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斫竹人一代一代说着:“竹子生谷,当家人要哭。”
(水竹开了花,纤维老化,于造纸就无用)家家户户必须在五月前竹笋未长出时砍密留疏,去老存新,为做纸备料。
还是按照老祖宗的样子,用八分的力握刀,刀就长出了眼睛,辨认出竹子的长幼,朝着三年的竹子走去。
找准根部,与泥面持平。
刀抽走,“嘎吱”
一声,刀子带出一股青气,顺带挑起一些湿润的泥土,把新鲜的竹桩护住。
刀沾了竹气,就含了春,让山野走进春天的深处。
把那些离根的竹子从密密的竹丛中拉扯出来,天空响起一阵细碎的私语。
竹子对自己将成为一张纸,成为介于肉体和灵魂分界线的一种物质的离奇之旅无法想象。
此刻,它们身上的枝叶已经被剔除,卷进牛的胃海。
而后光溜溜的竹竿,被截断,捶裂,晒干,扎捆,移入腌塘用蛎灰浸沤。
夏天到来。
季节在发烧,腌塘里的蛎灰发出“哧哧”
的声音,冒起热腾腾的烟雾,弥漫着呛人的气息。
牡蛎,这种大海里的软体生物死后留下的壳,被烧过碾作粉末后遇水化作千万根针刺人骨肉。
捭塘的人,站在腌塘里,全身上下抹菜油、牛油,或猪油,锄头翻动竹料,隔十天上下倒腾一次,这样倒腾三次,夏天就过去了。
到秋天,塘水从金黄变成暗褐,像卸下某种记忆的负担。
竹子依靠别的物种的吞噬——木素和果胶失去后,留下一种叫“刷”
的做纸原料,等到可以用水碓捣成刷绒时,冬天已经来临,雪快落下了。
当然,也可缩短这条路径,把那些半生不熟的竹料从腌塘里起出清洗干净后,整齐地码在大铁锅上的大木桶里,一次可以码近五百公斤的竹料,然后用柴火做燃料,蒸煮上六个小时,再焖上一天一夜,生料就变成了熟料,这个过程叫“熝刷”
。
几十米高的大烟囱冒出巨大的云,天地间,热气蒸腾,风也睡去了。
黑暗中的火,在一种巨大的重负下顽强地坚持着,曲折,摇摆,迷幻。
一张张纹路沟壑般深刻的脸被烤焦得仿佛要爆裂开来,汗水横流,凝滞的眼睛默默地望着火,也望向天空,等待着启明星出现。
这个春天,村里“走失”
了一个叫春景的后生。
他家与我家隔一座房子,与我同辈,大我一轮。
早晨上山前,他跟父亲说中午要去“盟兄弟”
家吃酒,向父亲要人情钱。
父亲不允。
中午不见儿子回家吃饭,父亲估摸儿子一定是借了钱去吃酒了。
午后,儿子回来准备继续上山斫竹,一只脚还在门外,父亲一个巴掌把儿子掴到门后的角落里。
“叫你不要去,还去?找死呀!”
儿子的血往上涌……
竹子做的纸,剪成纸钱,送他上山。
那座挖得潦草的黄泥坟就在外山那丛水竹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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