛。
徐大爷坐在东边木**,紧紧锁着眉,怒容满面,口里衔着烟,故作从容地抽着,徐大奶奶由邻居里一个老太婆同一个小脚老妈子按在一张旧藤椅上还断续底颤声地哭着。
当我进门时,绣绣也正拉着楼上张太太的手进来,看见我头低了下去,眼泪显然涌出,就用手背去擦着已经揉得红肿的眼皮。
徐大奶奶见到人进来就锐声地申诉起来。
她向着楼上张太太:“三奶奶,你听听我们大爷说的没有理的话!
……我就有这么半条老命,也不能平白让他们给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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