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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有人来烧仓库。”
丁老大道,“我也是听杜主任说的,从前三友的厂子不是被日本人烧了吗?厂里就开会,成立一个保安队,晚上巡逻,防止有人过来捣乱。”
大门紧闭,还扣着铁链大锁,只有门头上一盏汽油灯照着厂区前面一大块空地,四面看清。
求岳摸着锁道:“杜主任又是谁?”
“挡车间那个,杜如晦。
小爷的主意还是陶厂长的主意,我不清楚,拔了他做后勤主任。”
求岳听说是他,不觉心里一动,看门上的铁链铁锁,知道这厂子是彻底关门了,心中难过,可是门前干干净净、是天天有人扫地的样子,又觉诧异,手在锁上按了半日,终究没有敲那扇大铁门,摸着大门仰看那块“安龙毛巾厂”
的牌子,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回头向丁广雄道:“算了,回去吧。”
丁广雄点头道:“您要来,明天再来也好。
这时候厂子里一个人没有的。”
他转身欲走,前面却传来人说话的声音,还有脚步声,提着的风灯一点弱光,分明是有人来了。
求岳下意识地拽了丁广雄就往车上走,那头已经看见他了,一声大吼:“什么人!”
立刻不知是十几个还是几十个人,一窝蜂的脚步声冲上来,高低声大叫:“妈的别跑!”
“操你妈的给他按住!”
求岳手也颤了,他不是怂,他是真的害怕这么多人的声音,管不住自己的全身发冷,拉开车门就往里钻——哪里来得及?后背被人一把揪住,丁广雄慌得大喊:“哎自己人!
看不见是我吗?少爷来了!”
一面架开工人们的手。
这话让一群人登时傻在原地,求岳在车里缩着,他们举着风灯一照,全围上来了:“金厂长!
真是他!”
向后招呼,后面还有人,“工友们!
金厂长回来了!
金厂长回来了!”
求岳被他们晃来晃去的风灯照着脸,被迫看清他们的脸——许多张惊喜的笑脸,把不大的车窗挤满了,看猴儿似的争先恐后,不知为什么,他们晒得好黑,又黑又红的笑脸。
,!
nbsp;金总:“”
晚饭吃得毫无气氛。
二哥虽然温柔但毫不捧场,金总独自勉强。
回来家里,翠儿和小贵眼巴眼望,都在门口台阶上坐等。
收拾出来的房间倒很干净,瞧得出是日日清扫的,现换的新寝具。
陶嵘峥到底是负伤残疾,奔波了一天,面有倦容,道:“你也早些休息,今天一天你不是在路上就是在干活儿。”
求岳无言点头,将手指翠儿和小贵,叫他们好好招待客人,自己不要人跟随,走到花园里坐下。
现在不是梅花、桃花、杏花的时节,海棠也谢了,这座花园现在是什么花儿也没有,这座花园居然也有朱颜辞镜花辞树的时候,但见浓荫寂寞,月亮升起来,明晃晃地照在鹅卵石的地上,他闻到山野间的热风吹拂在这院子里。
小镇的夜晚远比城中安静,听得见草虫摩翅、听得见夜鸟鸣啭,还有从山上传来的一浪一浪的树木野草波涛起伏的声音,晚春热闹的生机,都混合在热风里你一声我一声,这些声音使人唏嘘,它们没一个和人有关,反而是不见人才自由,所以使人体味到的不是欢腾,反而是静寂。
求岳独个坐着,看眼前的树木草丛,都有生疏的感觉,它们一年变一个模样,繁盛时是修剪后的葳蕤,清冷时则是野长,那草木掩映里的亭台楼阁却是熟悉的——他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半日,发现翠儿收拾出的那间客房在前头,后面这一进仍是原样未动,只是露生的房间黑着灯,自己那一间自然灯亮着。
怅然若失的心情浮上他心头,刚才当着陶嵘峥的面——其实是当着自己的心,不敢太露,这次却是放开了难受。
你不能怪他触景生情,句容和南京城不同,南京城是有悲有喜、有争吵揪心的地方,句容却是一个完璧,他们在这里留下的全是好回忆,两心无猜、两心相知,陶嵘峥问他为什么觉得露生会来句容,他自己也是一愣,他只是太了解露生,觉得他不是个绝情的人,自己也仗着他不是绝情的人,难道不会回来看一眼?可是再想一想,半年来句容的工厂是露生一个人在打点,家里的下人也是露生来遣散,他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早就往返不知多少次了,哪怕有好回忆,也消磨得差不离了——细细的惆怅滚上心头,细细的,丝线一样,一根丝也能划破手,不觉又想起陶二哥的妈,不敢深想下去了。
他站起来,顺着花石子的小道,慢慢走了一圈,拍一拍经过的树,像拍一拍久别重逢的朋友,一株一株地拍过去——这可真是要了人的命,拍一株便想起一些事来,这院子里的一草一木都是有故事的,见过他们在这园子里星夜玩门,还见过他们在后头的水榭里摆宴哄骗朱子叙,它们身后的或明或暗的房子也是有故事的,见过他们灯火通明到清晨,忘了关灯,或者压根儿就没睡,如今仍是一灯相照,可惜物是人非。
再想起露生是从这里一点点地抬起头来,变了一个新样子——可不就是在这儿吗?他在那间亮着灯的房间里垂泪过,也在那个房间里毫不犹豫地拖着自己往上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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