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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贞元年(805年),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去世;元和元年(806年),节度副使刘辟反叛,被镇压;元和二年(807年),镇海节度使李锜反叛,被镇压;元和五年(810年),朝廷开始了长达六年的镇压成德节度使王承宗的战争。
在这一次次的战争里,宪宗向天下宣示了他绝不姑息藩镇的决心,一步步成为后代史书里记载的“元和中兴”
之主。
柳宗元年轻时的朋友韩愈、元稹如过山车一般享受着他们跌宕起伏的人生。
柳宗元则在楚越之郊,在一面面有如牢狱围墙一般相拥的山峰之内,觍着脸,一封又一封向京城投递书信,求一个可以结婚的老婆。
八
他也还讨一类人喜欢:愤怒青年、失意秀才、贬谪朝官。
柳宗元的族弟柳宗直考上进士却没有得官,时有传说,都是因为有个罪人哥哥柳宗元连累了他。
柳宗直干脆就去永州找柳宗元,向他学文章,陪他到处玩,照顾一家人。
类似的还有柳宗元的表弟卢遵,跟柳宗元同样被贬谪而无所事事的吴武陵。
这一群被时代抛弃的人什么都没有,只有大把的时间,于是施施而行,漫漫而游,入深林,穷回溪,幽泉怪石,无远不到。
柳宗元负责规划路线:从龙兴寺走到法华寺,登上法华寺西亭可以望见湘江,湘江的支流冉溪,冉溪之外的西山。
冉溪而南,西山往西的钴鉧潭,钴鉧潭西有小丘,小丘西又有小石潭。
都游玩一遍。
过了几年,他搬去冉溪,没多久,再次从西山开始另一个方向的巡游。
西山中有可以观景的朝阳岩。
朝阳岩东南,冉溪水行至芜江,有袁家渴。
楚越方言中,水的支流叫“渴”
。
袁家渴西南步行百步,有一条长十许步、宽窄变化在数尺间的石渠;水流从大石下穿过,往更远处菖蒲覆盖,清鲜环周的石潭源源而去。
石渠上有石桥,过桥西北下土山山南,又有一座桥,过桥后是一条比石渠宽阔三倍的石涧,涧底是宽阔不见边际的整块大石。
水流冲刷着石床,流若织文,响若操琴。
这两次长长郊游的记录在《始得西山宴游记》《钴鉧潭记》《钴鉧潭西小丘记》《至小丘西小石潭记》《袁家渴记》《石渠记》《石涧记》和《小石城山记》。
这些就是后来提到柳宗元必要提起的《永州八记》。
山水游记,柳宗元眼前已见过许多范本:北朝郦道元整理地理文献而成的散文体《水经注》,南朝诗人鲍照的骈体《登大雷岸与妹书》。
但没有人如柳宗元,他的文字踏着如水流般自由流动的步态,有击石般玲珑的音律。
当时流行学骈体文写公文,他偏不。
他按着司马迁的路数写散文,但从小接受的骈骊对偶让他的散文里有强烈的律动,朗朗上口。
韩愈在朝,柳宗元被放逐,但不妨碍他们一道提倡的散文写作成为当时的风尚——“古文运动”
。
他数十年用力于文章的苦心,原是为了成为最出色的翰林学士,执掌制诰,成朝廷腹心,创造属于他的时代。
现在,只能随便浪费在人迹罕至的荒山水。
每一次的出游总以兴致勃勃为始,寥落萧瑟为终。
每当他从发现美景的喜悦里沉淀下来,将要深入对人生的感慨,他总把它硬生生掐断:都是恐惧,都是委屈,不要提。
有人从北方来,看他天天到处玩,笑嘻嘻地对他说:我本想来宽慰宽慰您,看您现在脸色坦荡,看来是通达人,那我就祝贺你了!
柳宗元既无法埋怨这轻佻的安慰,也无法直白地陈说自己的痛苦,只能淡淡回答:“嬉笑之怒,甚于裂眦;长歌之哀,过于恸哭。”
柳宗元在永州的前五年,到处寄住,从龙兴寺住到法华寺西亭,都是暂住。
五年之间,住处被山火烧毁四次,墙倒窗毁,书籍衣物荡然无存,人光着脚跑出来,不敢烧火,不敢做饭,不敢点灯。
只惴惴不安坐在屋顶,等着天灾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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