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比翼鸟展翅之时(2 / 2)
结女的头轻轻倒向一边,长发柔顺地摇晃了。
「可是,我也试着想了一下。」
「想什么?」
「我们有在妈妈他们面前吵过架,对吧?」
「……算是有吧。记得是在上学期的期中考?」
「对。可是那时,妈妈他们也没说要离婚什么的啊。」
「那是因为那次只是兄弟姊妹短期间闹不愉快。」
「现在想想,那件事也显示出了你的缺点呢。你擅自揣测我的想法,又擅自解决问题。让别人来看的话根本不知道你在干嘛吧?」
「你很烦耶。不然是要我直接明讲吗?跟你说『你就算考不到榜首,朋友也不会离你而去,所以我熬夜念书来证明这点给你看』?」
「要是真的这么说就逊毙了呢。」
「本来就是啊。」
「可是整件事说到底还是你一个人在耍帅,不是吗?」
「……………………」
「我也是。入学后没多久的那场骚动,也是我擅作主张。回乡下看烟火的时候,也是我擅自跑去找你。」
「……我们……彼此似乎都太爱耍帅了。」
「嗯。」
「这种做法,是持续不了多久的。」
「嗯。」
「……好吧。是我不好,没把话说清楚。所以呢?」
「回到正题,我的意思是即使我们兄弟姊妹之间暂时不和,妈妈他们也把那当成了家庭生活的一部分,不是吗?」
「那种情绪激动的吵嘴,跟情侣分手的尴尬气氛不能相提并论吧。那等于是被人把社群网站随便找都一堆的漆黑图示分手帐号摆在眼前过日子耶。」
「什么东西?漆黑图示的分手帐号?」
我在Twitter的搜寻列输入「我们分手了」,把搜寻建议列出的一大串前情侣帐号拿给结女看。
「……呜哇……」
「你不怕吗?会害得由仁阿姨天天看到这种虚无喔。」
「……可、可是,我们刚开始一起住的时候不就等于是这样吗?」
「那时候……我们还能把那件事当成跟家人无关,保持沉默啊。」
「你是说,下次就不行了……?」
「先不论时机怎么选择,迟早都是要说出来的。假如偷偷交往,结果被看到一些百口莫辩的场面怎么办?那才会真的完蛋。」
「……什么百口莫辩的场面?」
「当然就是……」
我不便直说「你在耶诞夜差点干下的事」。
结女自己爱问,又害羞地调离目光。但既然要谈这点,就不能忽视那方面的问题。
「还是说,你打算交往归交往,但是什么都不做?」
「我!……就……」
结女扭扭捏捏地抱住自己的身体。
我眼神严肃地注视着她这副模样。
「……我没有那样想。」
结女目光游移,硬挤出声音般说道。
「会做……会做……一些事。」
「……你这个优等生,脑袋里都在发春啊。」
「你很烦耶!自己擅长假正经就在那里讲我!」
「可以请你不要血口喷人吗?」
「都走到这一步了还以为骗得过我?我在你洗澡的时候闯进去那次……你明明反应就很明显。」
「唔……」
……那次真的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如果我们复合,先把持不住的一定是你。晓月同学也说『要男生忍住不色色比登天还难』。」
「她真会给你乱灌输一些观念……」
「不过好吧,照这样想来……要瞒一辈子或许是很困难呢。」
「任何事情都是吧。跟家人有秘密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所以你觉得应该诚实说出来,得到他们的允许?」
「要先观察情形一阵子,等关系稳定之后再说就是了……只是假设喔?我只是说假设。」
「我知道啦……他们会答应吗?」
「不晓得。我没遇过自己的小孩跟再婚对象的小孩变成一对的状况。」
「就是啊……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完全超出我的想像范围。只能说是未知的境界。」
「那好吧,假设我们已经获准了。」
「拿假设做假设……」
「没办法啊……假设我们已经获准了,那然后呢?」
「你是说如果我们可以大大方方地交往要做什么?」
「嗯。」
「这应该由你来说吧。你想做什么?」
「这……你应该知道吧?」
「都几岁了,还想再来一遍国中生的恋爱?」
「你、你想说什么!你想让我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到头来大概还是不会有什么不同啦。我不是要学伊佐奈,但我也觉得交往之后会产生的改变,也就只有性接触的与否罢了。」
「……才没有那种事。」
「那你说会有哪里不同?」
「我会变成你的女朋友,你会变成我的男朋友。」
「啥?……同义反覆吗?」
结女摇摇头。
「这很重要……我想占据你身边那唯一一个座位。」
……唯一的,一个座位。
这句话听起来很耳熟。
那是我在答覆伊佐奈的告白时,说过的──
「你跟东头同学都说,交不交往没什么差别。但我跟你们不一样。我还是把它当成一种特别的关系。是其他事物无法取代的……特别关系。」
「……哪里特别了?怎样特别了?」
「也说不上哪里特别……」
「……我不太能理解。」
「为什么不能理解?平常明明猜我的想法都准确到肉麻的地步。」
这种责备般的口气,搞得我有点火大。
「那要怪你解释得不够清楚吧。请你讲得再具体一点,让我听得懂。」
「就说不是什么具体的问题了……!你体会一下啦!好歹也有交过女朋友的经验吧!」
「不懂就是不懂!不要强迫我跟你产生共鸣!你的女性思维真的有够夸张耶!」
「这跟男生女生无关吧!」
结女尖着嗓子骂完,猛一回神闭起了嘴。
我也屏气凝神,窥伺房间外的气息。
吵架吵太凶,会被一楼的老爸他们听到──我憋住呼吸观察了一下,好像没被发现。
我们松了一口气,向对方使了个眼色。
「……我们先冷静下来吧。」
「是你一个人在爆发吧。」
「你以为是谁──哎哟好了啦,不可以这样!」
好歹还能自己喊停,看来是有所长进了。
「……总之,这种关系对我来说很特别……或者应该说……」
她停顿片刻,斟酌用词。
「我希望它……可以很特别。」
结女自然不造作地说了。
「因为我希望,对方可以用真心报答我的真心。」
──用真心报答真心,是吧。
虽然我还不是很懂……但好像能理解一点点了。
「……既然话都说开了,我就把心里话告诉你。」
为了用真心报答真心,我赤裸地告白:
「我可能是一被束缚就会嫌烦的类型。」
「……」
「就这点来说,从国中时期的经验来看,你是情绪一高涨就会给对方沉重压力的类型。关于这点你怎么看?」
好比造成我们关系决定性破裂的那件事,也是如此。
虽说是我的行为先引发了那种状况,但我只不过是跟其他女生讲了几句话,这女的就介意了半年之久。
我已经有了目标。
她敢保证她不会妨碍到我吗?
不可能敢保证。从实际发生过的事情就能知道。
「……只要你不出轨就没事了啊。」
结女闹别扭般地说了。
看吧,就是这样。
「问题在于出轨的定义啊。讲话就算吗?」
「我不会再那么离谱了啦!」
「那不然是?」
「…………嗯……呜呜~…………不可以牵手。」
「待在同一个房间里呢?」
「只、只要完全没碰到的话……」
「这你要怎么确认?鉴识指纹吗?」
「──哎哟烦耶!反正就是在讲东头同学吧!」
结女不耐地说,喝掉了剩下的焙茶。
结女粗鲁地把空杯子放回桌上,两眼直瞪着我。
「我都已经查清楚了,把话挑明了说吧。」
伊理户结女◆兄弟姊妹会议•关于东头伊佐奈
「最近你好像时常流连于东头同学的家嘛。」
我自己也觉得口气渐渐变得像是女朋友在质问出轨的男友,但还是说了:
「你一开始说是去当家教,怎么好像还照顾她的日常起居?」
「你怎么知道的啊……」
「她自己跟我说的。」
「你去找过伊佐奈?」
「嗯,也请她让我看了那些画。」
「……然后呢?」
「我只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我伸出食指,笔直对准水斗的鼻尖。
「你……真的有自信不会对东头同学出手吗?」
「……………………」
「你沉默了。」
「让我想一下啦。」
「这不就表示你还需要考虑?」
「…………你说得对,是需要。」
「!……这么干脆就承认了?」
「话都讲开了,我不会再有所隐瞒……我必须坦白,实际上的确有些时候,我会对伊佐奈产生性欲。这是可想而知的事吧。」
「讲这种话还理直气壮。」
「可是,你也是知道的吧?那家伙是真的很不会保护自己。谁看到她那样能无动于衷啊。我也没厉害到可以完全控制住自己的欲望啊……」
「东头同学把你当朋友耶。你却用下流的眼光看她,对东头同学岂不是很失礼吗?」
「我知道……所以我从不表现出来。你知不知道啊?那家伙在家里更夸张耶。」
「怎样的夸张法……?」
「上次她屁股都被镜子照到了,竟然还没发现……」
「嗄?你说什么!」
「那家伙说她没洗澡,我就叫她去冲澡,结果她竟然给我忘了拿替换衣物。于是她就跟我求救,可是门后方有一面盥洗室的镜子……」
我想起了在有马温泉看到的,东头同学的裸体。
当时我眼睛忍不住直往胸部飘,但东头同学其实全身都是丰腴的肉感体态,感觉摸起来一定很柔软,还有臀部──
「……好色喔……」
「怎么会是你在兴奋?」
啊!我急忙闭上嘴巴。
不对不对不对,我才没有晓月同学或亚霜学姊那么色。
「……总之──」
我重新打起精神,说:
「你跟这样的女生每天待在同一个房间里,真的敢保证不会出手吗?」
假如我是男生,可能不到一星期就把持不住了。
不,就算不是男生也大概在第三天就会摸她了吧。像晓月同学跟亚霜学姊第一次见到她就出手了。
水斗困窘地用手摸摸脖子,说:
「……我不会出手。我只能基于我的意志这样回答你。」
「基于你的意志?」
「也许会一个不小心就碰到了。例如……这么说吧,假如那家伙将来学会喝酒,而且有时还耍酒疯,到时候照顾她的一定是我吧?那样我就不可能不碰到她的身体,也有可能需要替她换衣服……」
「你是在说一般所谓的幸运色狼吗?」
「并不幸运好吗?」
「真的?」
我半睁眼瞪着水斗。
「真的敢说不算幸运吗?」
「…………唉。」
水斗顿时颓然垂首,叹了一口气。
「有什么话真的要统统说出来就对了?」
「对,刚才不是就说了?」
「我不觉得幸运,反而会非常内疚,觉得自己很不应该。这……恐怕是因为心里多少有点暗爽吧。」
「……你看吧。」
「什么叫做『你看吧』?」
「如果你有这种感受,难道哪天不会忍不住主动去碰东头同学吗?」
目前要水斗去碰女生的身体,还有很大的门槛得跨越。因为我们还在交往的时候,我从来都没有让他做过那种事。
假如这个门槛,今后消失了呢?
从习惯演变而成的随便,也许会用在与他距离最贴近的东头同学身上──对,这个可能性绝对是有的。
「……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
水斗神色疲惫地说了。
「如果我和你复合了──我是说假设。」
「嗯,只是假设。」
「假设复合了,我想我无法完全否定在某一条世界线当中,自己不会不慎跟伊佐奈出轨。虽然我或是伊佐奈都没有那个意思,即使如此,人有的时候就是会鬼迷心窍。」
「……嗯。」
「对于这种可能性,我能做的只有两件事。要不就是不断强调『我不会乱来』,要不就是完全断了与伊佐奈的关系。」
「……………………」
「只是,我不打算做第二种抉择。与其要那样──」
「──你宁可不跟我交往,对吧?我明白。」
「……只是假设喔。」
「嗯,只是假设……」
我也不想做出那种从东头同学身边抢走挚友的行为。
与其要那样──对,我也不跟水斗交往了。
我不想把自己,当成那种心胸狭窄的人……
「总而言之,我能做的就只有不断强调『我不会乱来』,并且请你相信我。假如在不久的将来,人类发明出一种可以侦测异性间接触的工具,你拿来用在我身上也行。想要应付可能性这玩意,除了这么做也别无他法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嗯……记得这好像叫做恶魔的证明?」
「没错。即使是现实当中调查外遇的征信社,也只能调查『外遇的事实』,反之则不行。」
这家伙什么事都讲得头头是道,讨厌死了。难道不知道女生要的不是解决方案,是同理心吗?这家伙──明明就跟我交往过。
「……那么……我打个比方。」
「好,打个比方。」
「假设你不是出于个人意愿,是在不可抗力的状况下不小心碰到东头同学──那你会怎么补偿我?」
「…………只是假设对吧?」
「对,只是假设。」
「只是假设的话……」
水斗用焙茶润了润嘴唇。
「……那我问你,你想要我怎么做?」
「不、不要反过来问我啊……」
「这个问题说到底,就是看你怎样才能谅解。所以罚则也应该由你来决定。」
「……真的什么事情都讲得头头是道……」
「只是假设而已,别在意。」
「…………硬要……说的话……」
「硬要说的话?」
「也许我会希望……你怎样碰她,就怎样碰我……?」
水斗连连眨了好几下眼睛。
然后歪唇哼了一声,好像把我当成傻瓜。
「脑内发春女。」
「不、不是都说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吗!」
「你的法令遵循制度还停留在美索不达米亚文明啊?」
水斗长叹一口气,忽然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
「……我跟伊佐奈去漫画咖啡店的时候啊──」
「咦?」
「我曾经一不小心,摸到了伊佐奈的胸部──意思是说在这种情况下,我也得摸你的胸部吗?」
「这个嘛……嗯,可以……这么说吧……」
我越讲越小声的同时,「嗯?」偏了偏头。
「怎么觉得……这样,好像都是你占便宜……?」
「我也是这么觉得才会问你。」
「还是算了!当我没说!」
「就只是拿假设做假设啦,别太认真。」
水斗手肘支在桌上托着脸颊,说:
「……万一发生那种状况,我会用金钱跟时间表达诚意的。这才是适当的做法吧?」
「……既然你有答案了,不会早说啊……」
金钱,与时间。
先不管金钱……时间的话还满开心的。
如果他用跟东头同学相同,或是更多的时间……来陪我。
……虽然只是假设。
「世事难料。」
水斗看看喝到一半的茶。
「无论怎么想,就是会变成拿假设做假设的臆测。即使如此……对我来说,有些事情是已经确定的。」
我注视着水斗的那双眼睛。
「接着,就来谈这方面的事吧。不是假设──而是现实中的人生问题。」
伊理户水斗◆兄弟姊妹会议•关于往后的人生
「你看过伊佐奈的画了吧。」
我没什么特别用意地摸摸杯子表面,对正面的结女说道。
「所以,有从中得知了什么吗?你知道──我的目标是什么了吗?」
「……首先,我得说声对不起。」
结女缺乏自信地注视着桌子的正中央说了。
「我……听到了你跟爸爸的对话。所以……我也知道,是什么事情让你不安。」
「……这样啊。」
其实,我隐隐约约也感觉出来了。
否则她也不会那么焦急地主动示爱。
「我想我一开始,大概是不想接受吧……无论你是为了什么事情着迷,我都不想认输。」
「……………………」
「可是……到头来,即使心意没有改变……我还是应该要知道。知道是『什么』即将坐在你那个座位上,不是我,也不是东头同学。」
她说的不是「谁」,而是「什么」。
原来如此──我那时对伊佐奈说的座位,原来是为了「这个」而保留的。
也不是留给伊佐奈,是留给她的才华,她的成长过程。
她的──故事。
「亲眼看过之后,我心里就想,唉,我赢不过这个──不可能赢得过它。」
然而结女又说:「但是……」加以反驳。
「这不代表我没有价值。我是不可能赢过这种才华,但也不表示我没有价值。因为──你是那么认真地为我着想。」
说完,结女微笑了。
不是出于喜悦、放弃或安心,而是──
「所以,我可以信任你。」
──信赖的微笑。
「以前那个不成熟、没有安全感、疑心病重的我已经不在了。我,能够永远──信任你……我觉得啦。」
最后画蛇添足的一句话,「呵。」有点逗笑了我。
「这么没自信不要紧吗?将来的学生会长。」
「咦?什、什么学生会──为什么是我?」
「哪有为什么?红学姊摆明了有这个打算吧……不久之前,我跟她聊了一下。她跟我说了你在学生会的模样。」
「咦……」
结女显而易见地露出「惨了」的神情。
看来女生的恋爱话题,真的就像是潘朵拉的盒子。
「不用担心,她没跟我说得太详细……她对你的看法是『心地温柔善良的女生』──就好像很羡慕你似的。」
「……羡慕……会长,羡慕我……?」
要分类的话,我跟那位学姊在类型上比较相近,所以可以理解。
能够真心为他人挂念,是一种特殊才能。特别是像我们这种出于本能无法对别人感兴趣的自我主义者,看到这样的人会觉得很耀眼。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评断自己的,但那个才华洋溢的学姊这么欣赏你,还特地网罗你加入学生会,建议你最好把这项事实列入考虑,重新评估一下自己的能耐。」
「这、这样我会很为难的……!我既没有东头同学那样的才华,也不像会长那么聪明啊……!」
「我就是在告诉你,你能办到那两人办不到的事。」
我用双手撑在背后地板上,让姿势轻松点。
然后,我想起了初次与她相识的那天──林间学校的夜晚。
「你应该能体会吧?别人理所当然能办到的事情,自己却办不到的那种痛苦。」
以前连去要咖喱材料这点小事都不敢做的你,一定能体会。
「你克服了那种痛苦。你知道办不到的痛苦,而且让自己办到了。你看,比起从一开始就做什么都不成问题的家伙,你等于是升级版耶。」
「咦?咦……?──哎哟好了啦!不要讲这些歪理来唬我了!」
「我没那个意思啊。」
不过说成升级版也许是言过其实了。
「我从来没羡慕过你,红学姊应该也没想过要变得跟你一样吧。即使如此,我仍然觉得你看待人生的方式很可贵。简单一句话形容,就是──」
原来如此,我懂了。
「──我很尊敬你。」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
比翼鸟并翅双飞的最大条件是什么。
不用为恋爱而盲目。
不用得到永恒的爱。
只要有尊敬的心──就绝不会轻慢对方。
……什么嘛,原来这么单纯。
不就是很多成年人讲得理所当然、极其单纯的道理嘛。
原来这就是比什么都要坚定牢靠的信赖基础。
……我真是瞎了。
仔细回想起来,川波就已经说过同样的话。
答案早在一开始,就存在于我的内心了。
这样哪里是比翼鸟?根本是幸福的青鸟──
「──尊敬……」
像是细细玩味它的含意,结女喃喃说道。
「我也……很尊敬你。」
「谢了。」
「也很……尊敬东头同学……」
「所以?」
「原来如此。」
彷佛一直以来解不开的谜题,现在解开了。
结女露出豁然开朗的表情,然后说:
「……原来啊……」
好像打从内心变得无牵无挂,笑逐颜开。
就这样,我们有了答案。
目前这就是答案了。
我们今后一定会一辈子像现在这样持续思考,随时更新答案吧。
「结女。」
「什么事?」
「我应该会去念京大。」
「咦?」
「我请教过庆光院叔叔,他说只要能力够,将来出路的目标水准定得越高越好。他说这样会有更多机会遇见各个领域的人才──才是我达成目标的最快途径。」
「……这样啊。那我──」
「你要跟我来吗?」
「不……等当上学生会长再来考虑好了。我想到时候我的观点跟现在也会有所不同。」
「口气真不小啊……不过,我觉得这样很好。」
我们会各自走上自己的道路。
各自张开自己的翅膀,在名为人生的天空中飞翔。
只是──比起独自前进,两人并进一定更有效率。
就只是这样而已。
事情就是这么单纯。
「那么,这给你。」
「咦?」
看到我突然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礼物盒,结女睁圆了眼睛。
「这是,我给的……嗯?可是颜色……」
「这是我昨天买的。」
「昨天?」
我把它放到结女面前。
结女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摸这个礼物盒,
「这个,该不会是……」
小声地说了。
然后,她看着我观察我的神色,鼓起勇气说:
「……我可以打开吗?」
「当然了。」
里面的东西,还需要我特别解释吗?
当然是戒指了──羽翼雕饰的。
「呜啊,啊……!这、这是……!」
「没想到还满贵的。我才刚买书给伊佐奈,手头正缺钱。结果只好靠人脉找打工。」
结女注视着放在礼物盒里的戒指,肩膀簌簌发抖。
我托着脸颊笑她,丢出一句话当成耶诞夜的回击。
「要我帮你戴上吗?」
「咦!」
结女像是装了弹簧般猛然抬头,用满怀冀望的眼眸看着我。
然而……
她慢慢地让肩膀不再颤抖,视线缓缓下降的同时──用珍惜宝贵的动作,把礼物盒盖起来。
「……先不用。」
声音中带着决心。
「等到有一天……我们跟妈妈他们说了再戴。」
「……好吧。」
既然这样,那我的戒指现在,也先藏在书桌抽屉里吧。
直到有一天,我能够不用顾忌任何人的想法,把它戴在手指上。
「──不过……」
「嗯?」
情意恳切的眼眸,射穿了我。
「也许,我会想要……一些明确的……话语。」
……也是。
事情总要做个了断。
为了结束我们以往的关系,开始我们今后的路程。
「结女──」
「──结女~~!水斗──!吃饭喽──!」
「……………………」
「……………………」
突如其来从走廊那边岔进来的声音,使我们面面相觑。
时机真差。
不过好吧,这也是无可奈何的。
我们虽然是比翼鸟,但终究还是兄弟姊妹。
「那就走吧。」
「好。」
于是,我们一起走下通往客厅的阶梯。
伊理户结女◆心意已决
年终的电视特别节目,已经朝向眼前的新年开始助跑。
我吃过晚饭,先去洗过澡,然后将时间花在一些大大小小的事情上,不知不觉间,再过不到半小时就是新的一年了。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发呆。没钻进暖桌是因为怕睡着。虽然睡过了午觉所以还不至于撑不住,但是吃完饭洗过澡之后,身体就是会自动开始准备上床睡觉。
水斗也在同一张沙发上坐在我旁边,中间隔了一个人的距离,懒洋洋地靠着扶手。
电视前的暖桌,现在坐着妈妈跟峰秋叔叔,被电视上谐星的耍笨逗笑。
再过半小时,今年就结束了。
我在差不多一个多月以前,对自己发过誓。告诉自己如果水斗今年之内没向我告白,我就主动表白。
这个誓言没有达成。
我觉得我们已取得共识。
心意已经相通。
但是,终究没有化为言语。
我们应该已经学过教训,知道擅自揣测对方的心意是有限度的。所以有必要说出口。有必要用明确而清楚的话语,决定我们今后的关系。
这些心思还没具体成形,悬在半空,新年就要来临了。
伊理户水斗◆一言而定
我回想着以前绫井结女给我情书时的情形。
就我的记忆中,我从来没有看一篇文章看得那么紧张过。但是拿给我看的绫井想必比我更紧张吧。我至今仍然能钜细靡遗地回想起,当时她变得像一尊石像,脸色像是随时会断气。
现在袭向我的紧张情绪,可能跟那时候不太一样。
那时充斥绫井内心的紧张情绪,必然是出自于不安。但是现在,压在我双肩上的紧张,则是来自于责任感。
我接下来,将做出影响一生的抉择。
不只是我。我做出的决断,也许会改变结女、老爸与由仁阿姨──足足三个人的人生。
这份重量,随着时钟指针向前走,酝酿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除夕钟声自远方微微回荡。
当第一百零八下敲完之时,我是否能从尘俗烦恼获得解脱?
灭除迷惘,证悟真理。
真是荒谬的妄想。一百零八个都消失之后,只会出现第一百零九个罢了。
──你下定决心了吗?
我扪心自问。
拒绝回答这个愚蠢的问题。
不是因为已经有了明确的答案。
而是因为我即将说出口的话语,就是它的答案。
伊理户结女◆我调整了呼吸
『各位观众!再过一分钟就是新年了!』
伊理户水斗◆我调整了姿势
『还有十秒!』
『──九!』
我伸手叠在结女的一只手上。
『──八!』
老爸他们在看电视。
『──七!──六!』
我把嘴巴附到结女的耳朵边。
『──五!──四!』
「──我喜欢你。」
(插图012)
『──三!』
结女的手跳了一下。
『──二!』
老爸他们在看电视。
『──一!』
结女的头,不动声色地退开了。
『──大家新年快乐──!』
我就近注视着水斗的脸。
「──新年快乐!」
妈妈对峰秋叔叔说。
「──哇啊!手机的通知声……!」
我把嘴巴凑向水斗的耳畔。
「──我也喜欢你。」
(插图013)
然后我让凑近的脸颊迅速退开。
「结女!还有水斗!恭喜!」
妈妈回过头来。
「妈妈,新年快乐。」
智慧手机叮咚叮咚响个不停。
「由仁阿姨,新年快乐。」
我与水斗,悄悄地松开了手。
「啊,对了。荞麦面跨完年才吃也可以吗~?」
「应该可以吧?既然都准备了。」
妈妈离开暖桌,快步跑向厨房。
电视节目一边庆祝新年,一边进入下一个单元。
我低头看着手机里满满的通知,面露微笑。
就这样,新的一年即将开始。
就这样,新的我们即将开始。
──怎么样,绫井结女?
这下,是我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