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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充满后设的癖好(1 / 2)



事出突然,请问各位可曾听说过「后期昆恩问题」?



这是悬疑作品里,内含在作品构造上的问题。由于美国推理小说家艾勒里·昆恩的后期作品里,经常出现以此问题为主题的作品,因此才这么命名。



若以粗略的方式说明,此问题就是作品中被证明的「真相」,作中角色却无法证明此一「真相」。



不管是真相或实情,根本没有任何人知道。



无论多么高竿的名侦探,也没办法证明。



反过来说,假如用复杂的方式来解释,就是「即便毫无矛盾、完全吻合某一理论体系,却无法透过这个理论体系,证明此一理论体系并未存在着任何矛盾」,是个与哥德尔不完备定理相似的问题,或是诸如此类的内容。



说穿了,其实不太懂这在说什么。



由我这个对推理小说涉猎不深,又没有特别喜爱这类作品的人来解说,这是个略显高深的主题。因此,就跟某位身为小说家的极恶侦探在跟我解释时一样,我会试着用具体案例来向大家说明。



比方说在某本推理小说中,有一位名叫A先生的登场人物。



这位A先生就是犯人。



基于各种动机,A先生最终杀了B先生。



尽管A先生使出各种掩盖真相的手段,最终仍被名侦探看穿。A先生承认自己是犯人后,事件圆满落幕。



不过,事情没有那么单纯。



倘若A先生——其实是遭到名叫C先生的登场人物所控制,结局会怎样?如果A先生杀死B先生以及被当成犯人逮捕的情况,全都一如C先生的计划,结果又是如何?



在以反转为卖点的推理小说里,或许名侦探会在最终章看穿C先生的存在——但其实这位C先生,实际上是被称为D先生的「未登场人物」所操控,结局会怎样?



假如就连名字都并未出现在作品中的D先生,是个空前绝后的催眠高手,不光是C先生,就连名侦探与警察都受到他的催眠术控制,结果又将如何?倘若名侦探本身是在没有「自己遭人控制」的自觉下受到操控,最终会是怎样?



要不然就是最强催眠师D先生,事实上也被终极幻术师E先生所摆布——



诸如此类。



像这样「登场人物其实遭到控制」的可能性,总是如影随形存在于作品中。



纵然可能性趋近于零,但终究不是零。



像这样以催眠术为例,虽然既极端又突兀,但是没有人可以完全否定,真相后又潜藏着另一个真相的可能性。



当然,对于能够综观整个故事的读者与作者而言,应该可以轻易否定这点。



毕竟大家都知道,作品中就连名字都未曾被提及的人物,不可能会是犯人。如果作者以「这家伙就是犯人」的方式来描述,此角色就会是犯人。



不过——



身为作中登场人物的名侦探——无法从后设的角度观测故事的名侦探,无论如何都不能证明这一点。



名侦探无法确定所有的证据都搜集齐全,无法肯定自己已经揪出嫌犯,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操控犯人的真凶并不存在。



在指认犯人的部分欠缺了确实性。



这就是——「后期昆恩问题」。



简单说来,就是可怕的后设问题。



后设。



充满后设。



若进一步解释,根本是鸡蛋里挑骨头。



也能说是放弃将作品当成一则故事来享受。



反过来说——也算是把故事享受到极致的结果吧?



或者该说是将「犯人是谁」这个推理小说的魅力与醍醐味追求到极致,结果却碰壁。



Who done it?



历来的推理小说家与悬疑作品支持者,过度琢磨如何找出犯人这件事——结果陷入动弹不得的处境。



追求着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所谓的犯人,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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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懂了吗?新人,即使逮捕犯人,他也未必是真凶。就算以为已经查明了真相,但或许是其他人让你如此深信不疑。这点未必局限在推理小说中的后设问题,毕竟就连现实世界里,也不存在任何完美无缺的真相。」



南先生口沫横飞地解释完「后期昆恩问题」后,继续说:



「比方说你以侦探的身份顺利逮捕犯人,此事应该会让你获得达成壮举的满足感,萌生『获胜』的感觉。不过事实上,暗地里有个能随心所欲操控你跟犯人,一直看着自以为『获胜』的你,心中冒出『获胜』的感想,从未出现在台面上的幕后黑手也说不定。拥有这类小聪明的恶棍,很遗憾这世上还挺多的。」



南先生更进一步说明。



「这世上最聪明的获胜方式,就是对手并未产生『落败感』的情况。让对方自以为『获胜』的同时,暗地里达成自己的目标。这么一来,除了不会遭对方怨恨,也能避免留下祸根,堪称是聪明到极点、最为理想的获胜方式。」



「那个……」



我再也按捺不住,开口吐槽。



「接下来轮到你了,能赶快下好离手吗?」



语毕,我伸手指着棋盘,而且是毫不犹豫地直指南先生那颗已被我将军的王将。于是他不发一语,将手贴在自己的额头上陷入沉思,明显看起来相当困惑。



目前我们两人的中间夹着一块将棋盘。



本职是一名作家、工作时间较为弹性的南先生,经常跑来事务所闲晃。



今天也来事务所闲晃的南先生,在与我们吃完午餐后,发现放在事务所角落的将棋组,便来向我下战帖。



「只要你下棋赢过我,我明天就请你吃午餐。」



当时,南先生一脸得意地说出这句话,一副对于自身棋艺很有信心的模样。



值得庆幸的是,那时候并未决定当我落败时的处罚,因此,我是在毫无风险的情况下接受挑战。



至于这场较量的结果——



「请赶快下好离手,南先生。」



「……」



「重点是你赶快投降啦。不管怎么看,再过三、四回合就是我赢了。」



我低头俯视对手的王将——那颗被逼入绝境的王将。由于南先生大半的棋子都已被我吃掉,因此他阵营的防守很不牢靠。



简直跟国王的新衣没两样。



说起棋盘上的战况,我几乎是胜券在握,南先生只能移动王将逃命。手边拥有大量棋子的我,随便移动任何一颗棋子,就可以轻松逼死对手。



我敢大声断言,即使是羽生名人,也已无力回天。



这场棋局,一路上都是我占尽优势,中期更是能确定我必胜无疑。只是南先生后来一直死缠烂打地拖延时间,甚至还完全停止下棋,上演一场莫名其妙的推理小说脱口秀。



「你刚才提到『后期昆恩问题』以及聪明的获胜方式,到头来是想表达什么?」



「意思就是——」



面对语气十分无奈的我,南先生不知为何露出得意的笑容。



「即使你在棋局中赢过我,但其实只是你自以为『获胜』,一切都依照我所预料的局势在发展……也说不定。有可能是我刻意让你以为自己『获胜』,到头来真正的赢家是我。」



「请你别一脸跩样地胡说八道……」



说穿了,就是他不肯认输。



偏偏还鬼扯这么久。



他这段不肯认输的鬼扯,当真有够长的。



简单形容一下南先生的现况,就是他嚣张地向后辈下战帖,偏偏对手出乎意料地强悍,导致自己即将吞下败仗,却又死不认输——大概是这样。



「喔~早乙女小妹,没想到你挺擅长下将棋呢,居然还懂得矢仓这类战术。」



途中跑来观战的所长在一旁说道。



「这没什么啦,只是以前跟爷爷学过而已。」



说句老实话。



与其说我很擅长下将棋——



「哈,原来如此,因为老家太过乡下,所以你只有将棋这类娱乐对吧?」



……不如说是这位拼死找借口、不肯认输到令人汗颜的男子太弱。



他下棋的实力非常弱。



弱到不值一提。



不,与其说他太弱,说是一知半解更贴切。



纵使他明白各棋子的移动规则,但真要说来,他也只知道棋子的移动规则,甚至连「居飞车」跟「振飞车」都不懂。



见南先生一副「开局时根本没事可做」的模样,率先把香车往前移动一格时,老实说我真不知该做何反应。



真亏他有胆子仅凭那点将棋知识,就以午餐为赌注向我下战帖。



「唉……请你赶快认输吧,南先生。这是专业比赛的话,思考时间也有限制喔。」



「哼,你太天真了,这场比赛可没有设定时间限制。就算我思考再久,你也不能说我违反规则。」



「请别像小孩那样满口歪理……真是的,不过是一顿午餐,你是有多心疼啊?反正你是前辈,请人吃顿饭又不会怎样?」



「你可别误会,一顿午餐的钱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只是……输给你这种货色,害我得请你吃饭的屈辱,我说什么都难以咽下……」



居然说得这么过分。



看来他坚持的不是歪理,而是耍赖。



是个不服输而耍赖的小屁孩。



「唉~难得的午休,就在南先生你漫长的思考中度过了。」



我瞄一眼墙上的时钟,深深叹一口气。



「这样算是我赢了吧?我们又不能一直这样玩下去,毕竟今天下午一点有约——」



「打扰了。」



话才刚说完——



这时传来一阵平静的招呼声,事务所的门慢慢被推开。



「我是荒贝经纪公司的乡岛,不好意思比预定时间稍早抵达,请问现在方便吗……?」



来者是一名穿着西装的男性。他以半推开门扉的姿势,一脸歉意地如此说道,年纪看起来大约三十出头。



他身后站着一名身材娇小的女性。



她戴着一顶大帽子,脸上还有一副墨镜,让人无法看清楚她的长相,不过从她身上时髦的薄衬衫、迷你裙以及过膝长袜等装扮来看,应该是未满二十岁的少女。



当我扭头望向事务所的大门,目光被访客吸引的瞬间——



喀啦喀啦,忽然传来一阵东西洒落的声响。



「哎呀,真可惜,看来时间到了。」



心中冒出不祥预感的我,立刻将视线移回去,发现可以对折收纳的将棋盘已经折起,棋盘上的棋子全掉在桌上。



这不能算是翻桌,而是翻盘了。



我获胜在即的棋局——就这么泡汤了。



「……咦!你、等、咦?」



「其实我早已想好两百种下法,但既然委托人上门,也只能到此为止。」



「为何你要模仿《火影忍者》的鹿丸说话啊……不对!等一下,南先生!你这是在做什么!明明应该是我赢了……」



「你真是捡回了一条命呢,新人。我刚才恰好想到能扭转乾坤的一手,虽然再多下几局肯定是我获胜,但既然委托人已经抵达,那也没办法。这场比赛宣布无效,勉强算是和局吧。唉~真可惜,明明我都快赢了,但是说什么也不能让委托人枯等嘛。」



南先生一副十分惋惜的模样。



我……完全无言以对。



这家伙就这么不想认输,甚至到不择手段的地步吗……



根本远超过不服输,只是个人渣吧。不仅仅是不服输,单纯是他的度量狭隘到无药可救。



相对于傻眼到不由得萌生钦佩之意的我,南先生径自从座位起身。



「那么,接下来是开心愉快的工作时间。」



南先生以委托人光临为借口,一脸庆幸地放弃趋于劣势(确切说来是注定落败)的棋局,令这场比赛无疾而终。尽管他摆出一副把伦理道德当成屁、极为厚颜无耻的态度,但既然他是以工作为挡箭牌,我除了忍气吞声以外别无他法。



不过,他在说完「接下来是开心愉快的工作时间」这句台词,招待委托人进入事务所之后的行动是——跑去顶楼抽烟。



彻底把接待委托人的工作推给我。



明明以工作为借口中断比赛,他却毫无工作意愿。



……算了,南先生说穿了只是非正职的打工侦探,与委托人初次接触的工作,本来就该由正规行政人员的我负责……只是啊~就算是这样~



唉……总觉得有股想对着夜晚的大海放声大吼的冲动……呜哇……



即使有种压力已经累积到顶点的感觉,我仍是认真负责的社会人士,于是在勉强平复心情后,如实完成自己的职务。



我将原本预约下午一点的委托人带往会议室,同时在脑中回想昭和所长教导过的基本守则,向他们询问委托内容。



「——遭人跟踪是吗?」



我反问后,身材纤瘦的西装男子——乡岛聪先生,点头收起下颚说:



「大约从三个月前,敝公司开始收到寄给妮娜的奇怪信件……内容很明显是跟踪狂会写的那种,怎么说呢……总之是那一类信件。在那之后,我们一直定期收到此人寄来的骚扰信。」



「不只有信件。」



妮娜——本名田泽新菜,一副怒火中烧的模样说道。刚抵达事务所时用来遮脸的墨镜与帽子,现在已全数摘下。这位少女有着强势的眼神,妆容也偏浓,长相倒是挺标致的。



「这个人曾偷过我放在休息室里的东西,也曾趁着夜色跟踪我。另外,他好像查出了我家地址,偷偷在我家装设窃听器!因为寄来的信上,写着我在家与人通电话时讲过的内容……唉唷,反正这家伙真是有够恶心……我诚心希望他赶快去死!」



她完美突显出自身可爱相貌的妆容,因愤怒而扭曲,激动地说出这番言论。个人认为对于偶像来说,摆出这副态度有些不妥,不过想到她对跟踪狂的愤怒与恐惧,用词偏激也是在所难免。



这位名叫田泽新菜的少女,是以「妮娜」为艺名,正在发展演艺事业的偶像。



乡岛聪是她的经纪人,今天是为了委托我们帮忙调查跟踪狂,才前来本事务所。



「那个……请问你们有联络警方吗?」



「我也建议妮娜去找警方商量,但是——」



「我死都不要闹上警局!」



妮娜立刻打断经纪人的话,口气激动地继续说:



「我不想把事情闹大。万一这件事被揭露,我的粉丝肯定会减少。因为遭跟踪狂骚扰,对追星族来说只是让人反感的要素。」



明明还是个年轻小姑娘,却有着如此严酷的价值观。



我原以为遇到这类问题时,一般都是经纪公司不愿找警方商量,看来这种想法只是我的偏见而已。



「再加上警方肯定也帮不了什么忙。我以前找警方商量时,他们只会询问现阶段的受害情况,或表示这点程度算不上跟踪狂等等……哼,没等到我被跟踪狂杀死,那群家伙根本不会采取行动吧?」



「您以前也曾遭受跟踪狂骚扰吗?」



「高中的时候。不过……当时并没有闹出太严重的事件。」



妮娜不悦地说完,重重地叹一口气。



「敝公司在这种时候,都会立刻去找警方商量,只是妮娜坚持不肯这么做……才决定来拜托贵事务所调查。」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关于本次的委托内容,是调查与找出该名跟踪狂吗?」



「嗯,这个嘛……我想调查当然是需要……」



目光游移不定的乡岛先生,略显犹豫地继续说:



「该怎么说呢?只要这件事可以圆满落幕,敝公司就心满意足了……总之,只要能除去这位跟踪狂,我们愿意全权交由贵事务所处理。」



「……好,我知道了。」



结论是,不仅要调查与找出跟踪狂,对方似乎希望我们能解决得更加彻底。话虽如此,对方却摆出「我们并没有交付偏激的委托,不过你们想怎么做都可以」的态度。



委托人在场面话中所隐藏的真意——我对于立即看穿这点的自己,总觉得心情有点郁闷。



我在这间事务所工作已快满一个月。



除了与极恶侦探初次见面的第一起事件以外,我还接触过几起事件。



话虽如此,在那之后我再也没碰过「我是遗体的第一发现者」这种既轰动又刺激的大案子,只有负责过寻找失踪宠物、外遇调查这类和平委托的接待工作(另外,我在接待过程中,见到了传说中的恋泉小姐——恋泉浮世小姐。该怎么说呢……她是个难以用笔墨形容的大美女)。



即使我还只是一名菜鸟,但也已逐渐察觉出,这间事务所在相关业界中,是秉持着怎样的立场。



说好听点,就是万事屋。



说难听点……还是万事屋。



以一句话来形容这间昭和侦探事务所,就是「任何委托都处理」的侦探事务所,无论好坏皆名声响亮。



而且不能浮上台面的委托,出乎意料还挺多的。



「——啊,不好意思请等一下。」



乡岛先生这样表示后,从西装口袋中取出手机。



看来是有人来电。



「喂喂,怎么了?爱衣,你差不多该抵达摄影棚……什么?你迷路了……你在哪里……总、总之先告诉我附近有什么醒目的地标…………唉~你一直哭,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帮你啊……」



乡岛先生以慌张的口吻,对着电话另一端说道。他语气激动地通话一段时间后,终于像是死心般地深深叹息说:「……算了,你站在那边别动,我马上去接你。」



切断通话后,他面对我说:



「不好意思,因为发生了一点状况……真的十分不好意思,我就先离开了,事件详情由妮娜来说明。」



「啥!先、先等一下,乡岛先生。」



看着准备离去的乡岛先生,妮娜的语气变得很激动。



「我的事情才处理到一半吧?这样半途撒手不管,你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我也没办法啊,因为发生了紧急状况。」



「什么紧急状况……只是爱衣迷路吧?刚才的电话我也有听见。像她那种废物,别理她又没关系。」



「爱衣那边是工作,假如迟到的话,会给对方添麻烦。」



「难道我这边就不是工作吗?从跟踪狂的手中保护偶像,不也是事务所与经纪人的工作?哼~我懂了,乡岛先生,所以我被跟踪狂刺杀也无所谓吧?」



「……妮娜,拜托你谅解一下,我并不是你一个人的经纪人。爱衣还只是国中生喔,又是刚出道的新人,理当需要多一点照顾吧?」



「不过,今天是我……」



「因为你的坚持,事务所才出钱委托侦探帮忙。倘若你继续耍任性,就立刻跟我去警局。毕竟拜托警方出马,不必多花一毛钱。」



「……唔!」



妮娜不发一语,懊恼地紧咬下唇。乡岛先生留下一句「如果有其他事情,请拨打名片上的电话号码,那我先失陪了」,匆忙向我一鞠躬,随即快步离去。



被留下来的妮娜,表情显得十分难看。一脸像是即将失控发飙,或是准备放声大哭的模样。



「偶、偶像经纪公司的经纪人,果然很忙碌呢。」



我再也承受不住沉重的气氛,只得开口闲聊这类不会冒犯人的事。



「……哼,是因为爱衣那个笨蛋又没用又脱线。只不过稍微有点人气,就如此嚣张。」



「那位名叫爱衣的小姐,也是偶像吗?」



「她是我们公司最近出道的新人偶像。大家都说她是『天然呆』,目前稍微有点人气,不过,这女人居然不是刻意想塑造这种形象,而是货真价实的天然呆。真要说来,就只是一个笨蛋,既不懂世事又不会看人脸色……一想到她就心烦!」



妮娜不耐烦地解释。



看来她对爱衣的嫌弃,当真不是盖的。



「她时不时就会搞砸事情,给很多人添麻烦……再加上稍微遇到一点困难,就会立刻哭着打电话来求救。怎样?不觉得十分火大吗?你肯定也感到很火大吧?对于女性来说,她是最令人火大的那种女性吧?」



就算你征求我的同意,我也不知该做何反应啊。



「不、不过,那孩子只是国中生吧?她容易搞砸事情,或是一有困难就向经纪人求救,也是在所难免……」



暗地里批评其他女生,多少令我良心不安,因此我以这段说词袒护那一位名叫爱衣的天然呆小姐。



但从结果来说,这么做是不智之举。



「啥?你是在不懂装懂什么?听着,说起她的天然呆程度——」



仿佛洪水溃堤,妮娜开始大肆抱怨并说人坏话。



而且,她对于后辈偶像的批评与中伤几乎毫无节制。我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终于打听出跟踪狂对她造成的具体困扰。



「仅有那种程度的长相就来当偶像……最近的偶像水准还真是越来越差。该说她不够出众,或是缺乏偶像应有的气势?说穿了就是艺气不足。」



吸完烟从顶楼回来的南先生,一开口就说出这段话。



居然还提到「艺气」,这种源自漫画《新世纪偶像传说:彼方的搞笑进化论》的名词。真亏他能扯出这种只有狂热爱好者才知道的梗,不过我是听得懂啦。



「像这样把姿色只达到班花水准的女生拿来成套推销,利用可碰触小姐的酒店经营手法压榨粉丝的荷包……想想还真是可怕呢~在现今这个年头,连黑道的经营方式都还比较健全咧。」



明明这段发言没有针对性,却会与诸多不特定对象为敌。



拜托你行行好,别随口乱说这种全方位的挑衅发言啦。



「果然还是昭和年代的偶像最棒了~在那个年代,唯独拥有出类拔萃的独特魅力,身为货真价实的美少女,才被允许出现在萤光幕上,以偶像之姿发光发热。」



「以南先生的年纪,请不要大聊昭和年代的偶像啦。」



瞧他的样子,怎么看都是平成年代初期出生的。



是思春期沉浸在掌机GBA的年代吧。



说起《JUMP》的棒球漫画,就是《野球长打王》的那个世代。



想必南先生并非真心喜欢昭和年代的偶像,单纯是想与世间的流行唱反调,装出一副孤僻鬼的样子。



自以为是怪人的怪人,就是个性反骨的那种人。



「咦?老头上哪去了?」



「他说要负责把委托人送回经纪公司。」



「这算什么?所长亲自去跑腿吗?像这样被委托人当成司机使唤,我看这间事务所也快完蛋了。」



「那个~是所长毛遂自荐要送对方回去,我想应该是他想炫耀自己的丰田Celsior……」



南先生听我说完,像是心领神会似地点头。



我个人也认为,就算对方是遭受跟踪狂骚扰的女性,专程开车送委托人回去也太过献殷勤,不过所长本人似乎很想让年轻女性搭乘他的爱车。



听说爱车人士,分成喜欢让人搭乘自家爱车,与排斥让人搭乘爱车的类型,而昭和所长很明显是属于前者,因为他也载过我好几次。



「所长当时还喃喃自语说:『有幸让偶像坐在副驾驶座上,真令人自豪呢。』」



「只希望那个偶像,当真足以让人自豪啊。」



南先生无奈地低语,同时坐在椅子上开启电脑。



「来委托的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



「田泽新菜,艺名是『妮娜』,目前隶属于名为『GARUGARU少女组』的偶像团体。」



「『GARUGARU少女组』的妮娜……喔,有了有了。什么嘛,说是偶像,也只是地下偶像啊。」



「……地下偶像吗?」



我对这个名词并不是很清楚,只记得是很少在媒体曝光,演艺活动以现场演唱为主的偶像就会以此通称。由于「地下」二字给人的印象欠佳,因此最近又称为「LIVE IDOL」。



我越过连帽皮外套男的肩膀,注视着电脑萤幕,阅读搜寻的结果。



「GARUGARU少女组」是在一年前组成的四人女子偶像团体。



尽管在媒体曝光的机会不多,目前还没没无闻,不过她们已举办过多次的演唱会,每次都表演得十分卖力,粉丝数稳定成长中。



成员之一的妮娜,虽是团体中最年长的人,却是个爱哭的小傻妞。



不擅长与男性相处,别说是男朋友,就连男性友人都没有。



经常脱线演出,却不会惹人厌的女生——



「……」



「那女人是个爱哭的小傻妞,却不会惹人厌?」



「我完全看不出来……」



根本与天然呆恰恰相反,是个十分世故的女孩子。



我也不觉得她不擅长与男性相处。



毕竟她在面对经纪人时,显得相当没大没小。



我看了一下妮娜网路上的照片,困惑、欢笑或哭泣……无论哪个表情,都跟刚才那种尖酸刻薄的模样有所落差。至于她的部落格与SNS账号,则经常使用颜文字以及年轻人用语,绝妙地营造出小傻妞的感觉。



这就是所谓的塑造形象。



好像是在支持者面前,拼尽全力表演出社会大众所追求的形象——认为这样的自己「就是社会大众所追求的形象」。



「年龄是……十八岁?嗯~明明至少有二十岁,居然还造假咧~」



「咦……你、你怎么会知道?」



「那种事一看就知道啦。」



南先生理所当然地说。



才怪,哪有可能用肉眼看得出来,至少我就看不出来。我对于她宣称自身年龄为「十八岁」这件事,丝毫不觉得有异。



我认为她的长相看起来很符合十八岁。



反倒是南先生在妮娜抵达后立刻去顶楼抽烟,仅有短短一瞬间看见对方的长相——而且是被帽子与墨镜遮住脸庞的模样。



「关于女性的年龄,透过颈部的皱纹来判断是最迅速且正确的做法。原因是脸部能用化妆来掩饰,不过会在颈部擦粉底的人就很少了。」



「脖子上的皱纹……」



「十多岁与二十多岁,颈部的肤质可是相差甚远喔。」



南先生露出打趣的笑容,扭过头来看着我,我反射性地伸手遮住颈部——遮住十多岁与二十多岁似乎相差甚多的颈部。



「……你、你这么做会构成性骚扰喔。」



利用外在情报看穿对方的年龄——这样的洞察力,或许对侦探来说是必备能力,不过这对诸多女性来说,是宛如天敌般的能力。



「那个名叫妮娜的女人,我猜她的实际年龄应该是二十出头,年纪跟你差不多,或是稍微比你年长。」



「不会吧……」



真是太令人惊讶了。



我当初还想说这位未满二十岁的女性,不仅态度趾高气扬,思考方式也既现实又心机,原来她比我年长。之前我还称她为妮娜,看来应该尊称为妮娜小姐才对。



话说,她提到高中时期被跟踪狂骚扰时,是用「以前」二字描述。假如她跟我同龄,这个年纪的人确实容易说高中时期是「以前」。



「……哇,还有她跟爱衣的自拍照……」



在部落格里找到的照片中,有一张是妮娜与另一名少女要好地摆出V字手势一起拍照。



『我今天和小爱衣一起工作~



说起小爱衣,她长得既娇小又可爱,我真的好喜欢她!



如果我是男生,肯定会成为她的粉丝呢!』



部落格中是这么写的。



……女人还真可怕。



「妮娜刚才对于这位名叫爱衣的女生,可是数落得非常难听。就算这样,表面上仍假装与对方十分要好。该说她成熟呢?还是很有专业素养?」



「她单纯是想利用对方吧。尽管是才出道数个月的新人,人气就已超过自己,令她怒火中烧,但只要跟当红人物搭上关系,总能蹭得些许好处。」



「……」



「基于这点,她拼死想摆出前辈姿态的模样,让我看了就觉得可悲。一个人再逊也该有个限度,最可悲的就是以半吊子的方式抛下自尊,向现实妥协。」



南先生扬起嘴角,露出十分令人不舒服的贼笑。



这让我莫名感到难过。



只是稍加调查,便能清楚看出妮娜与爱衣在偶像知名度方面的落差。两人的SNS账号追踪人数相差了一位数,经纪公司针对她们的推销手法也有明显差异。爱衣最近已开始在媒体上露脸,但妮娜直到现在仍没有任何上电视节目演出的经验。



身为偶像,她们有着决定性的落差。



甚至不禁令我认为,也难怪妮娜会嫉妒到不惜诽谤中伤爱衣。



「不过越是调查,越觉得妮娜这女人真是个没名气的偶像。当真有人会为了这种没比一般人多长几根毛的家伙,去当跟踪狂吗?」



「她好像是真的被跟踪狂骚扰喔。」



「没比一般人多长几根毛」这句话也太过分了。



毕竟这么一来,就只是一般人吧。



「经纪公司从三个月前陆续收到可疑信件,而且,无论是信件内容或是跟踪方式,似乎都越来越偏激。」



语毕,我将当作证物保管的信件交给南先生。保存在透明资料夹内的信一共有五封。



「这么恶心的信,经纪公司还收到多达五封吗?」



「不是的,只有起初两封是寄到经纪公司,剩下的听说是直接放进妮娜家的信箱里。」



想必是跟踪狂在寄出第二封信的那段期间,成功掌握了妮娜家的地址。



所以从第三封信开始,就直接投入她家的信箱。



「跟踪狂掌握目标的住处后,心情总是会特别激昂吧?信上字里行间透露的兴奋感,也从第三封起变得截然不同。」



直到第二封,都是用印刷物剪下来的文字,拼凑出「你是世上第一可爱」、「我一直在关注你」之类,以两、三行句子组成的简短文章;但从第三封之后就全是手写,而且内容很长,又偏向具体事实,比方说地址、常去的美容院、从表演会场返家时的路线等等,内容都强烈涉及目标的私人情报。



「其他受害状况呢?」



「除了实体信件以外,经纪公司还收到以匿名方式寄送,内容为『给我更加推销妮娜』的电子邮件,以及妮娜放在表演会场休息室内的化妆包遭窃……另外根据当事人的证词,她曾经在走夜路时被人跟踪、住处被安装窃听器等等,还真是热情的跟踪狂。」



「天底下没有不热情的跟踪狂吧?」



南先生出言嘲讽。



当我们聊到这里时,所长回来了。



「嗯~真伤脑筋,最近的年轻人好可怕,从头到尾都摆出一副不理人的冷漠态度,在车上一直玩自己的手机,还说我的Celsior是『充满老头味的车子』……」



所长背后散发着一股浓浓的阴郁气息,看来是深刻感受到与年轻世代之间的落差。其实我倒是挺喜欢Celsior,那股「老头味」可是既硬派又帅气呢。



「所长,关于这个委托,以积极接受的方式来处理没问题吗?」



「啊……嗯,说得也是。」



「既然如此,要交给谁呢?既然与爱情问题有关,就由恋泉小姐来负责吗?」



「说来遗憾,恋泉小妹不会接受与跟踪狂有关的委托。因为她偏好的类型,并非这种单方面的恋爱,而是原先彼此相爱的两人,在发生纠缠不清的关系后,最终铸下大错的那种爱情。」



「……那个人也同样心理有病呢。那么,就透过网路联络厄岛先生……等等,这次的跟踪狂很少使用网路,厄岛先生也不太适合。嗯~该怎么办呢?」



「咳咳!」



背后传来一声做作的咳嗽。



但是,我决定当作没听见。



「我想想喔~该怎么办呢~神守先生应该对这类事件没兴趣,阿问因为正值考试期间,已说过暂时无法接受委托,而我又还没见过小笑。」



「咳咳!咳!咳咳!」



「所长也说过不再负责第一线的工作,我还是个新人,电脑先生又非人工智能,独立状态下什么都办不到,桌小妹不会移动,椅子君也不会走路,空气仔偏偏是空气……唉~真伤脑筋,四处都没有能负责这项委托的侦探耶~」



「你这个臭丫头,是故意的吗?」



南先生一把抓住我的肩膀。



我迫于无奈地转过身去,一位闲到发慌的侦探正看着我。



「这个委托就由我来负责。」



「咦~~由南先生你负责吗……」



「因为截稿事宜已告一段落,我现在很有空。」



南先生显得特别有干劲,但我能感受到自己的表情十分僵硬。毕竟他从刚才就表现得莫名起劲,害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昭和侦探事务所。



侦探编号03。



「极恶侦探」南阳。



这名男子……就各种角度来说都相当糟糕。倘若可以,我不想与他共事,也不想把这次的委托交给他。



并不是我对于呕吐那件事一直记恨到现在……不,基本上我还是耿耿于怀啦——不过自从最初那起事件后,这一个月以来,我已与他共事过几次,具体说来是两次……他的工作态度着实糟糕无比。



可说是极恶。



其中最糟糕的一次,是第二起事件中,他竟然中途撒手不干。



明明是他主动请缨,却在事件解决前先离开。



他离去时,只留下一句「总觉得好无聊」。



曾听昭和所长提过「南小弟解决过很多事件,只是中途放弃的也不少」。这个情报绝非夸大,而是千真万确。



这名男子曾毫不讳言地表示,发泄压力是他成为侦探的理由,此人心中根本不存在所谓的正义感、责任感以及对谜团的好奇心。



只求自己开心。



因此,一旦厌烦就会离开,一旦搞不懂就会离去。



简直是极恶的最高境界。



不对,应该称之为极恶的最坏榜样。



幸好刚才提到的第二起事件,后来有找到能临时代打的侦探,事情才得以顺利落幕,但是身为一名行政人员——不对,是身为一名社会人士,我再也不想把工作交给这个毫无责任感的男人。



特别是类似此次这种相较之下更为正经的委托。



假若是在十角馆发生杀人事件,或是有一千两百个密室,诸如此类异想天开到突破天际的事件,我就会硬塞给他去处理。



「怎么?新人,瞧你一脸不服的样子。」



「我当然不服啊……因为你对于事件感到厌烦时,就会中途跑掉。我可不许你说,你已经忘了『土龙事件』!当时,你可是把我独自一人留在不知是哪个县市的森林里喔!害我都做好觉悟,甚至还写下遗书!」



「哼,那要怪事件无聊到令人生厌啊。」



南先生无视愤慨的我,双肩微微一耸。



「只要是有挑战性的事件、有值得教训的犯人,我就会奉陪到底——前提是这起事件足以成为推理小说的题材。」



他说得脸不红气不喘,毫无一丝悔意,光明正大地表明极恶的处事态度。



但是与所长讨论过后,由于没有其他能委托的人才,因此决定把这起跟踪狂事件交给南先生负责。



我的心中充满不安。



希望这起事件,他会愿意负责到最后一刻。



2



以结论来说,南先生这次有尽到身为侦探的义务。



他成功解决这起事件,并且揪出犯人。



昭和所长曾说过「南小弟的打击率是五成」。尽管做事只有三分钟热度,但只要有负责到最后一刻,他肯定能解决事件。



反过来说——就是有一半的事件,他都半途而废。



依照当事人的说词,除了事件内容是否足以成为推理小说的题材,他还很容易因为没兴趣而中途跑掉。反过来说——他会负责到最后一刻的事件,或许算得上是能当成推理小说题材的事件。



具备英雄史诗的要素。



具备浪漫爱情的要素。



具备怀旧复古的要素。



具备稀奇古怪的要素。



具备奇幻异想的要素。



是个能撰写成推理小说,呈现在读者面前也不丢脸的事件——唯独这种事件,才是吸引极恶侦探上钩的绝佳诱饵。



只是这种明明吃入嘴里,一旦不满意就当场吐掉的态度,当真是不负责任到能用「极恶」两字来形容。



不过换个角度解释,有可能只是他无力解决该起事件,就以「我腻了」来当作逃跑的借口。



南先生是个对于他涉足的事件,有一半机率会解决,另一半机率撒手不管的侦探。



纵使打击率高达五成,却是「全垒打」或「三振出局」二择一。是一名只会拿出如此极端的成果,派他办事如同一场豪赌的侦探。



这起跟踪狂事件的结果,很幸运的是击出了全垒打。



至于三振出局的——则是下一起事件。



在这之后的另一起事件,极恶侦探选择半途而废。



那是在某出版社的派对上发生的杀人事件,南先生解谜到一半,竟丢下一句「真无聊」就拍拍屁股走人。



3



隔天——



南先生前往委托人田泽新菜的住处。而我则是百般不愿,当真是千百个不愿意,最后被迫与他同行。原因是所长认为,此次的委托人是女性,再加上委托内容的关系,有一名女性和南先生同行会比较恰当。



乍看之下这是十分正当的判断,但是啊……



总觉得所长会利用各种理由,故意把我跟南先生凑在一起。



「南小弟跟你在一起时,会比平常更认真面对工作。不管怎么说,难得有一位后辈,他也挺开心的吧?你想想,南小弟总是喜欢耍帅嘛。」



以上是所长的说法。



这对我来说却是一种困扰。即使以一名侦探而言,他确实是有少许值得尊敬的部分,但其他地方扣了更多分。



因此先不提个人好恶……我是尽可能不想与他一起行动。



天晓得他会对我做什么,而且,我不想被误认为他的朋友。



不过——社会人士的辛酸之处,就是无论对象是谁,只要上司一声令下,就不能夹带任何私情,非得付诸行动不可。



「这里就是妮娜居住的公寓吗……」



我走出计程车,抬头仰望住址所示的建筑物。



那是一栋看来屋龄超过三十年,说得再好听也算不上是气派的三层楼公寓。没有自动锁与电梯,是个历经风霜的集合住宅。



入口附近设有整栋住户共用的信箱,其中一○二号房贴着写有「田泽」的名牌。



「这、这不管怎么说,都太缺乏警戒心了吧?」



以一名年轻女性独居在外的情况来说,保全方面未免太令人不安。



这栋公寓不仅任何人都能自由进出,而且入口旁边就是等同于私人情报宝库的信箱。即使信箱加装安心用的南京锁,但只要有一根细棒,似乎便能轻松偷取信箱里的邮件。



「这样的破公寓,简直跟邀请人成为跟踪狂没两样。」



「……妮娜怎会住在这种地方呢?她明明是一名偶像,这样也太缺乏危机意识了。」



「想必是没钱吧。」



南先生以没什么大不了的语气回答。



「没钱……不过一般来说,经纪公司都会帮忙打理这部分吧?公司内的偶像可是遭人跟踪喔,经纪公司应该更认真保护旗下的艺人……」



「你白痴吗?先不说顶级偶像,像她那种随处可见的地下偶像,经纪公司才不管她住在哪里。如果只因为三流艺人被跟踪狂骚扰,公司就要帮忙安排保镳,或是送她住进附有自动锁的大楼,那即使公司再有钱也不够用。」



南先生把话说得很难听,却很可能是事实。



经纪公司愿意砸大钱保护的对象,只有相对有价值的艺人。妮娜所属的荒贝经纪公司,并不是特别差劲的经纪公司。倒不如说,从他们愿意尊重妮娜的意见,委托侦探事务所帮忙解决问题这点来看,应该是个愿意为艺人着想的经纪公司。



我抱着复杂的心情,迈步走进公寓里。



当我按下一○二号房的门铃,妮娜便开门回应。她的穿着很轻松,脸上却已化好完美的妆容。另外,大门有扣上门炼。



「……旁边的男性是?」



「这位是本事务所的侦探,负责处理此次案件。」



妮娜听完我的介绍后,表情显得很讶异。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谁叫南先生今天也穿着连帽皮外套、家居裤配上拖鞋,可说是超级随便的打扮。



「那个……南先生,你有带名片吗?」



「我只有身为作家的名片。」



「那个也行,请你快拿出来吧。」



「我可不打算把神圣的作家名片,交给出版业者以外的人。」



唉,这家伙有够难搞!



在南先生坚持不肯交出名片的情况下,我只能拼死以各种言不由衷的华丽词藻,大力称赞这位深夜逛超商造型的男人,是多么优秀的侦探。



妮娜最终还是卸下心防,解开门炼让我们两人走进房里。



这是一间三坪大小、实在算不上宽敞的房间,墙壁与厨房的装潢都与公寓外观一样,看起来年久失修。原先就已十分狭窄的房内,挂满各种华丽服装后,显得更加拥挤。



「好可爱的服装呢。」



跟着走进屋内、坐在座垫上的我,环视房间说道。



「当偶像真不错,能够经常穿这种闪闪发光的衣服。」



「不过这些全是我自费买的。」



妮娜臭着脸,语带讽刺地回答。糟糕,都怪我思虑不周。既然她把衣服全带回家里了,稍微想一下也该知道答案。



「不光是服装费,连培训费与交通费都要自掏腰包。至于伙食费……公司也只有偶尔帮忙支付。我所属的经纪公司,是采从薪水直接扣钱的方式,听说在业界中算是有良心的。但拜此所赐,当偶像的薪水根本没剩多少,现阶段是仰赖打工才能勉强糊口。」



「……真是辛苦你了。」



「还好啦~我算是不错的了。向经纪公司借钱生活,后来为了还债而被迫拍AV或卖身的,可是大有人在。」



真是令人心情沉重的内幕。看来在名为偶像的华丽世界背后,由其光彩所产生的深沉黑暗,也如同理所当然般存在。



「不小心扯远了,我的财务状况完全无关紧要。那就麻烦你们,赶紧解决那个跟踪狂。」



「啊,好的。总之,我们今天想确认一下田泽小姐你的住处。首先是……那个……」



「——窃听器。」



在我取出笔记本,准备确认抄在本子里的「遭受跟踪狂骚扰的基本应对指南」时,南先生突然冒出这句话。



「你说跟踪狂已经查出你家地址,并且很可能在你房间安装窃听器吧。」



「没、没错。」



「既然如此,让我们进房间会很不妙吧?刚才的对话,或许都被对方听见啰?」



啊……我太粗心了,南先生说得很有道理。假如让跟踪狂得知妮娜聘雇侦探,难保不会误触对方的逆鳞。这么一来,我们等于犯下无可弥补的错误……



我对于自己犯下这般初级的失误感到十分后悔,但是——



「关于这件事……我想应该不要紧,因为窃听器好像已经拆掉了。」



妮娜如此解释。



「窃听器已经拆掉了?这、这是什么意思?」



「跟踪狂投入我家信箱的信件中……记得是第四封还是第五封,写到我在屋内打电话时说过的内容。」



这是妮娜跟我提过的骚扰行为之一。



根据她的说词,跟踪狂在信里提及妮娜和母亲或朋友的通话内容。



「我向经纪公司传达此事后,乡岛先生带了反窃听侦测器帮忙调查屋内,只是……侦测器并没有任何反应。」



「所以……你才会认为犯人已经把窃听器拆掉了?」



「应该吧。我现在仍有定期使用侦测器,但从来没出现过反应。」



「意思是犯人已经收回窃听器了吗?这么一来,我们的对话也没有遭人监听的风险。」



我安心地拍了拍胸脯,不过南先生意有所指地低语:



「真是这样就好了。」



接着,他将手伸进口袋,取出一根香烟。当他含在嘴上、准备点烟时,想当然耳,立刻被屋主制止。



「快、快停下来!这里禁烟!不然衣服会沾上烟味!想抽烟的话就到室外!」



「好啦好啦。」



南先生漫不经心地点头同意,横越过房间前往阳台。



「……喂,那个男人当真是侦探吗?」



「算、算是啦……」



面对态度明显不悦的委托人,我只能冷汗直流地帮忙解释。呜呜,所以我才排斥跟南先生共事嘛。



我重新打起精神,把对话拉回原本的主题。



「若是如你所言……表示犯人已多次进出过这个房间。」



分别是安装窃听器时,以及取回窃听器时。



这么一来,这个房间至少遭犯人入侵过两次。



倘若只有一次倒也罢了,不管是撬锁或破坏窗户,有各种粗暴的方法能够入侵屋内。但以二次入侵为前提,难度就会直线上升。



根据妮娜的说法,东西遭窃的情况只发生在后台休息室,住处从来没有发生过窃案。



而且,完全不知道犯人是何时曾入侵过屋内。



以不留一丝痕迹的方式入侵屋内,完成设置与回收窃听器的工作,在没有备用钥匙的情况下——备用钥匙?



对了,就是备用钥匙。



只要犯人有钥匙,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如此一来,最可疑的人就是房东。再来是妮娜曾给过备用钥匙的人,也很可能是此次的犯人。



「田泽小姐,这个房间的备用钥匙——」



「唉~简直太不像话了。」



当我意气风发地准备提问时,抽完烟的南先生从阳台返回室内。瞧他那副深深叹息的模样,仿佛是想说「搞错方向也该有个限度」,全面否定我的推理。



「唔……你、你是什么意思?南先生。什么东西太不像话了?」



「你还要我逐一解释才有办法听懂吗?我想表达的是你那肤浅的推理太不像话了。」



南先生当着委托人的面,毫无顾忌地数落我,害我感到脸颊发烫。



「吵、吵死啦!你这个把委托丢在一旁,擅自跑去抽烟的人没资格说——」



一阵物品碰撞的声响打断我的话语。



南先生将某个东西放在桌子上。那是个细长状的黑色小型机器,造型与非折叠式的旧型手机很相似。



「这是……」



「安装在此房间内的窃听器。」



南先生淡然表示。



「窃、窃听器!你、你到底是在哪发现的——」



「冷气室外机的内侧,用胶带固定着。」



我心急如焚地奔向阳台。安装在外墙上的室外机,设置于从阳台伸手可及的地方。我探头窥视内侧,发现确实有胶带黏贴过的痕迹。



「安装窃听器这档事,并非局限于房内。无论是换气风扇、水表、信箱……将窃听器安装在室外的例子,出乎意料还挺多的。只要这么做,就能免除大费周章地入侵屋内的风险。」



南先生继续解释,同时扭头看向通往阳台的落地窗。



「只能说你倒楣,偏偏住在一楼。犯人不仅能从外头轻松窥视屋内的情况,甚至不必使用梯子就可以在室外机动手脚。」



冷气的室外机是沿着外墙,安装在离地一公尺高的位置,无论是谁都能轻松用胶带将窃听器黏在室外机上。



持有备用钥匙的人很可疑——这样的推理,很遗憾根本错得离谱。



即使被南先生数落「搞错方向也该有个限度」,也是无可奈何。



犯人未曾入侵这个房间,而是将窃听器安装在能够接收屋内声音的位置。



「但、但是,南先生。」



我从阳台返回房间,开口问道:



「将窃听器安装在屋外,当真有办法清楚侧录屋内的声音吗?而且还是安装在冷气室外机上。当屋主开启冷气时,根本吵到没办法窃听吧……」



「你别反射性地开口提问,好歹动一下脑袋嘛。」



南先生无奈地说完,转头看向妮娜。



「这里的屋主,以一名偶像而言……那个,该怎么说呢?还有极大的成长空间,因此荷包方面……该怎么说呢?因为她把一切都投资在梦想上,所以收入比同龄之人的平均所得更低,也是在所难免。」



南先生此时发挥了不必要的机灵,明明用词委婉,但仍会引起对方不悦。这番发言的意思,说明白一点就是「贫穷偶像」。



「这样的偶像,在这个时期开冷气的可能性很低。假如天气太热,她会使用放在那边的电风扇,或是打开窗户。」



「啊,原来如此。」



目前正值六月初,不使用冷气而选择开窗户的人应该很多。对于经济拮据的人而言,更是会这么做。



若没有开冷气,室外机当然不会发出声响,如果还打开窗户,室内的声音便会传到室外。



南先生依据当下的季节与委托人的经济状况,一口气解决我提出的问题。



「说、说得也是,我经常打开窗户……即使不是因为太热,也会在天气不好而影响手机收讯时,跑到阳台打电话……不过先等一下。」



妮娜提问说:



「既然窃听器装在室外,为何侦测器会没有反应?」



啊,对耶,这确实很奇怪。



「我有仔细检查过房里的每一个角落,记得机器的侦测范围可以达到一公尺才对……既然窃听器装在室外机上,没有侦测出来也太奇怪了吧?」



老实说这栋公寓的墙壁,看起来只有薄薄一层,厚度肯定在一公尺以下。倘若窃听器安装在室外机上,即使在房间内使用侦测器,应该也会有反应才对。



「窃听器的种类可说是琳琅满目,不过基本上都会发射电波。至于侦测器,就是对窃听器发射出来的电波产生反应。」



这点小事我也知道。



窃听器在启动后,会把接收到的声音透过电波发送出去,身在其他地方的犯人,再接受此电波窃听——以上就是窃听器的基本运作方式。



因此,所谓的反窃听侦测器,就是侦测到这类电波时会产生反应。



「因为最近吹起一股反监控的风潮,侦测器的存在变得广为人知,导致误解的人也跟着变多——误以为侦测器没有反应,就等于周围不存在窃听器。」



「……意思是侦测器并非万能的吗?」



「那当然。市售的侦测器,能够侦测到的电波频率相当有限。最近甚至有人在贩卖电波频率在侦测范围外的窃听器。偷拍窃听与反偷拍窃听,始终呈现拉锯的局面。只要一方制造出优秀的商品,另一方会立刻找到漏洞。比如电玩游戏的『盗版货』,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真是讽刺的一段话。



为了警告社会大众并避免遭人监控,电视媒体大肆报导过窃听器与侦测器,提升人们对于反监控的意识,换来的结果却是——从中衍生出来的漏洞与盲点。



「南先生,你的意思是经纪人带来的侦测器,恰好侦测不到这个窃听器所使用的电波频率吗?」



「不对,你说错了。这可是任何侦测器都无法侦测出来,堪称是魔法般的窃听器。因为——这东西根本不会发出电波。」



南先生继续解释。



「精确说来,这并非窃听器,而是单纯的收音器。说穿了——就是录音机。」



「啊,录音机……」



「近来的录音机,性能都相当好。除了体积越来越小,能够连续录音的时间也是过去所无法比拟的;甚至有些机型只要电量充足,录音长达一、两百个小时都没问题。」



「这、这么久吗……」



「不知是否因为这东西比窃听器更容易取得,最近使用录音机来窃听的人也变多了。尽管此物不同于窃听器,有着非得回收才能够掌握录音内容的风险,但因为这东西不会发射电波,所以好处是绝对不会被侦测器发现。」



语毕,南先生将手伸向桌子中央,把窃听器——不对,是把录音机拿在手里。



「此次的犯人是入侵公寓用地,把这个东西装在冷气室外机的内侧。当然,对方已先开启录音功能,过一段时间再来回收——以上就是本次的窃听手法。」



无需承担入侵屋内的风险,也不会被侦测器发现,当真是既简单又低风险,而且思虑十分周详的手法。



我竟然不小心感到一阵佩服。



无论是躲过侦测器进行窃听的犯人,以及瞬间识破此手法的侦探。



「南先生……难道你打从一开始,就觉得室外很可疑吗?所以才假装要抽烟而前往阳台……」



「也没有啊,我单纯想去哈根烟罢了。」



南先生故弄玄虚地回答,脸上云淡风轻的笑容,让人根本猜不出他心中的想法。他看起来仿佛早已看透一切,但也像是刻意塑造出这样的形象。



让人完全搞不清楚,他到底是一流还是二流?是善人还是恶人?



不过唯一能够肯定的是,以一名侦探而言,他拥有相当优秀的才华。



「不会被侦测器发现的录音机……所以现在是怎样?我到现在仍被人窃听吗!」



「我不确定犯人是多久回收一次录音机,但至少这几天的对话,都被录进去了。」



南先生把录音机抛向妮娜。



由于录音机已经没电,因此刚才的对话应该没被录下来,不过妮娜这几天在屋内的对话与发出的声响,很可能都保存在里面。



对侦测器怀有十足信心,误以为自己没被人窃听的妮娜,此刻懊恼地咬紧牙根,使劲握住录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