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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没有接受邀请。
我们分手了。
当天晚上,你回到家里。
你看见我正在撕毁刚写成的诗稿,你责备而爱怜地望望我,默默地到厨房洗好你为我买来的蜜桃,默默地送到我的书桌上。
你叹了口气,为我,也为你自己。
诗人原来竟如此难当,他已发表的诗作越轰动,他便越难写出新作,他便越痛苦,越不能懈怠,因而便离正常人的松弛而自然的生活越远。
唉唉,为什么古今中外,至今还有那么多痴心人来追求这种职业,这种生活?
第二天傍晚,我又去了那河边,又见到了她。
天边闪着电光,带腥气的黑云朝近处涌来。
我们快步走回了楼区,她邀请了我,我没有拒绝,我去了她家。
刚进到她家那个单元,急雨便扑了下来,窗帘飞动着,窗外凉爽滋润的气息驱散了室内的余热,使人心里非常舒服。
她家的书架上摆满了书,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文艺书。
长条案子上摆着色碟和笔洗,大口罐中插满已画和未画的宣纸卷。
墙上是带印象派意味的风景油画。
打开了录音机,屋角的音箱中传来了浑厚丰满的声音,绝不是“迪斯科”
或“阿波罗”
,典雅和谐,那是配器上吸收了电吉他的古典乐曲。
在茶几上我发现了一张剧照,嵌在精致的古旧镜框中,那是《汾河湾》或《武家坡》中的一个场景,我辨认出来,那分演柳迎春与王宝钏的,恰是多年前的鄢迪。
然而她从来没当过文学家、画家、音乐家、京剧演员。
她丈夫也不是。
他们两个都是某一个机械工业部的技术干部。
丈夫还兼着局一级的行政职务。
丈夫出国考察去了。
她在养病。
他们在十年浩劫中遭遇很惨。
但是犹如雷击后的枯树可以复出新枝一般,他们两三年里就恢复成了这个模样。
窗边的吊兰已然垂下了半米多长,茉莉花绽开了十几个雪白的花瓣,散发出恬静的幽香。
不要再写关于他们这种人悲欢离合的小说、诗歌和剧本吧,我在心里说,他们得到的补偿已经够可以了!
我想到了我们住过的那个小院,那些三代同堂的小平房里的人们,那些小吃店里炸油饼的,成衣铺里舞熨斗的,铅丝厂里编纸篓的,翻砂车间抡大锤的……他们在十年浩劫中没有被揪斗过,没有上过干校,没有停发过工资……但是他们过去住小屋子,如今仍住小屋子;他们过去没吃过四鲜烤麸和午餐肉罐头,如今仍无能力买来品尝;他们过去与巴尔扎克、贝多芬无缘,如今依旧不知道托尔斯泰、小泽征尔;他们珍惜副食购买本上每人一两麻酱的供应,他们排大队等候购买便宜的西红柿……我的诗,应当更多地贡献给他们,为了使他们也能过上鄢迪这般的生活,我们当尽自己的一把力……
坐在鄢迪家的沙发上,我把心中想到的这些和盘托出了。
她抽着香烟,那烟是把一支半截的接到了一支完整的上头,因而显得格外长,她嘬吸时也便显得别具风度。
她点着头,赞同我的观点,补充说:“是呀是呀。
翻开最近的文学期刊,连那些插图都大同小异,全是一些像我们这样的知识分子的头像,背景上不是飞动着一串天鹅,就是一些橄榄枝、郁金香之类的图案……你写吧,走出你那被黎明照亮的窗户,走到最下层的人民中间去,到他们的那些小房间里,到他们的蜂窝煤炉子和炸黄酱碗之间,去寻找诗意美……”
我写了。
这便是不久后发表出来的《院门虚掩》、《我是一块蜂窝煤》、《炸啊,炸油饼》……那十来首新作。
这些新作给我带来了新的赞扬、新的批评、新的争论。
我丧失了一些原来的读者,我也增添了一些新的读者,有人斥我“转向”
,有人判我堕落,也有人夸我进步。
然而我仍旧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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