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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村子里,我家是第二户拥有电视的,另一台电视摆放在冯爱兰家的朱红色电视柜里。
她家是日立牌十四英寸彩色电视机,我家这台是十二英寸黑白的,我爸一条命就隐藏在这个黑壳子里。
夏天的时候,冯爱兰她爹就把电视搬到院子里,冯爱兰她妈就把凳子椅子和马扎草墩摆在屏幕对面的空地上。
天上还铺满晚霞的时候,村里的大人就领着孩子来到冯家的院子里,有的人手里拿一把刚摘下来的翠绿的扁豆,有的让孩子捧着两个刚从鸡屁股里抠出来、还带着母鸡体温的鸡蛋,更多的是空着手,或在手里端一个粗瓷大碗,只送个憨憨的笑脸给电视的主人,然后就蹲在一边边看电视边吸溜吸溜地喝玉米馇粥。
月亮升起的时候,电视前就坐满了人,俨然成了一个小型露天电影院。
正对电视的位置摆一把藤椅,这是冯爱兰她爹的终生席位,他身前是冯爱民带靠背的小竹椅,他就靠在他爹的**安静地坐着,有时候看着看着就睡着了,他娘就把他抱到屋里去。
后来这个竹椅上就换成了冯爱军,那时,冯爱民已经很少安安稳稳地坐在自己家的院子里看电视了,他更喜欢在夜幕四合之后在村子里四处游**。
冯爱兰她爹是个干瘦老头,瘦得没有重量,但他同时也是个屁股最沉稳的人,这个一年四季留着光头的老头背对着观众摇头晃脑的情形,深印在我记忆中。
老头总是很热心地为身后的观众介绍今晚要演的节目,他推荐的也就是他自己要看的,老头不允许任何人换频道,包括他的老来子冯爱民。
夏夜,当困意袭来,人们纷纷回家睡觉时,只有冯爱兰她爹依然摇晃着蒲扇和脑袋盯着屏幕,那张老脸上跳跃着蓝色的光芒,似有水波在他脸上流动。
屏幕上只剩下一只地球的时候,老头才关上电视,向那些最后离开的人发出邀请:“明天还来看啊。”
他老伴这时已经睡了,临睡前,她已经把扁豆、黄瓜、鸡蛋等充抵收视费的东西收拾到屋里。
冯爱兰很少出现在电视前,那时候她已经不在家住了,公社里有电视,也有属于她的单身宿舍。
我家的电视把冯家的观众分流了一部分。
电视搬来的第一天晚上,我哥的伙伴们都挤到狭小的屋子里,兴致勃勃地看着屏幕中出现的每一个人物和动物。
我哥像冯爱兰她爹一样,在电视机前摆好了椅子和凳子,但最好的位置留给了姥姥和姥爷。
两个老人像孩子们一样对电视里的活动影像充满好奇。
我那会儿已经张着两条胳膊飞往我舅舅家,我要喊施雅来看电视,那时候,即使我舅舅家也没有这么好的东西。
只有我妈不看,她盘腿坐在炕上,目光只是偶然扫过屏幕,蕴含着一种刚好能被人发现的忧伤。
而我和我哥,暂时忘记了这台电视与一个亲人的死有着不可割裂的关系。
一天下午,我和我哥放学后打开电视,他突然从小板凳上蹦了起来:“我知道了,她说的是阿童木,铁臂阿童木!”
他的话没有引起我的更多关注,我只是含混地嗯了一声,就被电视牢牢吸引了—铁臂阿童木和那个可爱的老头茶水博士。
在那个年代,这部我一生中第一次看到的日本动画片有着难以形容的魔力,完全可以使所有的孩子忘记一切,哪怕是一只香气扑鼻的红焖肘子(那是我能想到的最美好的菜肴)也无法让我从电视前离开。
他嘴里的她,就是那个趴在电视上的小女孩。
我们这个村子叫探花营,因为明朝时出过一个姓孙的探花而得名。
相隔二里地的邻村叫觉道庄,解放前这里有一个香火很盛的寺庙叫觉道寺。
在我出生前几年,被一群下乡知青以“破四旧”
的名义焚毁了。
觉道庄和探花营同属一个公社。
那个女孩的父亲,也就是轧死我爸的那个男人,是觉道庄人。
一个杀猪的,在公社的屠宰场上班。
他的工作就是到各村收活猪,然后拉着这些浑然不知死之将至的家伙来到屠宰场,然后用一把锐利无比的杀猪刀把它们变成死猪,其他人则把猪的内脏掏出来清洗干净,猪的肉体被分割成两半,和那些下水一起送往县里市里的副食商店,最后变成香喷喷的肉丝、肉片、肉块儿,或者咬一口满嘴流油的猪肉水饺,摆在那些能吃得起肉的人的饭桌上。
我哥突然从板凳上跳起来的那个下午,他冲我妈喊了一声,告诉她他要出去一下。
电视里的阿童木正在和一个力大无比的坏机器人决斗,我的右手拿着一个蒸熟的红薯,左手攥成拳头,手心里捏着为阿童木出的一把汗,没听到我哥关门时发出的响声。
那时他已经一溜小跑来到村口,走上那条通往觉道庄的路。
如今我已经是一个五岁男孩的叔叔,仿佛童话一样,这个男孩和他的父亲母亲在距离我两百里地的县城幸福地生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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