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2 / 2)
见到对方心生惧意,水沟老鼠立刻以肉麻的语气主动示好。
「不是什么职权骚扰啦,权田老弟。我们只是闹著玩而已,对不对?」
躲在我背后的哈姆太郎全身颤抖,就像一只面对天敌的小动物。
这样的上司虽然可爱,我还是轻轻地把他推到前面。
「课长,不必想太多。」
「……枪羽……」
「就照汤上谷先生说的去做就好。您只要扮演父亲的角色,让令嫒以你的背影为荣,这样就够了。」
拭去前额的汗水之后,哈姆太郎点了点头。
只见他自行往前踏出几步,以在场所有人都听得见的音量大声说话:
「职权骚扰确实真有其事。我遭到根津部长职权骚扰,被迫在他的面前下跪!」
水沟老鼠涨红了脸颊,语气听起来有些心虚。
「一派胡言!证据呢?拿出证据啊!!」
「当然有!这就是证据!」
课长拿出老人机,萤幕上显示出一张照片。那正是课长前阵子被迫向水沟老鼠下跪的照片。当初这张照片是用水沟老鼠的手机所拍摄的,如今却被传送到哈姆太郎的老人机里。
「这、这张照片……怎么会?」
「当初我假装删除你拍摄的照片,其实是趁机传送到我的信箱,为的正是在必要的时候当成最后的王牌。」
渡良濑的反应很快,立刻将课长的手机与电脑连线,将照片呈现在大萤幕之上。照片中的课长跪在地上,稀疏的后脑袋清晰可见。这很明显就是标准的土下座,任谁都会同意课长遭到职权骚扰。
我再从旁捕上一刀。
「证据不只这张照片。我已经请目睹现场的其他社员提出报告书了,其中便属藤井寺指导员控诉的情节最为严重。只要一并审视这些报告书,各位对于根津部长的恶行将会有更进一步的瞭解。」
水沟老鼠的脸色已经由红翻黑。嘴角两端浮现些许的白沫,布满血丝的双眼直瞪著哈姆太郎。
「就、就凭你这只败犬!」
「嗯嗯──!我不能输──────────────!!不能输!身为一个父亲,我绝对不能示弱!就算真的输了也不能承认!怎样,不行啊?啊──!!」
哈姆太郎竭尽全身力量的怒吼让全场陷入一片寂静,谁也说不出话。
甚至连一直意兴阑珊的CEO都睁大了眼睛,注视著眼前的哈姆太郎。
剑野的脸色不太好看。他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变化,这应该跟哈姆太郎口中的「父亲」二字脱不了关系。
记得剑野以前是这么说的。
「既然权田课长以父亲自居,那他更不应该对根津动手。」
现在权田课长高喊「我是一名父亲」。
大型银行的菁英份子秉持的伦理,被一个中年社畜豁出一切的怒吼撼动了。
稍稍喘息之后,课长再度开口:
「不准再叫我败犬!听到了没有,根津!」
「……咕、呜……」
「回答我的问题!水沟老鼠!」
水沟老鼠的眼神失去了生气,体内最后一丝力气也跟著消失无踪。只见他下巴一低,颓然地跪倒在地。
哈姆太郎赢了。
我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那是课长递交的辞呈。我将那封信撕成碎片,随手往空中一丢。
「这已经用不到了,不过我们需要另一份辞呈。根津部长,你说是吧?」
「……」
「事实上我已经向花菱中央银行的人事部检举你职权骚扰了,你永远也无法回归银行。从明天开始,你既不是银行员,也不是保险员,而是失业人口。」
水沟老鼠面色惨白。
他向剑野报以求助的眼神。
然而剑野却无情地摇了摇头,将他的求救拒于门外。
「根津部长的所作所为确实有争议之处,我也会向人事部提出报告。」
水沟老鼠的口中发出急促的呼吸声,彷佛气喘发作的患者。一段时间之后,声音突然消失。只见他默默地低下头去,彷佛死人一般动也不动。对一直以银行员为傲的根津来说,今天无疑是他的死期。
场内陷入一片寂静。
这是激昂的争辩后留下的静默。
现场组大为振奋,黯淡的眼神也随之一亮。这场会议的动向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大家因为从裁员的阴霾之中看到一丝希望的光芒而兴奋不已。
可是──
「真正的问题并未解决。」
成本杀手的声音传遍全场,粉碎了众人的希望。
「根津的做法确实不妥,这点我必须承认,不过这并不代表裁员计画欠缺正当性。锐二,你说是吧?」
他在跟我说话。他眼中没有高屋敷,也没有亚侃费尔,彷佛偌大的会议室就只有我们两个人。
「既然你提议的联合客服中心无法成立,这家公司的财务还是无法好转。我们除了裁员之外别无他法,不是吗?」
「……」
我只能保持沉默。到头来主要战场还是回到这个问题上面。
夏川社长那边,我请她做出决定之后随时跟我联络,然而我的手机现在却还是静静地躺在口袋里面。我以视线询问渡良濑,她也是铁青著一张脸摇了摇头,代表没收到讯息。
「更何况你不是因为与未成年少女过从甚密,目前正在接受调查吗?听说你坚持自己是清白的,不知道你是否已经洗刷了嫌疑?」
「我已经说过好几次了。她是朋友的女儿,我们之间并没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所以呢?到底是哪个朋友的女儿?」
第一次开会时剑野已经问过同样的问题,如今他再度提起。
「这个……我不能说。」
「为什么?」
「我不想造成她的困扰。」
场内传出一阵叹息声,失望的叹息。
现场组大失所望,六本木组则是对我投以嘲讽的视线,唯独高屋敷社长目不转睛地直盯著我,彷佛对我有所祈求。我清楚地感受到社长对我的期望,偏偏我没有任何办法。
「这种藉口太牵强了。」
剑野右侧的嘴角微微上扬,十足嘲讽。他在演戏,目的在于替自己造就出占据优势的印象,让在一旁看戏的CEO知道谁才是这场会议的主导者。
明知希望渺茫,我还是做出反击。
「关于联合客服中心的提案,夏川社长目前还在考虑。只要耐著性子持续游说,我有信心获得夏川社长的首肯。请再给我一点时间。」
剑野摇了摇头,同时也看著身旁的亚侃费尔寻求附议。亚侃费尔也摇摇头,答案是NO。
「除非你的手机铃声现在响起,否则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我以汗湿的手掌紧握著手机。手机静悄悄的,连震动都没有。
大势已去了吗?就在这个时候,会议室的大门再度开启。不像课长进场时静静地开启,这次的开门伴随著惊人巨响。
进入会议室的是一名少女。
笔直的黑发,细长的杏眼。少女连站姿都宛若一把小刀般端正。全场众人都被少女亮丽的外表所吸引,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少女穿著学校的制服。
这一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超级明星学校制服。
平底鞋的脚步声在鸦雀无声的会议室响起,少女来到我的面前。
她手指卷著头发,一脸腼腆地开口:
「我去上学了。」
「……嗯。」
若不是正在开会,我应该会高兴地跳起来。
「恭喜你,真织。」
「……这又没什么。」
夏川真织嘟起嘴唇,这种装酷的模样反倒惹人怜爱。真是别扭的家伙。
「你是什么人!」
第一个从呆愣的状况中清醒过来的人,正是挂单秃驴。只见他指著真织,内心的不悦全都写在脸上。
真织用冰冷的目光直视眼前的妖怪。被少女用这种眼神攻击,没几个大叔挺得住,他们多半都会慑于少女青春洋溢的美貌。这只妖怪当然也不例外。他脸颊抽搐,显然心生惧意。
「我是什么人?我就是那个被人失礼地误以为跟枪羽先生交往的女高中生。难道我看起来像OL?」
即使面对这么多大人,真织依然面不改色。好一个目中无人的JK,不过我现在就是需要她的这份强势。
「我跟枪羽先生并不是男女朋友。不管你们怎么说,不是就不是。稍微动点脑筋好吗?谁要跟这种大叔交往啊!」
场内的空气为之凝结。
甚至连剑野都微微张开了嘴巴,有点不知所措。堂堂剑野居然被小自己十三岁的少女压制,就连小时候,我都没见过他露出现在这种表情。
在场大人无不哑然失声,任凭青春洋溢的美少女高谈阔论。
「也不想想我只是个高中生。你们的儿女,年纪应该也跟我差不多吧?一个高中女生怎么可能跑去跟二十九岁的大叔交往?我知道每个男人都爱JK,不过那是你们男人的事,凭什么要我们JK配合你们?」
一针见血,而且流弹还一直往我身上打。不如说我正是最痛的那个人。好痛好痛。
挂单秃驴气得青筋暴露。
「小丫头,说话给我客气一点!还有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警卫都在干什么?」
场内不见警卫。挂单秃驴认为这是警卫怠忽职守,大声喝斥。
然而我早已有所察觉。
这栋大楼的保全系统滴水不漏,不可能让高中女生随便混进来。未成年少女想要进入这栋大楼,方法只有一个。
结果神经超粗的妖怪继续破口大骂:
「别以为我们闷不吭声,你就可以在那边嚣张!真想看看你的家长是哪种货色!」
没想到妖怪许下的愿望真的实现了,敞开的大门出现了另一道人影。
「那我就如你所愿吧。」
一身纯白套装的女子来到真织身旁。
只看外表,人们会称呼她为白蔷薇,认识她的人称呼她为魔女,现场应该没有人不知道她的名字。她是日本数一数二的女性企业家,更是从小小的系统工程师一路成为保险业女社长,独一无二的超级才女。
「夏、夏川、志织……」
挂单秃驴软瘫在椅子上,喃喃说出这个名字。
高屋敷社长站了起来。只见他探出上半身注视著夏川志织,内心的激昂溢于言表。
魔女刻意回避社长热切的视线,以稳重的嗓音对我说:
「这一切都多亏了你,枪羽先生。在你的协助之下,我女儿终于重新振作起来了。」
「我什么也没做,一切都是令嫒努力的结果。」
这不是谦逊之词,而是我的真心话。
魔女微微一笑,搂著女儿的肩膀。真织的神情有些忸怩,但也没有抗拒。
「枪羽先生,你已经展现出十足的诚意,现在轮到我了。」
直到现在──
夏川志织这才首度正视眼前的高屋敷贵道。高屋敷的表情十分僵硬。没错,那个死老头居然也会紧张。我从未见过他露出这种表情,在场的干部,甚至连剑野都大感讶异。唯有高屋敷社长的心腹大将门协,以温和的视线注视著他们两人。
「高屋敷社长,我并没有原谅你。你对歌子与义则做的事,我还是无法释怀。」
「嗯,当然。老夫真的错了……」
死老头低下头来,表情十分凝重。
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后,夏川志织轻咳一声。
「不过在商言商,一码归一码。」
魔女环视全场众人,以清晰的嗓音宣布关键性的决定。
「我愿意接受联合客服中心的提案。」
这句话彷佛在寂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炸弹,起初,场内一阵寂静。
然而下一秒钟。
「呀──」
渡良濑的尖叫声立刻掩没在场内此起彼落的欢呼之中。欢呼声几乎都来自现场组。他们纷纷起身高举双拳,兴奋地互看,试图确认魔女的宣言并非他们的幻想。
欢声雷动的会议室之中,两位社长静静地颔首。
「过去不会消失,但全新的未来可以自己开创。这是我从枪羽先生以及小女身上学到的道理。」
「你愿意跟老夫合作?」
魔女仰望天花板,表情有些腼腆。这句话应该是说给天国的挚友听的。
「相信歌子也会乐见其成。」
死老头也同样抬起头来。
他揉揉眼睛之后,以嘶哑的嗓音喃喃说道:
「谢谢……历经多年的苦痛,老夫总算获得解脱了。」
感慨良多地说完后,高屋敷社长突然睁大了双眼。一直韬光养晦的他,再度展现了宛如老鹰的锐利眼神。
老鹰注视著超人。
「相信您也听到了,CEO。局势出现变化,继续投入产险事业可以创造利益。这下您所谓的游戏,似乎也得改变规则了吧?」
CEO摸著自己的下巴,彷佛是在暗自斟酌。
一旁的挂单秃驴立刻高声驳斥:
「高屋敷社长,这不对吧!你打算推翻正在进行中的裁员计画吗?你到底把领导人的责任当成什么了?」
「住口!」
一阵雷鸣之声响起。
「笑话!像你这种公器私用的家伙,也想跟我谈责任?你跟令兄捅出的纰漏,我会在下一届的董事大会提出来讨论!你就乖乖等死吧,听到了没!」
被落雷打个正著的妖怪全身颤抖,宛如断线的人偶跪倒在地。他脸颊微微抽搐,嘴唇却一动也不动,说不出一句话。
无视天道的存在,死老头主动面对CEO。
「您怎么说?若您还是坚持要撤除产险事业,老夫将不惜反抗到底!阿卡迪亚JAPAN的全体社员将奋战到最后一人!您已经做好了这种心理准备吗?来吧!」
「呼……」
众人口中的超人露出介于微笑与苦笑的表情,之后微微举起双手。向来目中无人的他居然做出「投降」的动作,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好久不见了,志织。」
他的口中说出一串流利的日语。他果然不只听得懂,连说也不成问题。之前他似乎也是以日语跟剑野交谈,代表他只有在面对自己看得上眼的人物,才会使用跟对方一样的语言。
夏川社长的眼神顿时柔和许多。
「原来你还记得我。」
CEO的回覆是「怎么可能忘记」。虽然简短,感觉却是对夏川志织最大的赞誉。
CEO点了点头,转身告知剑野。
「能再度跟魔女共事也不错。不如我们就先观察五年的时间,直到联合客服中心做出成果之后再来检讨吧。慎一,这样子你觉得如何?」
这明明是重大的决定,CEO的口吻却一派轻松,彷佛只是在决定午餐要吃什么。
剑野的表情变得十分凝重。只见他站起身,双手撑著桌面低头沉思,最后微弱地回应。
「……既然这是CEO的决定,敝行当然没有意见……」
现场再度爆发欢呼声。
这代表裁员计画正式中止,我们的工作权获得了保障。
「前辈,请看!」
喜极而泣的渡良濑将笔记型电脑递了过来,聚集在休息室的敦史、大妈、阿舟嫂以及球球全都出现在画面中。大家正在静待会议的决定。
于是我提高了音量,向所有伙伴大声宣布。
「裁员计画取消!八王子中心维持运作!」
萤幕的另一头瞬间传出惊人的欢呼。声音之大,几乎快要震破电脑内建的喇叭。会议室这边的狂热当然也不比八王子逊色,大家纷纷起立鼓掌,兴奋得又叫又跳。
相较之下,裁员组则是一副悲惨的景象。
花菱中央银行派来的银行员个个动也不动,彼此都不看对方一眼。
水沟老鼠部长一直维持著战败的姿势。
挂单秃驴像只青蛙一样趴在地上,指甲不断抠抓著地面。
剑野的脸上毫无表情。他双眼望向虚空,彷佛在凝视著不存在于这里的某物。
「……还没结束……」
宛如从地底苏醒的幽冥鬼魅一般的喃喃自语,自妖怪挂单秃驴的口中流泻。
「我还有最后的王牌……还有希望……」
只见他站了起来,颤抖的食指来回指著我和高屋敷社长。
「枪羽和高屋敷有事情瞒著大家!真正跟枪羽交往的高中女生不是这个人!而是高屋敷的──」
「够了!」
发出这道喝斥的人,正是剑野。
剑野的怒吼来得实在突然,天道顿时张大嘴巴,呆呆地愣在原地。
于是剑野瞪了天道一眼。
「我们输了。失败固然可耻,但不愿承认失败更是可耻。难道你连这么点尊严都没有吗?你银行员时期的矜持都到哪去了?天道专务……不,天道法人营业部长。」
担任银行员时期的头衔传入耳中,天道老迈瘦弱的身躯顿时微微颤抖。这副模样看在眼里,实在令人于心不忍。接著,他低下头去,不再开口。
「……阿剑……你……」
我凝视著过去的好友。
剑野开始整理资料,表情十分平静。其他部下也跟著照做。
他向CEO鞠躬致意之后,朝著会议室的出口移动。
随后他又停下脚步,来到我的身边,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阿剑脸上的表情就像平静无风的海面,彷佛先前的恶斗根本没发生过似的。露出少年时代的阿剑经常挂在脸上的笑容,我的挚友总是会露出这种微笑。
「到头来我还是赢不了你……」
他落寞的语气,让我内心战栗不已。
「你的强大是来自于那个JK吗?」
「……」
「那个时候你的身边有沙树陪伴,如今则是她,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原来如此,难怪我总是赢不了你。」
剑野再度迈开脚步。
「慢著,阿剑!」
眼见他的背影即将消失在大门的另一边,我连忙出声叫住他。
「你的父亲并不是失败者,他比任何人都善良。伯父以他的善良保护了组织,也保护了家人,他不是失败者。背负所有责任奋战到底的人绝对不是弱者。若有人敢说伯父的坏话,就让我们一起修理对方吧!阿剑──」
剑野并未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