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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长大后再也没吃过那么香的狗肉,现在饭馆酒店里的花江狗肉、朝鲜狗肉和各种狗肉火锅我都尝遍了,但是没有一次我觉得香过,都是尝一口,我就再没动过筷子。
很多个晚上,我都坐在医院后面的荷花塘边。
塘里的水已经被一家生产蓄电池的工厂污染了,工业化的臭气随着夏夜的轻风一阵阵地钻入我的鼻孔。
但是荷叶散发出的清香总令我回忆起小时候的情形,这是毫无疑问的,新鲜荷叶的香气留存在我的记忆中足足有二十多年。
即使有一天我眼睛瞎了也能想到那个老头捏一根荷叶的蒂,然后翻转过来托在手上,把一块挂满淡红色透明肉冻的狗肉放在上面,青翠的荷叶上还残留着晶莹的露珠,圆滚滚的,像我那时的小肚子,老头把肉包起来,露珠就不得不滚下来,黏附在肉冻上,荷叶天然的清香已经渗入狗肉,吃起来就愈发香了。
那时我真不懂事,我哪知道你和姥姥根本就舍不得吃呢?我哥好像明白了点儿道理,他倒还记得撕下一小条肉塞到你嘴里,然后再捏一块给姥姥,姥姥使劲儿抿着嘴仰起头往后躲,我哥就踮起脚尖把那块肉摁在那儿不动,姥姥的嘴被他涂得油光锃亮,脸上的笑容就跟已经吃了好几斤肉似的惬意。
是,姥爷,你说得对,我姥姥她是舍不得吃。
我不是没良心的孩子,我还记得姥姥把亲戚送给她的蛋糕一直藏在柜子里,怕我舅舅家那几个小子偷吃。
有一次她把蛋糕拿出来让我们哥俩吃,结果把我哥的小狗牙都快硌掉了,姥姥精心保存的蛋糕,硬得能当砖头拍人了。
听见了吗,姥爷?姥姥笑了,虽然她此时深埋地下,但我还是能听得清。
她直到死也没掉一颗牙,而且即便是如今牙科的烤瓷技术也弄不出她那种泛着自然光泽的牙齿。
所以姥姥笑起来好看极了,也好听极了,不像其他已经掉了牙的老人,笑起来的声儿,好像一个破破烂烂的风箱。
如果累了,姥爷你就翻个身,记着别把肋骨断了的那边朝下。
你不说我也知道那是他们弄断的,就是我舅舅和他那几个浑蛋儿子。
我知道你的仇恨并没有随着肉身的死去而消减,可是你还是小声点儿吧姥爷。
姥姥大概是笑累了,现在她无声无息地躺在您身边,大概是睡着了,你尖锐的脚骨已经把棺材碰响了。
嘘。
我姥姥会惊醒的。
如今我姥姥什么都知道了吧,姥爷,你和她埋在一个坟里,两具棺材也快腐烂了,可能是老鼠和黄鼬之类的动物在棺材壁上咬了几个洞,透过洞你能看到我姥姥的身体,她的白骨像她的牙齿一样闪闪放光,犹如羊脂玉石,那可是一副最美的骷髅。
比起她,姥爷你的仇恨还算什么呢?也许用不了一百年,等棺木的碎屑与尘土混在一起的时候,你就可以拥抱我姥姥了,就像你们活着的时候在温暖的火炕上那样。
你需要再耐心一点儿,姥爷,死人是不怕跟时间耗的。
哥去县城接我。
我们骑了两个小时的车才赶到镇医院,我坐在车座上搂着我哥,他的背都湿透了,进入我鼻腔的是猪油和汗液的气息。
那是个料峭的初春,从县城通往小镇的土路不知何时已变成了柏油马路,两侧栽了一些未成年的白杨,枝干光秃秃地指向灰蒙蒙的天,静静地等待第一场温暖的春风吹出它们的嫩芽。
路边散落着一些肮脏简陋的小饭馆和旅店,从这些饭馆散发出的油烟味道和旅店门口进进出出的人可以看出,店主们的生意不错,他们正享受着政策带来的实惠,他们是农村里少数不用再去土里刨食的农民。
小镇也繁华多了,镇中心的主干道上是一些土不土洋不洋的服装店,还有一些打着温州旗号的发廊,每个发廊门口都站着一个妖冶的南方女人,这些女人从事的职业并不仅限于为顾客理发,说起来她们与姥爷你在解放前见过的妓女差不多。
街上到处都是摆摊卖货的人,烟酒糖茶、裤头背心、乳罩围巾,满目琳琅。
镇上最繁华的地段还有两家游戏机房,声光电营造出的快感吸引着像我哥和我这样的半大孩子一头扎进去,直到夜幕四合的时候才意犹未尽地出来。
这是那个年代的奢侈游戏,那些五光十色的游戏机吞掉了孩子们能掌握的所有零花钱。
我和我哥是极少玩的,我仅有一次走进游戏机房,还被我妈揪了出来。
当时我正双眼圆睁看着别的孩子快活地在游戏机前扭来扭去,来镇上赶集的我妈不知听哪个快嘴的人告状,把我押送回家之后痛痛快快地打了我一顿。
这一切不过是在你死去三五年之后出现的光景,那时候,这个不起眼的小镇与整个国家一样,呈现出一种肿瘤迅速生长似的勃勃生机。
别问了,我不想跟你讲什么叫乳罩和游戏机,姥爷,对一个从没见过这两种东西的人,它们实在太抽象了,我没办法用语言清晰地描绘出它们的样子。
将来,当农村的土地日渐逼仄的时候,会有一些早夭的年轻人躺在你的附近,年轻女人们的躯体上就套着你没见过的乳罩,这种东西的功能类似于我姥姥年轻时候戴的兜肚。
男孩的父母假如有钱,也会为他们的儿子买来寿衣店纸扎的游戏机。
你一辈子都没坐过的小轿车也有,可以借来坐一坐,还有彩电冰箱别墅,甚至小蜜和老妈子,只要有钱,死人也能享受活人的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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