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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话 真宵‧地狱(2 / 2)


成对的另一把妖刀是「梦渡」。



硬要说的话是「怪异救星」。



我听忍说明过,这是能让死于「心渡」刀下的怪异「复活」,拥有这种能力的第二把妖刀。



假设卧烟的企图,她一反常态使用这种蛮横做法的著眼点,在于将我「杀害之后复活」,我认为只有那把「怪异救星」是让我复活的唯一方法。



四百年前被「暗」吞噬的那把刀,是经过何种过程落入卧烟手中挥动,这部分我当然完全不得而知……唔,这件事好像有人提过?



记忆实在是模糊不清……



「不,您说得没错喔。只不过,那是现实世界那边的仪式,地狱这边有地狱的规矩。」



「你这种说法真帅气……」



但实际在做的只是普通的散步。



只是并肩同行。



像这样和八九寺一起走,我免不了感到怀念,也觉得轻飘飘地没有现实感。不过这里是地狱,没有现实感也是理所当然的。



就算这么说,也没有地狱感就是了。



「总之不用担心,阿良良木哥哥,并不是有什么复活的考验,或是要克服什么难关,也没有『绝对不可以往后看』这种老套陷阱。您肯定确实能够复活,所以请放一百个心吧。」



「…………」



「嗯?怎么了?看您一脸死气沉沉的样子。」



「居然说我死气沉沉……」



真要说的话,应该是闷闷不乐才对。



不,说我死气沉沉也大致没错。至少我心情肯定很沉闷。



因为像这样爬阶梯前往北白蛇神社,朦胧的记亿也多少串联起来了。和我被卧烟切片的三月十三日清晨串联起来。



这么一来按照事发顺序,我将会就这么走到北白蛇神社,而且卧烟在目的地等我,在那里用妖刀「梦渡」再度将我切片,我就可以复活。大概是这么一回事吧。



必须再被切片一次,并不会把我吓得屁滚尿流,但我很好奇地狱的规矩。



「这么说来……」八九寺说。「斧乃木姊姊过得好吗?」



「嗯?」



「因为我们是自己人。相对的,那一位为我说明的时候,关于她的部分都是低调带过,但我在『暗』的事件备受斧乃木姊姊照顾,所以一直想说要是见到阿良良木哥哥,务必务必想问个清楚。」



「斧乃木小妹她……」



这么说来,也对。



反过来说,八九寺与斧乃木只在那个「暗」事件的短短几天有交集,不过在我的印象中,八九寺和她相处得很好,不知道是像那样一起行军产生羁绊,还是同世代的怪异具备某种同理心。



忍与斧乃木的交恶刚好成为对比。



……斧乃木也是相当难以捉摸,所以我即使和她成为好朋友,她也完全不是能够放松戒心的对象……到头来,因为至今受她搭救好几次,所以很容易就不小心忘记,但我和她初次见面的时候完全是敌对关系。



原本来说,没失去敌意的忍才正确。



相较之下,对此不以为意,并且实质上和她同居的我奇怪得多。



应该被批判为异常,应该遭受责备。



「哎,她活得很好。虽说活得很好,但她其实早就死了,这种形容方式不太正确……总之,她依然健在。」



「这样啊。指名她担任后继的我,感觉内心的大石头放下了。」



「斧乃木小妹是你的后继?」



「是的,公认的后继。肯定可以和阿良良木哥哥痛快拌嘴吧。」



八九寺的语气不像是开玩笑。



「在那场艰辛的行军,我曾经拜托斧乃木姊姊,如果我有个三长两短,请帮我照顾阿良良木哥哥。」



「居然有这段不为人知的过程……」



斧乃木没义务非接受这个请求不可,但如果这个「请求」有效,就代表斧乃木之后的表现超过八九寺的想像。



不只是拌嘴。



「……这么说来,这场八十八个所的巡礼,也没包含斧乃木小妹耶。」



「因为还有时间上的考量。」



「居然是时间上的考量?」



「是的。这是八九寺P不得已的判断。反正斧乃木姊姊在动画相当受注目,所以没关系吧?」



「就算在这种地方取得平衡……」



平衡。



忽然间,我注意到脱口而出的这个词。



不对,和「注意」不太一样。该怎么说,是「灵光乍现」。



听八九寺提到「复活」与「不能复活」的话题时没出现的「灵光」,在巡礼结束,复活时刻分秒逼近时依然毫无实感,也没有现实感的「灵光」,在我说出这个词、想到这个词的时候,如同后知后觉般出现了。



原来如此。



我在意的是这一点──平衡。



「回想起来,阿良良木哥哥真的得天独厚耶。有漂亮的女朋友、有温柔聪明的朋友、有优秀的学妹、有两位充满活力的妹妹,现在还和可靠的女童同居。」



「…………」



「我很向往喔,这是荣华富贵的极致喔。站在这种立场的大人物,最好别讲得过于自虐,这是我这个小人物的想法。因为谦虚过头只会讨人厌。真的就像是在讲『赚不到一百亿,好想死』的感觉喔。」



但我觉得应该没人羡慕我和斧乃木同居吧……哎,即使如此,我实际上也确实在各方面得天独厚。



不过,正因如此,我才会想求得平衡吧。



内心的平衡。平衡设计。



追根究柢,记得原本的提倡者是忍野咩咩?计画到全世界流浪的羽川翼,我担心她受到那个中年男性的不良影响,但我或许也意外被那家伙的思想荼毒。



「正确的事……」



「啊?阿良良木哥哥,您说什么?」



「没有啦,我想到我和标榜正义的火炎姊妹,讨论过这样的问题。我忽然想起来了。大概因为这里是地狱吧,我想起不愿想起的事,也就是关于『正义』的事。」



「嗯。总之已经快到山顶了,如果有话想说请长话短说。这大概是和我进行的最后一段对话了。」



「咦……?」



那我想聊其他的话题。



不过,我在地狱才会想起这个关于正义的话题,又正想徵询八九寺的意见,所以我决定继续聊这个。



「当时讨论到,要做正确的事情很难。」



「很难。在这种场合,『正确的事情』指的是什么事情?毕竟正不正确的基准也挺多的。」



「在这种场合,就当我说的是不需要以基准衡量,最单纯的『正确』吧。无从提出异议的『正确』,或许也出乎意料是我们做不到,没能实现的事情吧?没必要跟别的事情比较……」



「喔喔,人性本『恶』之类的话题是吧?我很爱这一味喔~~」



「不,我并不是想把话题引导到这种会陷入青春期的方向……该怎么说,我想讲的并不是善恶,只想讲我们还不够成熟。」



「不够成熟……吗?」



「正因如此,我们或多或少都会投入心力,进行火炎姊妹的那种行动吧……这是我的想法。不,火炎姊妹在某方面来说,是从一个极端跑到另一个极端……不过,与其做正确的事情,大多数的人比较乐于纠正错误吧?」



「……做正确的事情,和纠正错误不一样?」



「可以说似是而非,也可以说是虽不中亦不远矣。如果要纠正错误讲得正确一点,这里的汉字不是『正』,是『纠』。」



「……用讲的也很难传达耶……」



八九寺一脸含糊的表情。确实如她表情所示难以传达吧。



难以传达的肯定不是汉字,而是我想表达的意思。即使在聊正义、邪恶与正确,却绝对不是深入议论,只像是在水面打水般肤浅,所以反而无法传达真正的意思吧。



「总归来说,比起去做正确的事情,人们更喜欢挑人语病或行为瑕疵,偏向纯粹批判的那一边?」



「唔~~总之,就是这种感觉吧?」



虽然不太一样,不过大致是这么回事。



而且这里的重点在于,「纠正错误」这个行为,会让人觉得自己是在「做正确的事情」。所以难以区别,界线不清。



不只是当事人,周围也是。



甚至可以说,即使经过第三方机构的审判,也无法清楚辨别「正确」与「纠正」。



「八九寺,你认为呢?」



「认为什么?到目前为止,您的说法只让我认为『阿良良木哥哥好久没说这种别扭的评论了耶~~正常发挥耶~~很高兴您过得这么好~~』这样。」



「我有点担心起我在你心目中的角色形象……」



「如果您是以批判心态讲这种话,我就非得指出一件事。把『纠正错误』误以为是正义的那些人,阿良良木哥哥想要纠正他们的错误,彰显自己的正义。这样不是很矛盾吗?」



她讲得好复杂。



我脑子一片混乱。



总之,如果真的是这样,那确实自打嘴巴打得挺用力的,不过幸好我想表达的重点绝对不在这种地方。



不是批判,反倒是肯定。



「只要持续纠正错误,逐一除掉出错的地方,总有一天就会成为纯白的正确结果吧?其实真要说的话是纯黑的正确结果,总之说穿了,我想知道的就是这件事。」



「…………」



「八九寺,你之前像那样一直留在现世是一种错误……应该说是不能做的事情吧。所以才会从类似自然法则的东西那里……」



从「暗」那里。



「遭到报应。你差点成为去不了天堂与地狱的游魂。」



「应该说,我差点就会消灭。当时真是千钧一发。」



她讲得满不在乎,但这真的是天大的事件。难免觉得斧乃木对我们有恩。



「啊~~不不不,我最感谢斧乃木姊姊的地方,是我和阿良良木哥哥接吻的时候,她让我骑肩膀帮了我一把。」



「不准讲得这么白目!」



我至今一直不提的说!



这件事必须不经意从记忆中消散,我们不是已经暗中达成这个共识了吗?



「这种想法是那个吧?不失败比成功更容易出人头地,更能一步步往上爬,这是日本的思考模式。」



「…………」



感觉在其他国家也意外通用就是了。



「考生阿良良木哥哥非得挑战扣分式的测验,我可以理解您容易被这种思考模式吸引,而且我也不否定这种思考模式本身,但是这种做法得不到真正想要的东西。」



「得不到……真正想要的东西?」



「这种思考模式的前提,不是要得到别人的评价吗?这样的话,只能得到别人愿意给的东西喔。这当然不是坏事,但如果像是阿良良木哥哥这样,想得到超过自己掌握或负荷范围的东西,用这种做法应该不可能成功吧。」



犯下许多的错误,犯下许多的失败。



重新来过,重蹈覆辙。



原地踏步,故步自封。



不断摸索,四处碰壁。



在备受非议之后……



「……不成功便成仁吗?」



「我并不是……想特别拿我的状况来说。不过,或许是这样吧。不对,应该要这样吧?」



「只求『纠正错误』的生活方式,可能会不知不觉在他人或世间寻找错误。老实说,到了这种程度就是一种危险的思考模式喔,不值得赞赏。」



「嗯……」



「您说这不是在讲您的状况是吧?那么,您是在讲谁的状况呢?」



「…………」



听她这么一问,我穷于回答。



我是在讲正义使者火炎姊妹吗?不,那两个家伙无法成为这种议论的对象,她们根本没在想。



那么,我是在讲忍野的状况吗?



重视平衡,在正确与错误、善与恶、这边与那边之间担任仲介的那个男人。断言「人只能自己救自己」的那个男人。我是在讲他的状况吗?



不对。



我想,我现在想讲,现在想说的人,是她。



转学生。



忍野咩咩的侄女──忍野扇。



我是在讲她的状况。



为什么直到现在,这个名字都没掠过我的脑海?为什么我没想起她?我诧异不已。她明明正是我这一年后半的最重要人物才对。



……小扇也是这场巡礼之旅的例外吗?八九寺似乎完全不想提她的样子。



总之,小扇对我的立场,和战场原或羽川都差很多。那个女生是看似低调却主动出击的类型,基于这层意义,应对把她归类在神原那一边来对待。



……归类在神原那一边?



虽然我想都没想过……不过对喔,小扇和神原是同类……她说过自己是神原的信徒,所以这对她来说应该是值得高兴的事吧。



关于小扇的事,我想在这时候深入商量看看,所以开始思考如何开头,但我还没想到合适的说法,时限似乎就到了。



阶梯到尽头了。



我们钻过北白蛇神社的鸟居。



顾过鸟居时,我没有再度被引导到另一个空间,北白蛇神社依然是北白蛇神社。



不过,是改建前的北白蛇神社。



破烂荒废,腐朽不已,乾枯殆尽,受到世间遗忘,不忍卒睹,没人说就看不出来的神社境内。堪称几乎等同于我第一次和神原造访这座神社时的状态。



不同之处,顶多就只有周围树干没钉著蛇吧。



既然千石刚才走阶梯下山,这部分没有完美复制或许是瑕疵,不过看到蛇被钉在树干也不舒服,所以我内心很感谢这个细节被省略掉。



即使树干没有蛇,由于我已经看惯改建……应该说全部拆掉重建完成,总之就是看惯现在的北白蛇神社,所以久违看到北白蛇神社如此荒废的模样,依然令我毛骨悚然。



和八九寺愉快聊天而放松的心情,我重新绷紧。既然没通往其他的空间或次元,代表从浪白公园开始,令我摸不著头绪的这条散步道路,是以这座北白蛇神社为终点。



将偏移的部分修正。



不对,是将修正的部分偏移。八九寺刚才讲得这么莫名其妙,现在差不多该要求她说明了吧?



此时,我看见了。



参拜道路的尽头,崩塌的主殿前方,香油钱箱那边有人。



有人在等待我们。



和我至今遇见的忍、战场原、羽川或千石截然不同,这个人物注视著这里,看起来明显在等待我们。



不过,我早就预料到神社有人。或许不是预料,是预感。



或者是既视感。



因为在三月十三日,我像这样走上阶梯,抵达神社之后,在这里等我的卧烟将我砍碎。如字面所述砍碎。



不,另一方面,我原本也认为这里应该没人。



因为在上个月,我为了见影缝,为了实现承诺见面,来到约定会合的北白蛇神社时,她放了我鸽子。



影缝余弦。



那个暴力阴阳师依然下落不明。



斧乃木是那种个性,所以对此没说什么像是感想的感想(到头来,那孩子没有个性可言),不过被爽约的我,代为收容影缝的式神──斧乃木的我,不能不担心她的安危。



所以,即使是地狱里的布景,在这座北白蛇神社,我预感应该有人在等待我前来,也预感或许这里没有任何人。



既然两种预感都有,当然有一个预感会命中。即使如此,我还是不免受到震撼。



在那里等我的人物,令我忍不住大吃一惊。



历史悠久,扭曲变形到内容物快要掉出来的香油钱箱。坐在上面的不是卧烟伊豆湖,也不是影缝余弦。



是和她们一样的专家。



却也和她们不一样的专家。



……是肯定已经死亡的专家。



肯定已经灰飞烟灭而死的人偶师。



手折正弦。



「你好,阿良良木小弟。我等好久了。」



007



「呃……」



我不禁后退。因为退太快,差点顺势摔落阶梯。要是和八九寺撞成一团滚下去,就会和她互换身体了。



「你……你为什么在这里?」



你肯定死了。



亲自挨了斧乃木余接的「例外较多之规则」,遭到报应,在现世不留任何血肉,轰轰烈烈地死掉才对……我惊愕得说不出话。



不过仔细想想,我这个反应很奇怪。



是过度反应。



因为,这里是地狱。



要说死了,我才真的是死了。死掉的他位于这里,我在这里再度见到死掉的他,完全是理所当然。



身为专家的他果然会下阿鼻地狱?这个疑问留在我心中,但他虽然是专家,却是脱离卧烟网路的落单专家……想到他对神原、月火与火怜做过的事,我个人不得不认为就算下阿鼻地狱也太便宜他了。



可是……怎么回事?



这种突兀感。



再度见到他,使我感到突兀。这份突兀感和先前在地狱底部见到八九寺时完全不同。与其说是突兀感,比较偏向于奇怪的接纳感(?),总觉得像是拼图以没猜想到的意外形式完成……



不对。



到头来,我一头雾水。



「别露出那种表情喔,阿良良木小弟。表情丰富是好事就是了。总之,虽然和你发生过各种事,但都是生前的事了,麻烦既往不咎吧。」



正弦悠哉地说。



总觉得他的形象真的和生前不同。当时的事态与状况都很急迫,给人的印象和现在不同或许是理所当然,但我认为现在位于地狱底部的状况也挺急迫吧?



他为什么……



是的,问题在这里。



他为什么如此「习惯」?



我和他在现世见面、对峙的地点也是北白蛇神社(不过是翻修后的),但他现在坐在这个香油钱箱的模样反而比当时自然。不过这个香油钱箱快要损毁,就我看来不是可靠的立足之处……



「同为地狱沦落人,我们就和乐相处吧?没有啦,开玩笑的。」



他还展现出足以开玩笑的从容。开玩笑?但他说的「开玩笑」是什么意思?



刚才那番话哪里是开玩笑?



到哪里是开玩笑?



真要说的话,全文都像是恶质的玩笑话……不愧是昔日大学时代和忍野或贝木混同一个社团的同伴,或许他意外充满幽默精神。



但他在地狱发挥这种精神,我也看不下去就是了。和忍野与贝木有过不少交谈经验的我,不得不判断现在质询他毫无建设性。既然这样,我只能向站在我身旁的小五女生求助。



「喂,八九寺。」



「阿阿阿木哥哥,什么事?」



「简单就是美,但是不要把别人的名字讲得像是随便取的RPG主角名字。我的姓氏是阿良良木。」



「抱歉,我口误。」



「不对,你是故意的……」



「我狗误。」



「还说不是故意的!」



「我狗狗狗狗误。」



「你也不要随便回我好吗?说明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吧。那个家伙为什么在这里?手折正弦为什么在那里?你说的『那一位』难道是正弦?」



「不,是卧烟伊豆湖姊姊没错。放心,这部分我们心有灵犀一点通喔。」



「那么,为什么……」



我再度看向正弦。



该怎么说,正弦慈祥地看著我们交谈……应该说混乱的样子。但我不记得他用这种眼神看过我。



就我所知,如同贝木是只为钱而行动的专家,正弦是基于「求美欲」而行动的类型。既然这样,难道他是从我的恐慌状态,或是从八九寺的从容态度,抑或是从我们两人的互动发现某种美吗?



「『那一位大人』是卧烟姊姊没错,不过……」



「你又讲成『那一位大人』了。」



「『那一位大人』的意志……更正,『那一位』的意志,是由那边的手折哥哥传达给我们的。」



「传……传达?」



八九寺说过,这是传话游戏。



所以是这么回事吗?



咦,可是,这么一来……时间顺序是不是怪怪的?不对,奇怪的不只是时间顺序,更为基本、各方面的各种顺序都出了问题。



到头来,正弦是没加入卧烟网路的专家,肯定没立场担任卧烟的传令,负责传话给八九寺……



「就说别露出那种表情了,阿良良木小弟。我不像那个学姊一样无所不知,所以没办法一五一十详细说明,不过如果仅限于我所知的范围就好,我会好好说明一遍给你听。虽然就你看来可能是同类,但我比忍野或贝木亲切多了喔。只要没扯上利害关系。」



「……应该有扯上利害关系吧?」



正弦以亲切,甚至是迎合的语气对我这么说,大概反倒强化我的戒心吧。我如同要保护八九寺向前一步,补回刚才后退的份。



「因为,你是专门收拾不死怪异的专家……对吧?对你来说,我是不允许存在的敌人,说穿了就像是恶心的害虫吧?」



「说自己是恶心的害虫,有点自虐过头吧?总之,照你这样形容大致没错就是了。不过,阿良良木小弟,如果你在担心这件事,那你现在不用担心喔。」



「咦?」



「因为『现在的你』完全没有吸血鬼属性。基于两方面的意义,你都是平凡人。下地狱的平凡人。」正弦说。「吸血鬼属性从你身上『减掉』了。」



「减掉……」



啊啊……原来如此。八九寺刚才说的是这个意思。



不只是「先乘再除」,还有「减法」……



原来这里的减数,是吸血鬼属性。



就我自己来看,我的本质总是顺其自然,所以即使待在现世或地狱,都不觉得自己身体哪里怪怪的。不过既然怪异没办法下地狱,也就是说,现在位于这里的我完全不带吸血鬼属性。



换句话说,我是人类。



因为是彻彻底底的人类,所以没列入在专家──手折正弦的肃清名单。就是这么回事吗?



「…………」



可是,即使这么说,若问这时候是否可以相信他并贸然接近,就完全是另一个问题。



因为,虽然不知道现在是怎么回事,但至少他肯定是曾经危害到我学妹与妹妹的人。



「阿良良木哥哥,放心吧。」



八九寺如同在安慰我,从我身后轻拍我的身体说。



「我理解您的心情,但是在这里停下脚步的话,会妨碍到我的巡礼进度,所以请就这样前进吧。这是让阿良良木哥哥以『人类身分』复活的必经程序。」



「…………」



「不然难得运用减法就没意义了,我也没脸见斧乃木姊姊。」



为什么这时候提到斧乃木?我冒出这个疑问,不过回想起来,八九寺虽然总是和我聊得很愉快,骨子里却颇为怕生,这样的她讲出这种话。



手折正弦。



如果只是讲几句话……应该没问题?



总而言之,就这样维持紧张状态也进退维谷……即使先不提巡礼进度,这时候没前进就无法前进。



「别走到我前面喔。」



我对八九寺说完,就这么保护著她,沿著参拜步道前进。地狱里有神社,总觉得这构图乱七八糟。



八九寺是依照正弦的指示来接我,所以事到如今保护她似乎很没意义,只是我心情上无论如何都不得不这么做。



「阿良良木小弟简直是王子耶。不过这里是供奉白蛇的神社,所以你骑的可能不是白马,而是白蛇。」



不知道只是想打个妙比喻,还是暗藏完全不同的意图,总之我一边听正弦这么说,一边拉近彼此的距离。



在这段期间,我试著深入回忆他的基本资料。被杀造成太大的震撼,知道这里是地狱也造成很大的震撼,所以我的记忆依然模糊,也不知道做这种事是否对接下来有益,但即使不是无所不知,也应该尽可能知道自己所知的事吧。



因为,人只能以现有的武器战斗。



手折正弦,怪异专家的人偶师。



工作时使用摺纸。



追溯他的资历,他是贝木与忍野的社团同伴,同为灵异研究会的成员,这个社团还有影缝余弦,以及学生时代的卧烟伊豆湖(当时她应该是社长)。



而且,他们在求学期间,制作了斧乃木余接这个「人偶」。



使用活了百年的人类尸体,制作式神女童。



记得为了争夺所有权,影缝尤其和正弦闹到决裂?



后来,正弦和卧烟分道扬镳。虽然社团所有人都踏上怪异专家之路,却只有正弦走的方向和其他成员不同……



我遇见他的时候,我自己的身体刚好也出现异状。明明没受到忍的影响,我的身体却擅自开始化为吸血鬼的那时候……



而且经过一番对峙,他被自己创造的人偶杀害。要说他「自作自受」也确实如此,但他的死法壮烈到不足以用「因果报应」四个字带过。



他如同松永弹正的死状,不上不下的吸血鬼大概也无法再生,正因如此,像这样重逢令我感到为难……这就是漫画等作品经常出现的「在地狱相会吧!」这种对白吧。



虽然理所当然,但这句对白成真实在令人不好受……



只是看起来,这并非单纯是仇敌死后在地狱重逢。如果这场重逢是卧烟设计的,那么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接下来说明的内容,我真的能好好接受吗?虽然我再三强调到烦,但光是我下地狱这一点,我就无法接受了。



近距离交谈依然令我有所抗拒,所以我走到某个距离,大约相差五步的距离停下脚步。八九寺也跟著做。



「余接她……」正弦看我们停止之后说。「过得好吗?希望她没因为杀我而影响到心情。」



「……你是她的创造者之一,所以应该知道吧?那孩子一点都不在意喔。维持平常心吃著冰淇淋之类的东西。」



「我想也是。当然,我是创造者之一……是生产者之一,所以我知道。只不过这是做长辈的……应该说做父母的心态。无论过了多久,即使是白费工夫还是会担心的。因为那孩子不知道隐情。」



正弦说。



隐情?



「你说的隐情……是什么?」



「嗯。她是只服从命令的式神,所以就算不知道隐情依然会按照命令行动。这是她的优点,是长处。只不过,余弦那家伙也一样。以那家伙的状况,应该说她不会顾虑细节。要怎么控制这种不受控制的存在,就是我们卧烟学姊发挥本领的地方。」



「……你不想说明隐情吗?」



手折正弦的整洁外貌,吊儿郎当的忍野根本没得比,不过这种摸不透真意的说话方式,免不了令我联想到那个专家。



记得和那家伙交谈的时候,也总是像这样令我不耐烦。过去的记忆会逐渐美化,所以忍野身为专家的表现,我心情上打了很高的分数,不过只有这部分的记忆迟迟没有美化的徵兆。



「我会说喔。因为要是没快点让你复活,可能会惹怒卧烟学姊。那个人生气起来很恐怖的。」



「…………」



「直截了当来说,在那个场面,我像那样被余接杀害,正是当时我接下的真正职责。」



正弦说。



以极度严肃的表情说。



「被余接杀害,先一步下地狱,做好让你复活的准备,这就是我身为职业专家的工作。」



008



「……啊?」



一瞬间,我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而且在这一瞬间结束后的一秒钟、一分钟,我也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明明自认好不容易开始听得懂正弦在说什么,我却花了整整五分钟吧。



对于我这么慢的理解能力,正弦与八九寺都耐心等待。



虽然抱歉让他们等,但我绞尽脑汁做出的回应,只有接下来这句话。



「……意思是说,这是假死?」



我自己都对自己挺失望的。



没什么假死不假死,这里是地狱。不是假死就能来的地方。



只不过,考量到这是我对照常识与原委得出的结论,大部分人的答案应该都和我大同小异吧?突然面对如此盘根错节的状况,能够立即反应并且漂亮回答的家伙肯定不多。



顶多只有羽川吧。



「假死……应该不太一样。」



正弦规矩地打分数。



也可以反过来说他个性很差。



不过,他是忍野与贝木的社团同伴,期待他个性很好才奇怪吧。



「因为我真的死了。不过,你也不是完全猜错。毕竟照意义来看,我就像是假死,像是遭遇熊的应对方式。」



「遭遇……熊?」



「也可以说遭遇恶魔。」【注:日文「熊(kuma)」与「恶魔(akuma)」差一个音。】



正弦讲得像是在玩文字游戏,然后继续说下去。还以为这番话暗藏玄机,但他看起来虽然年轻,算起来却至少超过三十岁,或许只是爱玩这种文字游戏吧。



说到恶魔……



「要从哪里如何说起呢……我不像健谈的忍野或嘴巧的贝木,很少和别人说话,是个总是独自跟人偶玩的孩子。」



「…………」



「总之就算这样,我还是加把劲从浅显易懂的部分说明吧。如果从人类的身分述说,我这个人在相当早期的阶段就已经死了。」



他随口这么说。从语气加上他说的内容来看,即使不到笨口拙舌的程度,但他真的不擅长说明的样子。



如果他因为总是独自跟人偶玩而成为人偶师,就没有比这更可悲的经历了,但是先不提这个──



「已经死了?咦……意思是……」



「那个时候,余接杀掉的我,是我操纵的『人偶』。人偶师的独门绝活,可以说是替身或是替死鬼。」



「…………」



「嗯?我原本猜你在这部分会问得深入一点,你却没讲话。用我对模型讲话的方式果然行不通吗?」



「独自跟人偶玩」以及「对模型讲话」看似相同,给人的印象却差很多,但是同样先不提这个,我这时候没讲话,当然是因为我哑口无言。



说来抱歉,如果以为我会立刻对正弦这番话起反应,各位就太看得起我了。一般人遭遇出乎预料的事态时,大致都会动弹不得,说不出话。



只不过真要说的话,我身为热爱动漫或电视节目等近代娱乐的平凡高中生,若要说我这辈子完全没想过这种可能性,即使被批判愚蠢也难以反应……更正,难以反驳吧。



替身人偶。



这不是人偶师必备的手法吗?



那么,他当时在那座神社并不是假死……是假活?



为了被杀,所以假装自己活著?



「记得你说……斧乃木小妹不知道这件事是吧?」



「嗯,没错。不只是余接,余弦也不知道。但以那家伙的状况,或许该说她没意愿知道吧。一心只想变得更强的她,对于瘦弱的我应该没什么兴趣。这是一段悲哀的恋情。」



「恋情?」



「嗯,这是往事所以不用在意。大叔的这种往事,这种单方面的恋爱史,年轻人听到只会觉得无聊。说到贝木是否知道,那家伙爱说谎所以不确定,不过知道我这个手法的只有卧烟学姊,以及忍野咩咩。」



「…………」



只有无所不知的卧烟,以及彷佛看透一切的忍野知道。



听他这么说,就觉得这两人很可能察觉这种他人的秘密。



但问题在于正弦是从「什么时候」藏著这个秘密。



这并非和我毫无关系。



虽然不知道他身为专家的立场如何变成那样,但要是得知这个颠覆一切的真相,那么二月十三日,也就是刚好一个月前某晚发生的那个事件,也具备截然不同的意义。



那个绑架案件──胁迫案件,那场决斗,那场悲剧,究竟会因而如何改写?



「人偶破坏了人偶。那件事只是如此而已。所以阿良良木小弟,虽然我刚才提到余接的事,但如果你因为在那个事件间接害死我而伤神,你就在这里消除这个烦恼吧。」



「……事情没这么简单吧?」



不,老实说,我并不是没有这种心情。



假设那个事件的目的在这里,那我不只是间接,而是直接害死正弦。



说我没为此伤神是假的,得知当时灰飞烟灭的是人偶之后,即使不到放下心中大石头的程度,我也无法否认心情舒坦了些。



可是既然这样,为什么要做这种事?而且到最后你还是待在地狱吧?这样的疑问,想拿来质询他的这些话语都难以拭去。在还没消除之前,烦闷的感觉依然就这么沉积在我的五脏六腑。



「既然这样……那场闹剧究竟有什么意义?你当时抓走我三个最重视的人想做什么?」



「闹剧吗?不过对我来说是拿手绝活。」正弦微笑说。「死掉与复活是我的拿手绝活。换个观点来看,我比吸血鬼还擅长这招。」



「拿手绝活……」



「不过严格来说没有复活,只是附身在人偶,透过媒介回归现世。我的本尊一直在这一边。」



这一边。



既然他在地狱讲这种话,那么应该就是「那个世界」的意思吧。这个指示代名词有点令人混淆,但他的言行看起来之所以这么习惯这里……主要原因应该是这个吧。既然本尊总是在这里,那么对他来说的「这个世界」就是这里。



「啊啊,不过话先说在前面,我可不是阿鼻地狱的居民喔。比起下地狱,被别人认为我是个应该下地狱的家伙,实际上更让我消沉。」



「哎,我也是刚刚才亲身体验这种心情……现在也大好评体验中。」



「平常的我在天堂过得怡然自得。」



「…………」



我烦闷的心情差点一口气消失……



八九寺这样的孩子,在那么感动地升天之后居然下地狱,也令我颇感失望,不过就算这么说,一旦预设充满幸福的天堂真实存在,就某方面来说反而会逐渐削减活下去的动力。



既然这样,比起活下去累积罪孽,不如赶快死掉比较赚……或许会出现这样的观点。但我不知道正弦那番话有多少是真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你是从什么时间点,开始过这种怡然自得……该怎么说,就是来往于这个世界与那个世界的生活?」



「不是生活,是工作喔。」正弦答道。「就像是到外地工作那样,也可以说是单身赴任。不用担心,我大学时代还是拥有健全身心的健全人喔。成为人偶师是制作余接这个人偶,和他们诀别之后的事。」



「这应该也牵扯到私事,我不知道该问到多么深入……但你成为人偶师的动机是制作出斧乃木小妹,并且将斧乃木小妹让给影缝小姐的结果吗?」



「你说『动机』听起来很像『犯罪动机』,但这样形容也没偏离事实太远,不到谎言的程度──就我的说法是如此。不过卧烟学姊或余弦可能会有不同的意见吧……喔!」



此时,正弦仰望天空。



我也跟著往上看,却没看到什么特别的东西。天色看起来是日夜的交界,也就是黄昏时刻。



万里无云──万里无鸟的天空。



所以我不知道正弦想看什么,但他的双眼似乎从这片天空看见某些东西。



「看来在催我了。我成为人偶师的原因,看来没空详加说明的样子,这部分只能等剧场版外传了。」



他说。



外传就算了,别企图做剧场版好吗?



你想演一出多么壮阔的往事篇啊?



「所以我现在简单说明吧。如果你无论如何都很在意,就等复活之后去问卧烟学姊吧。那个人无所不知,说不定可以说明得比我还详细,但她肯不肯说就是另一个问题了……我放弃大学踏上这条路,但毕竟被卧烟学姊盯上,所以做事不太顺心,生意上不了轨道,所以我冒出一个草率的构想。事到如今我认为这么做很愚蠢,但总之就是所谓的禁忌手法,在专家之间视为禁招,应该说比较近似禁咒。」



「禁咒……」



诅咒。



我也在某处听过这个词。



「应该说『让自己化成怪异』吧。这个构想的基础,当然是我学生时代制作的人偶──斧乃木余接的存在。百年的人类尸体可以制成怪异,所以我认为手折正弦这个人类的尸体,或许也可以制成怪异。」



我想制作名为「手折正弦」的人偶怪异。



想使用我的尸体,制作我自己的人偶。



「……成功了吗?」



如果成功就真的不得了。



要是做得到这种事,不就等于独力实现不老不死的理想?这个世界观确实有人类化为吸血鬼的案例,所以无法断言不老不死绝对不可能实现……但是人类成功转变为怪异这种事,至少我不认为是人类能力所及。



什么原因让他做到这种程度?



求美欲?



「失败了,结果如你所见。我成为半人半妖的存在,游荡在这个世界与那个世界的缝隙。不对,与其说是在缝隙游荡,不如说是被夹在这个世界与那个世界中间动弹不得。」



「……你该不会是因而挟怨报复,才会说无法原谅不死之身的怪异吧?」



「并不是没有这方面的要素。」



「并不是没有啊……」



「如果是我,在这时候就会把『这方面』说成『这圆面』搞笑。」



我身后的八九寺这么说。你隔这么久开口却讲这个?用不著维持这里的搞笑浓度……这家伙就算下地狱依然始终如一。



「总之,虽说失败,但我得以透过人偶活下去,而且后来成功量产人偶,所以真要说不老不死确实不老不死,真要说是怪异也确实是怪异。应该说我是生灵或是半灵吧。后来我尽量发挥这种特异体质做生意。」



「…………」



正因为具备这种特异体质,所以即使没加入卧烟网路,他至今也能做出这种成绩……我这样解释应该没问题吧?



「我手折正弦的底细就说到这里……阿良良木小弟,这样可以吗?还是说,你对我前半生的兴趣不只如此?」



「那个……」



老实说,我没这么感兴趣。我终究不方便在当事人面前这么说,但已经充分理解他这种特异体质的概要。



原来如此。



当然,他的人偶师资历完整之前,不难想像上演过各种迂回曲折的戏码,但我感兴趣的地方──我的疑问焦点是之后的事。



「那么,我再确认一次,即使当时你被斧乃木打得灰飞烟灭,对你来说也没什么大碍对吧?」



「不能说没大碍,毕竟失去一具宝贵的人偶。但如果你说的是生命问题,那你不用担心。因为我在这之前就算是半个死人了。」



「那么,你为什么还要假死?」



更正,为什么还要假活?



那场闹剧是怎么回事?



「就说不是闹剧了。毕竟如我刚才所说,余弦与余接应该什么都不知道。就我来看,感觉像是没准备就直接上考场。现在回想起来,是上个月的事。」



正弦说。他依然仰望著天空。他究竟在看那里的什么东西?



「我以专家身分收到一个委托。阿良良木小弟,这个委托是希望我能解决你所住城镇发生的异状。」



感觉正弦突然切入正题,不过回想起来,他从一开始就一直想说这件事吧。



因为他就是为了讲这件事,才在这里等我。八九寺带我过来,就只是为了讲这件事。



总不可能是想和我叙旧,或是为当时的事情道歉吧。不过说到这里,我内心的芥蒂也确实逐渐消散。



「我城镇发生的异状……?是指北白蛇神社的……不对,应该不是。这件事在上个月的时间点已经解决……」



讲得更严谨的话不是解决,是从解决状态回到没解决的状态,不过这部分应该没必要挑语病。



「没错。这份委托的内容更单纯,是针对你以及前姬丝秀忒。在卧烟前辈网路里,你们被认定无害,但这种事和我无关。对我来说,受到网路保护的怪异,反倒是应该最优先下手,没人委托也应该处理的对象。」



「…………」



确实是这么回事。



这家伙的目标是我与忍,为此不惜抓走两个妹妹与一个学妹当人质,做出这种无法想像的恶毒行径。如果这不是闹剧,无论有什么隐情我都想逼问出来,但是照他所说是接到委托,那不就和我至今猜想的一样了?



既然他是接下这个委托才出动收拾我与忍,那他说这不是闹剧,而是拿手绝活,是没准备就直接上考场,这些话都不是在骗我。



「嗯,没错,如你所说。」



正弦从容不迫,毫不内疚地点头,如同魔术师在享受揭露手法的过程。



不对,会揭露手法的魔术师,应该没资格当魔术师吧。



「如果没有事先准备对策,应该就如你所说吧。不,应该会变得更惨。不知道你的妹妹们与学妹是否能全身而退……」



「……别讲得这么恐怖啦。」



「讲这种话最害怕的是我喔。神原骏河居然是卧烟家的女儿……想到我一无所知伤害到她的后果,我就忍不住浑身发抖。预先得知这件事真的太好了。」



「…………?」



哎,神原是卧烟的侄女,而且我们也猜正弦应该不知道这件事才绑架她,即使如此,正弦说「忍不住浑身发抖」似乎也太夸张了。毕竟卧烟不会因为对方是侄女就特别关照……还是说,从「女儿」这种说法来看,正弦害怕的是已故的神原母亲?



「预先得知情报,事先准备对策……正弦,听你这么说,代表你接下委托之前,听卧烟说明过吗?就是关于我们城镇发生的事……」



这是有可能的事。



卧烟亲自出马工作,这件事本身其实就很稀奇,总之她来到我们这里的目的是平定这座城镇,也可以说是治理这座城镇……



为此,她甚至不惜找那个危险的专家艾比所特帮忙,所以即使在那个时候,对网路外部的老友手折正弦提到这件事也……



「不,这是不可能的事。我现在确实和卧烟前辈处于吴越同舟的状态,但我和她接触,是我得知内情之后的事。找上我的人──在我与卧烟学姊之间担任仲介的是另一个人。」



「…………」



仲介。



这两个字使我冒出某个直觉。



这是考生特有的第六感,但是说来神奇,我对这个直觉抱持确信。事实胜于雄辩,这个直觉引导我说出那个男人的名字。



「……忍野?」



我说。想都不想就这么问。



「预先告知情报的家伙、事先准备对策的家伙是……忍野咩咩?」



009



当然也有其他的可能性吧。



比方说,光是就我所知,知道内情的人肯定还有贝木。就算思考逻辑异于常人,要从「仲介」这两个字,从这个行为联想到忍野咩咩,难度也太高了。



不过,正弦说我猜中了。



「没错,就是那个彷佛看透一切的男人。身为卧烟学姊网路的干部级人物,同时能和网路外部的我接触,这个人还是一样自由自在。不过,也没有其他家伙比那个人更不适合『干部』这个词了……」



「…………」



若要这么说,「总管」这个词大致上也不适合卧烟。与其讲得那么夸张,不如说是源自学生时代结下的不解之缘比较正确。



不过这么说来,忍野与正弦也有相同的不解之缘,即使见过面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从时期来看,两人见面应该发生在忍野离开这座城镇之后,不过具体来说,忍野那个时候对正弦说了什么?



那个彷佛看透一切的男人,事先准备了什么样的对策?



「那个家伙说,正因为我不在卧烟学姊的网路里,所以做得到某些事。但是这种话只有那家伙说得出来,因为那家伙最擅长像是犯规的密技。」



「…………」



「只不过,这不是想要抄捷径的狡猾心态。他这个专家的立场是能准备就尽量准备、能保险就尽量保险,所以他的用心反倒大多是作白工,可以说是浪费智慧,和节俭精神站在另一个极端。从那家伙的角度来看,事情进展到轮我上场,应该是突破双重保险的罕见案例吧。」



总之,这部分我可以理解。



就我的经验来说,那家伙甚至顾虑过其他时间轴的我与忍可能会来到这里,考前猜题这种心态应该和他无缘吧。那个人或许和吊儿郎当的外表相反,实际上意外地认真。



「而且那家伙不会说太多,也不会说得多么具体。在那个时间点,我也以为他来找我只是来闲聊,只觉得这家伙还是一样装糊涂。原本也只是基于以防万一的意思吧。」



「……忍野语带玄机的习惯,我也有很多想抱怨的地方。也就是说,那家伙当时和你闲聊,顺便大致提及神原的身世?」



这么说来,忍野一直很在意神原的身世。对于那家伙来说,见到学姊的侄女终究是一件出乎意料的事情才对。



当时还确认神原母亲的名字。



「嗯,而且,阿良良木小弟,他也有提到你。应该说提到你们的事。」



「我们……是指我和……」



谁?在这个场合是……忍?



「总之因为这样,所以我接下委托之前,已经掌握、知道这座城镇各方面的事情。虽然不知道忍野当时究竟想对我说什么,不过现在回想起来,那家伙应该是在强调你们的『安全性』吧。」



「…………」



「埋了这样的伏笔。你们这对搭档不足以浪费一具人偶──忍野是来讲这件事的。顺带一提,我也是在那时候,得知那家伙早就看透我的真实身分是人偶。不对,现在回想起来,那家伙或许是在威胁我?『要是敢对我朋友出手,我就公开你的真实身分……』这样。」



正弦讽刺般露出笑容。



听他这么说,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应该说不知道能说什么。那个家伙居然已经预先做好准备,应付即将来临的事态。



正因为知道「无害认定」不适用于网路之外,所以对于网路以外的部分,他也像这样为了保护我与忍预先布局。按照那家伙的立场,或许是完成工作并且取得相应酬劳之后的善后措施,就算这样,如此无微不至的售后服务也令我感动。



这是我做不到的事,昔日做不到的事……慢著,等一下?



可是到最后,这家伙还是来到我的城镇,锁定我与忍……嗯嗯?就算得知忍野预先做好各方面的安排,但是前因后果还没串联起来啊?



在那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所以说是『保险』啊。就说了,那家伙当时讲的事,几乎只是咬根没点燃的香菸透露些许端倪,所以接下来说的都是我自己的解释,但你不介意的话就听我说吧。这样肯定能够消除你绝大部分的疑惑,肯定可以了无牵挂地复活。」



「居然说了无牵挂地复活……」



「就当成回到现世的伴手礼吧。」



正弦说。



「『阿良良木历与忍野忍,他们现在基本上无害』、『只要别对他们出手,就不会造成任何问题』、『不过,也有跳脱基本原则的可能性,就是阿良良木老弟与小忍联手,反覆化为吸血鬼的状况』……那家伙是这么说的。」



「…………」



「换句话说,如果你并非受到前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的影响,而是独自踏上成为吸血鬼之路,这就不在忍野所申请无害认定的范围内。」



「这……」



这正是现在在我身上发生的事。



居然会这样。



那么,连现在的事态,也完全符合那个彷佛看透一切的男人──忍野咩咩的预测吗?



「不是完全符合预测,应该是符合其中一个预测吧?只不过这应该不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的伏笔,反倒是明显害怕这样的结果吧。」



「你说害怕……是指害怕我可能没想太多就滥用忍的能力吗?不……」



不对,不是这样。



如果害怕这种可能性,那个家伙应该不会把忍交给我,独自离开城镇。反倒是正因为他认为不会这样,正因为他相信我,所以才什么都没说,脸例连离别的话语都没说,就默默启程前往其他城镇。我一直这么认为。



「没错。所以以案例来说,应该认定那个人害怕你面临非得这么做的状况,为此才会来找我。那个人当然没有预知能力。实际上……后来袭击你们城镇的各种东西,也大多出乎忍野的预料吧……让你陷入绝境,逼你必须勉强自己的那些事件,那家伙也绝对不是早就知道会发生。只不过他似乎早就知道你在这种状况会不惜勉强自己。」



「……知道有什么用?」



我忍不住口出恶言。



我也真是不老实。



「那家伙说,如果事情演变成这样,可能有某些委托找上我。像是拉拢我加入的委托,或是除掉吸血鬼的委托。到时候希望我忘记长年的怨恨,拋弃往年的心结,和卧烟学姊打交道。在那个时候,卧烟学姊肯定在等我联络,因为卧烟学姊基于立场不能轻举妄动……我不知道他说的『那个时候』是哪个时候,但是实际上的演变完全如他所说。那家伙就算没有预知能力,也像是拥有透视能力般能够看透一切了。」



正弦说。我身为受惠者或许不应该讲这种话,但我完全同意他的感想。



「所以,当我收到应该除掉你们的委托时,我全身发毛。同时也感到不可思议。既然害怕事情这样演变,忍野为什么没想过亲自处理?会说『人只能自己救自己』这种话的人,会做出这种像是拜托好友的事?我对这方面感兴趣,所以决定照那家伙的意思去做,和卧烟学姊取得联络。」



然后,闹剧拉开序幕。就是这么回事。



不过,我依然不知道这么做具备什么意思。



010



正弦不知何时下移的视线,再度朝向天空。太阳逐渐西沉,天色开始变暗,所以他看起来像是在寻找第一颗星星,但是这次即使是跟著仰望的我,也清楚看见他在注视什么东西。



不,说我清楚看见就太夸张了。虽然还模糊不清,但我清楚知道那是什么。



空中──应该说天上,逐渐垂下一条绳子。



「阿良良木哥哥,或许不应该说是绳子,而是线。那是来接您的。讲成『来接您』像是要带您去死后的世界,不过在这个场合是接您回现世。」



八九寺如此说明,但我联想到的不是「迎接」。说到「线」,就会联想到佛祖大人从极乐世界垂到地狱的蜘蛛丝。



听说蜘蛛丝非常坚韧,甚至运用在太空工学,所以我不认为不可靠……不过记得叫做犍陀多?相传他想沿著下垂的蜘蛛丝爬到极乐世界,但其他罪犯也想跟著爬,他对这些人大喊「下去」,蜘蛛丝随即断掉……



基于这层意义,这也堪称是考验人性的线。想到垂下这条线的可能是卧烟,这个想法就更加强烈一。



「真的快没时间了喔。要是错过那条线,阿良良木哥哥真的会永远在阿鼻地狱被火烤,有八十九颗眼睛的鬼会彻底折磨您全身喔。」



「八十九颗眼睛?那不就是你吗?」



「说错了,是六十四颗。」



「都很恐怖就是了……」



不过两者挺极端的。



「所以手折哥哥,不好意思,这个话题可以就此打住吗?」



「慢著,八九寺,天底下没这种收尾方式吧?我可不能放任话题在这种不上不下的地方打住。正弦,你因为不在网路内部所以做得到的事,换句话说就是这种事吗?就是接受除掉我与忍的委托──假装接受这个委托?」



在天降的线(?)到达神社之前,我像是抢话般这么说,想尽量从正弦那里问出情报。我身为听众,做这种事不太值得被嘉许。但是在这个场合,我似乎是歪打正著。



「就是这么回事吧。假装死亡、假装接受委托。我很难正确说明忍野的意图就是了。」他这么说。「不过这么一来,位于网路内部,卧烟学姊却难以控制的影缝余弦,就成为最适当的人选。因为那家伙可以毫不留情,一点情面都不给,和做出非法行为的我来一场对决吧。所以卧烟学姊趁你身体状况不佳的时候,派她们出任务。」



「…………」



我的身体遭遇「镜子照不出来」的异状时,卧烟像是在商量之前就掌握这件事般,派遣影缝与斧乃木过来。当时我认为这是卧烟「无所不知」的表现之一,对她的千里眼感到战栗,不过揭开谜底就发现没什么大不了的,在那个时机点,这个流程似乎就大致排入她的行程表了。



当然,时机这么恰到好处,应该说很像是她的作风……



「不过,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不能正常拒绝委托吗?」



「毕竟没理由拒绝,而且假设我拒绝,或许只会委托其他专家。这时候按照『敌人』的意思去做比较好,这是我与卧烟学姊得出的结论。」



「敌……敌人?」



不是委托人吗?



在这个场合,应该是在说委托正弦除掉我与忍的那名人物,所以能够称为「敌人」的始终只有我与忍吧?



「并非如此。至少贝木泥舟在你们的城镇下落不明。我与卧烟学姊都没有冷血到对此毫无情感。」



「贝木他……?」



这么说来,卧烟好像说过这种话……情报错综复杂,不知道什么才是真相之类的。



我认为那个家伙杀也杀不死,昔日和他是同伴的卧烟与正弦,应该更坚定这么认为吧……只不过既然发生那种事,果然不能视而不见。



「虽说要配合对方的意思,但我们并不是清楚知道对方在打什么算盘,我们想查明才会这么做。此外,这同时也是阻止你继续化为吸血鬼的必要处置,也就是我得像这样来到这一边引导你。但因为我才刚扮黑脸不久,所以这部分也请那边的八九寺小妹协助。」



「我提供协助了。」八九寺说。「这是友情客串。片尾字幕最后出现的那个。因为可以和阿良良木哥哥重逢,所以我义不容辞努力表现,而且不收钱。」



「如果你为这件事收钱,就是最令我失望的事了……比起下地狱还失望。」



杀我一次,重新来过,只让我身体「人类」的部分复活……吗?若是这样,事先说一声应该也行吧?



既然没说,就代表还有某些难言之隐,所以不能事先说吧?



这部分是对付敌人的战略吗?



就我的角度无从得知就是了。



「只不过,用妖刀『心渡』杀死的你,如果用妖刀『梦渡』复活,你可能会维持吸血鬼的性质复活,这样就白忙一场了。为了避免这样,必须从地狱这边,由我这个专家介入处理。」



正弦说完跳下香油钱箱。我没有移开目光,但他著地的时候,他身穿的衣服完全Dress Change了。虽然脱口用英语形容,但他换上的服装完全是日式风格,而且很应景。



是神主的装扮。



……能够这样一瞬间,而且随心所欲地换装,看来灵体这个系统挺方便的。虽然我不羡慕,但他说过得怡然自得或许意外不是谎言。



「没有修正这一点,就无从应付敌人,这是我与卧烟学姊的共通结论……和誓不两立的学姊达成这么一致的共识,我个人感觉怪怪的,总之这部分就率直称赞忍野的仲介手腕吧。」



「疑问解开了吗?」



虽然除此之外,我还想问各种问题,但现阶段我最想问的是这个问题。



「你说正因为不知道忍野的意图,所以决定照他的意思去做,也说这是关键的一步棋,不过关于这件事,已经得出结论了吗?」



「很遗憾没有,但是有假设。要说是我的假设就太厚脸皮了,这部分是卧烟学姊自己的假设。卧烟学姊是这么想的。忍野至今依然没现身的原因,就我们看来销声匿迹的原因,或许和余弦无消无息消失的原因相同。」



「…………?」



这是怎样?



这只是套套逻辑,等于什么都没说吧?



影缝和忍野一样音讯全无,这种事我不用听人说也知道……唔,不对,不是这样。



真要说的话,贝木也下落不明。那么应该可以相提并论才对。



但贝木是例外,只有忍野与影缝归为同一类。



这部分有活路……至少卧烟想从这里找出活路?现状甚至不知道在和什么对象战斗,她试著在其中找出的解决之道是什么?



「从这一点来看,卧烟学姊和我的想法有偏差。所以我当时才会叫你找忍野吧?不过看来没成果的样子。」



「……朋友正在帮忙找就是了。」



正确来说,只剩羽川一人还有寻找忍野的方法与管道。



像是我或战场原,已经把这方面的门路用光了。现状我们完全不知道那家伙在哪里做什么,到头来连那家伙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只有那个家伙没放弃。



我差点认定不可能找得到,不过到了这个地步,真的只有羽川正在调查的海外可能找得到……



「……可是换句话说,即使你假装被斧乃木小妹杀掉是一出闹剧,也只有当时讲的那句话没造假?」



「并不是只有那句话。即使被杀的是人偶,但当时说的大致都是真心话。因为我也不算是擅长腹语术。身为人偶师却像是被别人操控,决定权掌握在别人手上,这种屈辱尝起来果然不是滋味喔。当时我心想自己接了一份烂工作,心想事情这样进展也太如意了。只不过,这股情绪或许有一半是冲著那个彷佛看透一切的男人忍野吧。」



「…………」



「我也想向余弦那家伙道歉。虽然饰演讨厌角色的是我,不过接下讨厌职责的是那家伙。即使是那种家伙,派式神来杀我的这份工作,也令那家伙稍微过意不去,耿耿于怀……」



这个神主愈说愈含糊。



总之,这方面我不予置评。



关于影缝的内心世界,某些部分不方便我这个外行高中生涉入……



即使如此,若要我老实说,我觉得以那个人的个性,搞不好比斧乃木还要不在意这件事。



「……这件事,我可以说出去吗?」



「嗯?」



「说给斧乃木小妹,以及……如果能查明下落,也说给影缝小姐听。你是人偶师,当时其实没死……应该说是假死,假活。就我猜测,你不太想公开吧?」



「话是这么说,不过事到如今,反正迟早会被发现的。这就是所谓的见好就收,应该说该认命了。如果你愿意帮忙道歉就帮了大忙。」



「别强人所难好吗?」



我为什么非得道歉?



虽然常听到「帮我向那家伙道歉」这句话,不过仔细想想就觉得这种委托根本乱七八糟。



这才叫做替死鬼吧?



「要道歉你自己去道歉。你就算不能复活,只要使用人偶就可以随意回到现世吧?」



「很抱歉,并没有这么简单。死亡果然是一份沉重的罪过喔,光是下地狱还不够。犯罪就要接受惩罚。」



「…………」



既然这样,就代表这部分的机制没有我想像的那么简单吗?虽说理所当然,不过对于正弦来说,自己附身的其中一具人偶在那里被打成粉碎,即使称不上是艰难的决定,却也绝对不是轻松的选项。



「所以,能以妖刀『梦渡』即时复活的你相当幸运喔。关于卧烟前辈没好好说明这部分就残杀你,我以学弟身分拜托你既往不咎吧。因为在地狱比较方便对你解释……」



「……哎,没听多少说明就被耍得团团转,这种事我已经司空见惯,所以我不计较,只是……」



「不用担心。」



我还没说,正弦就像是要抢先消除我的担忧般回答。



「你复活之后,卧烟学姊不会要求你帮忙处理什么难题,你不会面临这种进展。如果卧烟学姊对我说的企图不是假的,那么你只要以人类身分复活就已经完成职责。你可以认定这趟地狱巡礼是去除吸血鬼性质的短期住院。卧烟学姊应该也不想强迫大病初愈的你做牛做马。即将和敌人对决,得先消除祸根以绝后患,这就是卧烟学姊的目的。不,如果抱著恶意来解释,或许某方面来说是想拿妖刀『心渡』与『梦渡』试砍吧。」



「…………」



这种想法不无可能……应该说以卧烟的个性,她没这种想法反倒令人不安。



不过,虽然他的回答和我原本想问的有点出入,但原来不是这样啊……



跳下香油钱箱的神主,就这么从容不迫地走到天空垂下的丝线正下方,停下脚步。



然后朝我招手。



「阿良良木哥哥,走吧。」



八九寺也推我一把。这么一来,我就不得不行动。是的,不得不行动。我现在的心情正是如此。



丝线已经垂到跳起来就抓得到的高度。应该说,这东西虽然不是绳子,却也不是丝线。



是白色的蛇。



垂下来的是蛇的尾巴。



……要我抓这个?



虽然内心某处觉得要抓的不是蛇头还算好,不过说得也是,毕竟这里是供奉白蛇的神社……蛇或许比蜘蛛适任吧。



「阿良良木哥哥,怎么了?瞧您一副受惊的样子。被蛇吓到了?」



「要说没吓到是骗人的……不过对我来说,蛇已经算是一种心理创伤了。」



「若您是对千石姊姊的事件耿耿于怀,我认为您用不著这么自虐啊?」



我这里说的心理创伤,始终是曾经被蛇的毒牙狂咬到差点没命的那件事,八九寺却说出这种话,触摸到我内心更深层的部分。



「从结果来看,拯救千石姊姊内心的人是那个骗徒先生,但就算他没介入,只要多花一点时间,阿良良木哥哥还是会拯救千石姊姊吧?我如此深信喔。」



「…………」



「所以关于这个事件,您当成功劳被抢走就好喔。放心,阿良良木哥哥是最强的,我保证。」



我没有相互较量的意思……而且到头来,这也不是输赢或功劳之类的问题,不过八九寺愿意这么说是很好的慰藉。



使我觉得抓蛇也没关系。



我伸出手,抓住白蛇的尾巴。



抽动了。



居然是活的?



「关于这方面,我也支持这个说法喔,阿良良木小弟。反倒是『敌人』应该也希望如此吧。不是希望你拯救千石抚子,而是希望你多花一点时间。可以说正因为贝木的介入打乱计画,才会反常地轮到我出马。在敌人的预定计画中,你和千石抚子对抗的时间会更久,你会为了拯救她而继续化为吸血鬼。我的出马对于忍野来说是保险,不过对于敌人来说也是保险吧。」



正弦在我身旁说。



他在这个距离说话,我终究感受到不同的紧张。



「……这么说来,我还没问一件事。为什么会出现偏移?」



「啊?」



八九寺出声反应。



「没有啦,就是必须由你带路的理由。为什么在现世,在北白蛇神社被砍死的我,下地狱之后是在那座公园醒来?你说过要修正偏移,在修正之后偏移,到头来究竟是什么意思?」



「唔~~毕竟没时间了,我想过乾脆别说明这件事也没关系,不过您这么好奇吗?」



「不到好奇的程度就是了……」



不对。



我知道的。我在拖延。



拖延抓著这条白蛇升天的时间,拖延复活的时间。



不断往后延。



「可是,我会好奇。既然你说多亏你而修正完毕,偏移什么的我不在意了。不过,如果你知道那座公园叫什么,希望你告诉我。那是我和你初遇你的公园,我却还不知道正确的念法。」



浪白公园。



不知道要念「NAMISHIRO」还是「ROUHAKU」。



八九寺说过两者皆否,不过老实说,我想不到其他的念法。就算当成国语测验,这一题解读题也太难了吧?如果勉强要找其他念法,大概就是「ROUHAKU」或是「NAMISHIRO 」……



「SHIROHEBI公园。」



回答的是正弦。



「追本溯源,正确的念法是『SHIROHEBI公园』。」



「……咦?SHIROHEBI……白蛇?」



「不是虫字旁,是水字旁。不是『蛇』,是写成『沱』的蛇。『涕泗滂沱』的『沱』──『沱白』。这是那个区域周边昔日的地名。不知道是哪里将『沱』写错变成『浪』,才变得这么难念。」



「『沱』与『浪』……」



要说像……确实很像。



就算不会写错,感觉也可能看错。至少如果在电子字典用手写方式查询,这两个字的「形」相似到会一起列入选字名单。



在日文里,以两个汉字组成的词,发音有时候会倒过来。到头来,横书从左到右也是最近形成的习惯,这方面很可能因为经年累月而混淆……白蛇?



白蛇不就是……



「北……白蛇神社……」



「嗯,就是这么回事。北白蛇神社原本位于那里喔,所以是偏移。这座神社是移建之后的神社,这件事……你听说过吗?」



「啊啊,这个嘛……」



虽然忘记听谁说的,但我确实聊过这件事。记得是连结出错,成为扭曲的原因……



「是啊,连结出错也要有个限度才对。因为这就像是将海神请到山上。但严格来说不是海,是湖。」



「湖?」



「所以不是虫字旁,是水字旁喔。」



正弦如此总结,但是另一个地方引起我的注意。湖?这我好像也在某处听某人说过……



「那么,阿良良木小弟,该出发了。」



不过在我想起来之前,正弦就开口催促。



「帮我向卧烟学姊问好,也向余接问好。虽然我实在不敢对余接这么说,但你就连同我的份好好疼爱余接吧。」



「嗯,知道了……」



我反射性地对这种天大的事情打包票,也终于在这个紧要关头说出真心话。



「……可是,我这种人可以复活吗?」



011



「嘿呀!」



被打了。



我被八九寺真宵打了。



八九寺就这么背著背包,没助跑就往上跳,在跳到最高点的时候紧握拳头打我的脸颊。



她好歹已经是小学生,毫不留情挥出的这一拳挺够力的,至少足以将抓著蛇尾的我揍飞。我反射性地紧握蛇尾想撑住这一拳,还以为蛇尾会被我扯断,幸好弹性(?)还不错的样子,只随著我踉跄的程度拉长。



「这拳是我的份!」



八九寺在著地的同时放话。



居然是你的份?



那你不就只是打爽的?



正弦目瞪口呆。或许他出乎意料不知道八九寺拥有如此积极的一面。这家伙真会装。



「慢著……八九寺?」



「请不用担心,我的拳头没事。」



八九寺拳头不断开阖。



我没在担心这种事。



确实,如果不知道正确的握拳方式,以那种力道挥拳可能会骨折。



不过,这里是地狱。大家都是不死之身。



被打的我也不觉得脸颊多痛。在这个环境,被金属棍棒殴打都可以再生,更别说是小学生的拳头。



不过,借用一个老套的说法,这一拳不是打在身上,而是打在心上。



比起脸颊的痛,胸口更痛。



「接下来依序是战场原姊姊的份、羽川姊姊的份、神原姊姊的份、两位妹妹的份、令尊令堂的份、老仓姊姊的份、血洗岛姊姊的份。」



「你应该直到刚才都不知道老仓这个人,却也贴心把她列入名单,我个人非常欣慰,不过最后那家伙我至今完全不认识,那是谁啊?」



「还有忍野先生的份、贝木先生的份、影缝小姐的份……」



八九寺屈指计算。一度摊平的手再度逐渐变成拳头。



话说,你连贝木的份都要打?



「斧乃木姊姊的份……请您复活之后找她本人打吧。」



「要是被斧乃木小妹打,我会尸骨无存吧?那孩子的破坏力正如字面所述是首屈一指。」



「『我这种人可以复活吗』?您讲这什么话?」



八九寺一边说,一边真的握拳揍我的肚子。



噗咚噗咚。



虽然这么说,但这次她稍微放水了。



……也可能只有「她自己的份」是认真打的。



「幸好听到这种丧气话的人是我。如果是战场原姊姊,她会回到改头换面之前,用满满的文具修理您喔。」



「…………」



打个不停。



感觉殴打次数已经超过人数,但我任凭她打。



「如果是羽川姊姊……大概照例会让您摸胸部打气吧,但我没这么宠阿良良木哥哥。」



「慢著,你说照例,但羽川从来没对我做这种事……为了那家伙的名誉,也为了我的名誉,可以不要讲得好像以往一直有这个惯例吗?」



不过发生过大同小异的事情就是了。



「怎么了,阿良良木哥哥?您害怕了吗?不想复活继续打造辛苦的回忆吗?您累了吗?」



她终于停止殴打,这么问我。



辛苦的回忆……我当然不想打造这种东西。



正弦说,就算我复活,卧烟也不会要求我帮忙处理什么难题,但我认为实际上没这回事(那个人利用他人的手法高明到异常),即使扣掉卧烟的事,想到我复活之后该做多少事,我难免觉得烦。



大学考试也是其中之一。



如今就算复活也赶不上考试,而且这一场地狱体验,使我觉得塞进大脑应付背诵赛目的知识全飞到九霄云外了。



只是,并非如此。



即使觉得烦,也不是感到害怕。真要说的话比较像是「累了」,却也不是。



「这么说来,您刚开始说过『这样就解脱了』,所以不想留下更多辛苦的回忆?选择不接关吗?这游戏禁止连续投币吗?」



「不,我确实有种『紧绷的线断掉』的心情……」



我看著依然紧握的蛇尾,看著蛇尾连接的天上,同时这么说。我不认为自己能正确说明现在的心情,但还是尽力而为。



「也不是没有『终于能死了』的心情。所以面对接关的选择,我并不是不感到犹豫。总觉得事到如今复活也没意义,也可以说是倦怠感……」



地狱与天堂。知道这种世界存在之后,活著的意义并不是没被撼动。



「也就是说,阿良良木哥哥宁愿就这样成为幽灵,把自己定位成在天上守护众人活跃的立场?」



「居然说立场……不,我完全没这个意思。」



「您不知道地狱多苦才讲得出这种话耶?有时间的话,真希望您参加赛之河原一日体验营。明明光是能够复活就真的相当幸运了……」



「…………」



幸运。



对,就是这个。



最先说出口的话语,是我最真实的心声。



我现在应该不是「不想复活」,而是质疑「我这种人是否可以复活」。



质疑我是否有这种资格。



「该怎么说……明明除了我,还有其他更应该复活的家伙,我这种人可以复活吗?这就是我的心情。并不是不想复活,但是该说插队、硬抢还是干涉……我觉得自己犯下打破顺序的禁忌。」



正如至今的地狱巡礼所见。



当时救忍的人,如果是死尸累生死郎肯定比较好。



救羽川的是她自己──是黑羽川也没问题。



战场原有贝木。



虽然八九寺那么说,不过千石的事件也是,如果我没多管闲事,到头来可能仅止于朋友之间的小摩擦。就算不是这样丄父给同世代的火炎姊妹处理,以结果来说或许才是正确解答。



神原所说「第二顺位」的感觉。



这半年,我感受得非常透彻。



抢功劳的人,或许出乎意料是我。



说自己是「代打」或许太过分,但「不是我也可以」的想法深植我心。



我这么认为。



即使如此,拯救她们的这个角色,我还是不会让给别人饰演吧。不会让给第一顺位或是初代的他,只要面临相同的局面,我就会做相同的事。



既然这样,在我不讲理地封锁道理之前,我应该被封锁在地狱吧?我无论如何都会这么想。



有一次,我想把生命献给吸血鬼。



有一次,我想为了羽川而死。



战场原也是,在她改头换面的现在,就算我死了,她也能活下去吧。



既然这样……既然这样,我应该要有自知之明,乖乖死掉才对吧?



「有喔。」八九寺说。「阿良良木哥哥拥有复活的资格。您有这种程度的资格。因为您至今的所作所为足够拥有这种资格吧!是的,我很清楚您至今的所作所为!」



「…………」



「和我分开之后的这半年,我想您各方面都很辛苦,但是以您的个性不会这样就受挫吧?您不复活的话要换谁复活?毋庸置疑,您是第一顺位!要是满嘴这种丧气话,我会讨厌您喔!」



八九寺说到这里深呼吸。



这是长台词的起手式。



我做好听到底的觉悟。无论是多么严厉、多么残酷的说教,我都做好承担这一切的觉悟。



「阿良良木哥哥,您听好了。我认识的阿良良木哥哥喜欢少女、喜欢幼女、喜欢女童、喜欢裙子内里、喜欢女生腰线、喜欢大奶、喜欢被粗鲁对待、喜欢大只妹、喜欢小只妹、喜欢熟女、喜欢上半身赤裸、喜欢灯笼裤、喜欢学校泳装、喜欢班长、喜欢男孩子气的女生、喜欢猫耳、喜欢运动少女、喜欢绷带少女、喜欢内裤、喜欢舔眼珠、喜欢跪在地上被踩、喜欢A书、喜欢骑肩膀与被骑肩膀、喜欢被女友虐待、喜欢整理学妹房间、喜欢剪女生头发、喜欢一起洗澡……」



「等一下,慢著慢著慢著慢著,我的心快要被重挫到一蹶不振了!」



面对的物量超过我的觉悟。



这家伙到底多变态啊?死掉比较好吧?



想训话激励却反倒害我更不想复活,这是怎样?



既然讲到这种程度,如果没在最后好好扳回一城,我也很难回心转意喔。



拜托了,喂。



虽然我这么想,但八九寺违反我的期待,在这段长台词的最后,她说出口的是令人期望落空、扫兴、乾脆,对我来说如同理所当然,理应具备的嗜好。



「而且是最喜欢活在世间的人吧?」



不过,这样就好了。



她理所当然地说出理所当然的事。



只要这样就好了。这样就够了。



过于理所当然而忘记至今的事。



死了又死,每次都九死一生,因而完全忘记的事。



「活著真好」。



明明总是这么认为的。



明明再怎么装自虐、装可怜,我也没谦虚到以忍气吞声的方式活在世间。



「说得也是……如果没活下去,也没办法宠爱少女了。」



「啊,不,我想表达的不是这个意思。」



八九寺不敢领教。



这家伙的进退拿捏得真明确。



不过,也有这么回事吧。



即使地狱存在、天堂存在,活著的意义也绝对不会消失。



「活著的意义被撼动?我竟敢讲这种话。光是活著就具备足够的意义吧?既然喜欢活在世间,那么光是这样就好了。因为可以喜欢上各种不同的人事物。」



「但您的文理听起来好像有点语病就是了。」



「嗯……」



此时,我再度握住蛇尾。



以双手握紧。



接著,我看向完全被晾在旁边等待的正弦。



「该不会是要我爬这个上去吧?」



我问。



「我终究没有这么强的攀爬能力……」



「不用担心。你不是听过了吗?并没有什么复活的考验。只要我这边给个信号,卧烟前辈就会在另一边拉你上去,就是这种感觉。你只要握稳蛇尾别放手就好。不过机会还是仅此一次,希望你小心千万别手滑了。」



「……如果我手滑呢?」



因为顺著鳞片生长的方向,要说滑确实很滑的样子……



「天晓得。大概会坠落吧?在火焰里持续坠落两千年吧?所以双手要抓稳,绝对别松手。」



「知道了……受你照顾了,正弦……正弦先生。」



「事到如今不需要必恭必敬喔。何况对我来说,你依然是不死之身的怪异,是私怨未了的敌人。只要你继续想保护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你就是我的敌人。」



「即使如此……」我说。「这次还是受你照顾了……因为我没想过可以像这样和你说话。将来有空的时候,我想再好好静心和你聊。」



「……如果要一边厮杀一边聊,我不在意。」



「嗯……八九寺。」此时,我将视线移回八九寺。「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啊?」八九寺装傻般歪过脑袋。「我吗?我的工作就此结束,所以目送阿良良木哥哥离开之后,我会回到赛之河原过著每天堆石头的日子喔。」



「堆石头……」



「哈哈哈,请不要这么同情啦。虽然不轻松,而且老实说,我不记得自己伤天害理到必须做这种事,难免觉得罚则过于墨守成规,不过,虽然不是人类时代的行径,但我徘徊世间十一年也挺内疚的,所以我会当成赎罪完成这份工作喔。我会把这份罪赎清。放心,我迟早会接受地藏菩萨的拯救,幸福地投胎转世。」



虽说要赎罪……但八九寺长达十一年的迷路,肯定并非一定得接受制裁。



应该说,对于十岁的少女来说,比起在赛之河原堆石头,迷路的这十一年更像是身处地狱的时间吧……



「说不定,我会投胎成为阿良良木哥哥与战场原姊姊的孩子喔。」



「这还真沉重啊。」



「沉重吗?具体来说约五千公克吗?」



「不,我并不是在说新生儿的体重……」



「总之,如果阿良良木哥哥在我投胎之前先下地狱,到时候再一起玩吧。」



「不准以我会下地狱为前提讲话……」



既然已经下过一次地狱,感觉这几乎是既定事项……哎。既然确定死后会下地狱,或许反而会成为活下去的动力。



「那么……」八九寺挥手说。「其实很想和上次一样吻别,可是斧乃木姊姊不在,所以不够高。」



「就叫你别讲这种事了……」



正弦都一脸疑惑了。



他在质疑我的品格。



虽然不是想要掩饰,但我慢半拍看向正弦。



「可以了。」我催促说。「随时都可以给信号送我走。」



「嗯。虽然应该还有一些没问到的问题,但这部分等你复活再找卧烟学姊补充吧。那就开始倒数读秒喔。10,9……」



大概也是换装的一环吧,正弦不知道从哪里取出大币左右摆动,随著摆动的节奏开始读秒。【注:日本神社神主的祭祀用具。也称为「大麻」或「祓串」。】



看他这么做,总觉得与其说是天上垂下蜘蛛丝,感觉更像是高空弹跳的逆向版本。比起像这样握住,绑在腰际或许比较好。



不过即使是读秒,依照念法也可以成为驱魔净身的一种方式吧。



「8,7,6,5,4,3,2,1……Fire!」



不知为何,只有最后像是火箭发射的暗号。实际上,我被往上拉的速度就是这么快。



双脚离地,我真的差点手滑。



我想起斧乃木的「例外较多之规则」。不,正因为对她这一招习惯到某种程度,我才承受得住离地瞬间的冲击吧。



承受得住。



此时,我和八九寺四目相对。



「啊……」



八九寺面带笑容目送我。



一脸大功告成的满足表情。



大概是工作完成的关系吧。不过是工作吗?



她说过她没收钱。



先不提这个说法是否适当,换句话说,明明没任何好处,也不是自己能因而复活,八九寺却像这样协助我复活。



没错。



虽然八九寺说应该复活的第一顺位是我,不过至少我抢先八九寺复活了。



「八……」



这次将是第几次和八九寺真宵道别?



「八……八九寺~~!」



我如此心想,脚在同一时间往前伸。



双脚。



没有深思熟虑可言,也不是基于犀利的远见,更绝对不是从蜘蛛丝的故事得到启发,试著逆向操作。



真要说的话,只是我的腿长了点。



「咦?呀啊,呀啊~~!」



八九寺发出哀号。



毕竟身体突然被夹住,就算不是少女也会发出哀号吧。何况就这样被卷入逆向高空弹跳升向天空,惊吓程度更不用说。



我以双脚夹住背著大背包的双马尾少女,就这么被拉往上空。北白蛇神社以及我们的城镇,转眼之间缩小到像是航空地图。



「啊啊,阿良良木小弟,最后一件事!」



此时,遥远的地面传来声音。



正弦的声音。



虽然已经看不见,但不知为何,只有声音传入耳中。或许他拥有的音量超乎常人,也可能是半人半妖的技能。



「我再说……最后一件事就好!除掉化为吸血鬼的你以及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委托我这么做的『敌人』是谁,就由我告诉你吧!」



我双手握著白蛇,双脚夹著少女,聆听他说的名字。



如同产生都卜勒效应,这个名字奇妙地在我耳里回荡。



「扇──忍野扇!」



012



接下来是后续,应该说是结尾。



与其说结尾,不如说重新开始,而且虽说是后续,实际经过的时间也还不到一天。在北白蛇神社境内醒来的我立刻看手表,发现我在这里被卧烟砍杀,是不到一分钟之前的事。



三月十三日。



早晨七点多。



「真是的……居然将八九寺小妹带回来、凭附回来,历历,你这家伙总是远超过我的期待。原本等你平安复活,我打算让你下台一鞠躬以免继续妨碍我,不过这么一来,我就不得不对你抱持更进一步的期待了。」



悠哉又熟悉的语气。转身朝声音方向看去,位于那里的果然是刚才杀害我的凶手──卧烟伊豆湖。



不过,她身处的状况不像她悠哉的语气般平稳。因为她的脖子上架著长长指甲的手指,左右手各十根。



卧烟盘腿坐在主殿阶梯处笑咪咪的。她身后是维持剎那就能割开她喉咙的姿势,高䠷白皙的吸血鬼。



美丽无比的金发金眼。



豪华礼服底下是修长的四肢。



铁血、热血、冷血的吸血鬼。



怪异杀手──活了六百岁,怪物中的怪物。



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的「完整版」。



「总之历历,可以请这位美女收回指甲吗?我以绝对会让你复活为条件,拜托她暂缓行刑……不过我的天啊,没想到这孩子气成这样。」



即使处于命在旦夕的危机,卧烟依然一派从容。



「哟,汝这位大爷。」



忍(虽然不知道是否可以这么叫她,总之是忍)看见我起身,也露出凄怆至极的笑容。



……说得也是,既然我的吸血鬼性质完全被「砍掉」,忍野忍必然会取回完整的吸血鬼性质。虽然曾经断绝连结,也曾经将彼此的吸血鬼性质提升到极限,不过像这样看见完美形态的忍,魄力果然大不相同。



不是透过影子的连结断绝,是主从关系本身完全断绝了。



即使如此,她依然愿意称呼我「汝这位大爷」的样子……只不过,几乎从春假之后就再也没见过的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完整形态,反倒令我紧张起来。



紧张。



或许也可以改为「紧迫」。



「喀……喀喀!怎么啦,汝这位大爷?不照例玩吾之肋骨吗?」



「不,这在视觉上终究……不对,我不记得做过这种事。」



「哼。总之,免于无谓之杀生或无益之砍伤了吗……不过吾第一次看见『梦渡』之发动……」



忍说著,双手离开卧烟的喉咙。



看来如果我没复活,她真的想杀掉卧烟……果然不能放这家伙乱跑。



忍就这么大步走向我。不经意以强调胸部般的模特儿台步走过来。



「蠢蛋。吾担心死了。」



她说著用力摸我的头。



……这么说来,我好像是第一次被忍摸头。



「而且吾担心到最后,汝还从地狱掳回一名少女……实在乱来。」



「没……没有啦,该说是忍不住出手吗……」



「在这个世界上,最不能忍不住出手之对象即为少女吧?」



听她这么说,我无从反驳。



但我实际上是出脚就是了……我看向依然被我稳稳夹住的八九寺。少女瘫软昏迷,大概是没能承受逆向高空弹跳的冲击吧。



看来她依然不擅长面对逆境。



话说,怎么办……



我从地狱带她回来了。



「我说忍,这怎么想都不太妙吧……」



「那当然。要自首汝自己去。」



「不要这么冷漠啦。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么一来,八九寺是不是又满足『暗』的发动条件……」



「历历在『这方面』算是表现得很好。」



卧烟走过来了。



她的腰带别著两把妖刀。这样的打扮莫名上相。



「原本把你送进那里,纯粹是要去除你的吸血鬼性质,没有去除病根以外的意图。不过多亏历历的梦幻表现,接下来的对决应该可以占不少优势喔。迷路的少女,我一直想要这颗棋子。」



「…………」



「称为『棋子』很失礼吗?我没特别的意思就是了。总之,改称为『武器』也行。战斗用的武器。所以我再怎么道谢都不够……不过这么一来,大概非得请历历,以及不用再加上『前』字的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当然也要请八九寺小妹稍微帮忙了。总之……历历先去考试吧。」



她这么说。



「要……要我去考试……」



慢著,这里是有吸血鬼、幽灵少女以及双刀专家的神社,要我突然像这样回归日常也太奇怪了。



「因为学生的本分是读书喔。现在赶过去应该绰绰有余吧,加油。」



「总……总之,我会努力。」



我在地狱的时候,这边的时间完全没经过,我完全没想过这种事……不过既然赶得上,那我当然义不容辞。我就竭尽所能发挥战场原与羽川锻炼出来的学力吧。



虽然身心状况不算好,但人类只能以现有的武器战斗。



「历历就从明天开始行动。放心,一切都会在毕业典礼之前结束喔。武器已经到齐。虽然直到今天都被压著打,但我们终于完成准备,就来做个了断吧,历历。好巧不巧,明天就是白色情人节,昔日白蛇统治这座城镇的物语,应该很适合在这个日子完结吧。」



卧烟露出不像她个性的好战笑容说。



「开始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