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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话 育‧丧失(2 / 2)


我回想起来的暑假回忆,如果是她在向我求助,那么就只是没能回应的我很愚蠢罢了,如果这段回忆经过优秀的叙事者粉饰,或许会成为佳话流传下去,不过老仓亲口说当时如同精灵的举止以及幸福的笑容是「谄媚」,我觉得在我心中已经坠地的回忆进一步遭到践踏。



但我无法抱怨。



即使同样是回忆,这也是在她心中的回忆。无论要怎样弄脏这段回忆,都完全是她的自由。



……可是,她曾经那样责备我忘记这段回忆,在我回想起来的现在,依然拿这件事臭骂我,这样根本有问题。不过事到如今,我已经不想把她现在个性的问题拿来讨论……



「好……好像笨蛋。」



她说。



我以为她在骂我。以为她在嘲笑我当年没发现她那么温柔教我数学都是装出来的。



但我错了。这部分错了。



她在这里说的「笨蛋」是她自己。



「好像笨蛋,好像笨蛋好像笨蛋……我真的好像笨蛋!居……居然不惜谄媚这种家伙也想得救的我好丢脸!我……在那个时候拋弃自尊,阿谀这种家伙!在心情上就像是舔了他的鞋子!」



「…………」



「想要弥补失败,却犯下更凄惨的失败……丢脸,丢脸!丢脸,丢脸……好想死!好想消失!」



她大喊之后趴在桌上。



响起「咚」的响亮声音。



声音大到我以为她撞破额头,但她立刻抬起头,恢复为倔强的表情。恢复为咧嘴笑咪咪、倔强、险恶的表情。她究竟是以什么方式切换心态啊……



好想消失。



不过,如果只看她说的话语,她后来确实「消失」了……



她说想要弥补的失败,应该是收容在阿良良木家保护时的事情吧。在临时避难所不说任何话,不对任何人打开心房,换句话说就是不谄媚任何人,独自回到荒废至极的家。这应该就是她说的失败吧。



结果,她后来那种拐弯抹角的求救方式果然大放异彩,应该说大为异常,但我反而觉得这补强了她没有直接向我父母求救的原因。换句话说,老仓一度拒绝他人伸出的援手,对此感到内疚。



「不过,阿良良木。就算不是我,我认为其他人也会这么做。我认为我并不是特别不幸。这是常有的事。你不这么认为吗?你该不会在同情我吧?」



「…………」



「比我不幸的人很多。在整个日本很多,报纸刊登过很多。我没罹患绝症,没饿肚子,没被卷入战争,也没有无故被陌生人打。我没有不幸,我没有不幸,我没有不幸。对吧?你说对吧?」



「…………」



在这时候徵求我的同意,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只能说一件事,她最不幸的就是只能像这样寻找比自己更不幸的人来肯定自己。



比我不幸的人很多。



这种话不应该自己说出口吧?



「所以不要可怜我。如果连我最讨厌的你都可怜我,我真的很想死。」



「……我认为我被你怎么讲都是应得的。因为我从你那里得到这么多东西,却完全没有回报。」



我是自以为凭著一己之力沸腾的水。



对于老仓,我总是只有接收,换句话说就是夺取。这是事到如今无法归还、无法回报的东西。



「所以如果你要求别可怜你,我就不会可怜你;如果你要求别补偿,我当然不会补偿。」



「这是怎样,想耍帅?以为这种态度很洒脱?做这种事,自以为是上等人?装什么洒脱……实际上明明只是半途而废。」



「是啊。不过你也一样半途而废吧?」



糟糕,我不小心反驳了。



只要对话似乎成立,我无论如何都会放松戒心。其实只有我认为对话成立,实际上顶多只是单行道,只是车辆在道路会车罢了。而且在这么窄的道路,只要方向盘稍微打错,就会轻易发生对撞车祸。



我以为又会有东西扔过来,但是不知何时,茶匙与糖罐都从她手边消失了。仔细一看,这些东西不知为何都摆在羽川面前。究竟是什么时候没收的?我也完全没察觉……



羽川没有介入我与老仓之间,不过似乎协助维持了能够继续交战的最底限状况。她这样的立场比起己方更像裁判,不过光是她协助进行公平审判,我就很感谢她了。



「……这也没办法吧?这不是我的错。我之所以半途而废,之所以讨厌之后就逃避,都是因为家长。」



都是家长的错。



老仓不情不愿地说。没有扔东西,而是改扔话语。扔出令我认为扔东西砸我反而比较好的话语。



「我变成这样都是家长的责任。」



「……你的家长现在怎么样了?」



「哈!你凭什么关心我这种人的家庭状况?国中那时候明明完全没想过!」



她这样挖苦让我不好受,但是这番挖苦似乎也伤了她自己。不只挖开皮肉,还撕裂她自己。



「你没救我之后,他们可喜可贺地离婚了。妈妈得到我的抚养权,带我离开这座城镇……男方家长现在怎么样,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男方家长。



老仓以这种方式称呼父亲,这个称呼据实表现出她的心情。也就是说,将那个家摧残成那样的人,肆无忌惮摧残家庭的暴力源头,应该是父亲。



老仓现在的思考能力是否能看出我的这份想法?我打一个很大的问号。



「没错,那个家变成那样是因为男方家长。那个人渣。」



老仓这么说。



她脸颊泛红。不是愤怒,反倒有点含羞的感觉。或许是觉得小学时代主动回到这个「人渣」身边的愚蠢自己很丢脸。



或者是觉得至今没聪明过的自己很丢脸。



「妈妈顶多只是『偶尔』打我,发泄被男方家长打的怨气。」



她这么说,然后如同在等待我做反应般停顿。她说明昔日发生过这种暴力的连锁,说明她自己是暴力连锁的终点。即使如此,她也不是在要求他人怜悯。完全没有。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完全找不到正确答案。



昔日要求拯救的她,如今在要求什么?



我不知道。



强人所难也要有个限度。



「所以在那个时候,你决定跟著还算好的妈妈一起走?」



到最后,我只能问这种问题。



但老仓对我浅浅一笑。



「以为我的立场可以做什么决定吗?当时只是大人擅自决定的。总之,与其说我妈妈还算好,应该说我妈妈就世间看来同为受害者吧。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如同小学时代依然将男方家长视为父亲,国中时代也将母亲视为受害者吗?



太没救了。



不,害她人生没能得救的祸首就是我,所以我甚至没资格评论她多么没救。然而,老仓的没救人生并非只到这里为止。



距离结束还早得很。



后来,她就读高中前的这两年多──从国中一年级第二学期到国中毕业的这段期间,也就是她不在这座城镇的期间,没救的际遇──不幸的际遇袭击她。



比起绝症、饥饿或战争好得多的不幸袭击她。也就是母亲失踪了。我原本希望她的人生至少要有一个美好之处,但目前为止完全找不到。和这间屋子的内装一样失去平衡。



她的人生失衡,在各方面都有所不足。



「我不知道你多么上等,只知道你多么下等,不过就算是你,只要出生在和我一样的家庭,一样会成为我。我也想出生在警察父母的家庭。」



「父母也没办法自己选孩子吧?」



我再度多嘴反驳。我这么说是希望她克制一点,却好像出乎意料正中老仓的心,她露出惊讶的表情。



「对。」她点头说。「妈妈也说过完全相同的话。她说她其实很期待。期待生活将从那时候否极泰来,期待那时候成为转折点。妈妈说我的行动完全没有符合她的期待,不过在家庭瓦解之后,她认为这应该已经是人生的谷底,今后应该不会更差了。她抱著这样的期待。毕竟那种家庭其实从我小学时代就一直是破碎的,她早就知道迟早会变成这样。不过正因为曾经失败,所以应该可以从这里重新站起来。妈妈说,既然至今这么悲惨,她这样的人今后或许将会幸福,否则人生就不公平了。她抱著这样的期待。然而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后来同样很悲惨,和之前一样悲惨。」



「……意思是后来也继续施暴吗?那个……你妈妈对你……」



「不对。你刚才没听我说话吗?妈妈打我是为了发泄被男方家长打的怨气。既然没了那个人渣,妈妈当然不会打我。」



「…………」



我还无法接受这个前提,但既然这个道理成立,至少暴力的连锁就此打住。不过这样的话,究竟哪里悲惨了?



「我说我变成这样是家长害的,这就是根据之一。我至今像这样过了两年多的茧居生活,不过我妈妈同样是个茧居族。」她说。「我们母女相依为命之后,她很快就变成茧居族。好像是离婚的打击逐渐造成后遗症,她窝在新家的其中一个房间,再也不肯出来。」



「不肯出来……」



「家长变成茧居族,你能想像这是什么感觉吗?我才国一就得照顾母亲。很好笑吧?」



如同在逼我笑的她,自己也确实挂著笑容。我无法判断她是回忆往事而笑,还是在嘲笑说不出话的我。



「教导家长如何面对茧居儿女的书或节目很多,却完全没人教儿女如何面对茧居的家长,所以,那个时候,真的是……那个时候,是的,嗯,我发誓无论如何绝对不会变成茧居族……只是我数年后就轻易毁约了。不过,我妈妈是重度茧居族,是极度茧居族,所以我和她比起来正常多了。」



老仓这么说。说她比自己的母亲好多了。



「真的很夸张喔。窝在上锁的房间,缩在墙角,三餐都是我来准备跟收拾,而且后来甚至完全不吃了。妈妈用板子钉死窗户,窗帘也一直拉上,房间伸手不见五指,完全漆黑,还拆掉日光灯以免灯亮。而且她一直自言自语……自言自语说什么父母没办法自己选孩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算我对她说话,她也完全不理我……简直是青春期的孩子。妈妈比我这个国中生处于更严重的青春期与叛逆期。有句话说孩子生孩子,我家则是孩子养孩子。」



大概是老仓母亲的心因为家庭破碎而受到重创吧。即使是内部充满暴力的家庭,只要家庭存在就是她的幸福,是她的心灵支柱吗?



总之,我无法想像母亲变成那种状态、陷入那种状态时的女儿心境。战场原或许可以稍微理解吧。不,她的状况也和老仓不一样。当时她并不是非得自己照顾母亲。



「学校成绩一直退步,我好不甘心……比我笨的家伙接连超越我,原因居然在于我是为母亲著想的好孩子……不过校方同情我,好像额外帮我的成绩加分就是了。不然的话,哈哈,我那种在学成绩不可能进得了直江津高中……」



老仓高一的时候,就我看来,她对于自己身为直江津高中的学生骄傲到不必要的程度,原因或许就在这里吧。而且这也是她对我抱持数学情结的原因。



本来明明做得到,却没能发挥能力,失去机会,逐渐被超越的感觉。从她自尊心的强烈程度来看,持续数年的这种状况肯定壮烈到超乎想像。



「就算这样,母亲依然是母亲,妈妈依然是妈妈,家长依然是家长。我认为既然已经失去其中一方,就非得小心以免也失去另一方。我认为妈妈总有一天也会走出房间,或许她会因为说过『家长也不能自己选孩子』这句话向我道歉。或许会对我说幸好她生下我。因为没人知道世间会发生什么事吧?没人知道未来长什么样子吧?难道说未来全都已经既定,不可能变更?」



老仓说到这里咳嗽了。不是暂时停顿,好像单纯只是呛到。刚才她讲我的名字也讲得不是很顺,看来现在的她果然不习惯说话。



「幸好日本是社会福祉比较充实的国家。就算妈妈没赚钱,就算男方家长没支付慰问金或赡养费,只要备齐相关文件,也可以勉强让相依为命的母女温饱。所以我从来不认为妈妈消失比较好。只有这一点是千真万确的。」



然后,她的疯狂再度上演。



「因为我每天晚上都在祈祷。祈祷自己别认为妈妈消失比较好。祈祷自己别认为妈妈消失比较好。祈祷自己别认为妈妈消失比较好。祈祷自己别认为妈妈消失比较好。然而,妈妈消失了。」



母亲违反老仓的心愿,消失了。



「某天,妈妈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告知,就这样消失了。我放学回家,妈妈就不见了。妈妈就消失了。毫无徵兆就突然不知道跑去哪里……怎么样,跟我很像吧?大家都说女儿会像爸爸,但我肯定像妈妈吧。」



老仓笑了。这张笑容大概和她的母亲很像。



010



「我做好晚餐,端到房间,开锁进房间一看,里面是空的。连一张字条都没留。虽说毫无徵兆,但还是有预兆吗?与其说预兆,应该说预感……我觉得妈妈总有一天会留下我,然后不知去向。对,就像男方家长不知去向那样。我已经不知道我的双亲──他们两人的去向了。」



老仓这么说。



扼杀情感、扼杀自己。



虐杀自己的心。



「刚开始,我以为妈妈跑去找男方家长,毕竟妈妈好像很想念他……只要这么想,我就不想去找妈妈了,不过现在回想起来,应该不可能是这样。因为妈妈只是为离婚的不幸叹息,似乎没有复合的打算。总之我就此解脱,再也不用照顾妈妈,落后的课业也补回来了。我在亲戚之中找到挂名的监护人,然后接受国家补助,回到这座城镇。我不想见到你,所以我其实不想回来……不过只有这里才有空位。」



她说的「空位」应该是住处吧。所以羽川的推测在这里也正中红心。这家伙是不是去当算命师比较好?



不过,当事人羽川面有难色。



嗯?怎么回事?难道老仓话中有令她在意的地方吗?听她说这段往事,确实打从心底不好受,但羽川的表情实在不像是对于现在气氛的反应……



虽然我不清楚,不过既然羽川在专心思考,我认为自己更该绷紧神经。



「为什么决定一个人住?」我问老仓。「就算是挂名,亲戚依然是亲戚吧?而且,既然你不想回到这座城镇,应该可以继续住在你们母女原本的家,为什么刻意搬到这里?」



「因为是垃圾屋。我光是照顾妈妈就没有余力,完全无法打扫。而且也不是一个人能管理的规模……与其从那时候开始打扫,我认为拋弃整个家比较好。」



拋弃整个家。



拋弃。



她不会犹豫吗……哎,应该不会吧。到了这一步,对于老仓来说,那个家已经不是守护或珍惜的对象了。



既然不是家族或家庭,只守护「家」一点用都没有。



「我活用这份教训,精简这里的家具。很清爽吧?」



老仓难得(就她看来或许只是一时疏忽)在这时候正常徵询我的同意。既然她如此正常徵询,我应该正常同意才对,但是这个家使我难以同意。



室内确实清爽,但我觉得不是因为家具少,而是因为家具不够。我知道这种不平衡的内装是她活用教训的结果,不过老实说,她几乎没活用到这份教训。



不只没活用,反而还死用了。



所谓的「整理整顿」绝对不是这样。



而且老仓无视于我的第一个问题。这肯定是故意的。明明有挂名的监护人,为什么选择一个人住?难道她认为这是用不著回答的无聊问题?这么说来或许如此吧。



用不著询问。



到头来,她持续监护了监护人两年,如今要找人监护她,听起来只像是滑稽的笑话。我不知道这方面的法规是否完善,不过既然老仓现在像这样接受补助,如愿一个人住在社会住宅,应该算是勉强解决了这方面的问题。



总之老仓返乡了。返回儿时生活的这座城镇。



她接下来的经历,我已经知道了。



老仓在直江津高中再度见到我,但我基于想像得到的所有意义忘了她。她即使在班上建立起领导者的立场,却在没多久之后被班导与同学们陷害(应该说是自掘坟墓),后来在这里住了两年。



和母亲一样变成茧居族。



即使程度不同,茧居时间却好巧不巧和母亲差不多。然后在前天,她透过某种管道得知铁条请产假,终于再度上学。不过实际上,即使她重新上学,也再度撞上暗礁……



「懂了吗?我没有那么不幸。」



老仓讲完往事之后这么说。



一副有些骄傲的样子。



伴随著抽搐的笑。



「这种程度的事情,任何人都可能遭遇吧?任何人或多或少都会经历,这是很常见的事……也没什么辛苦可言。总之或许比正常标准难熬一点,不过要是这么讲就很难处世了吧?真要说的话,只有家长变成茧居族比较稀奇,但也应该庆幸自己累积这种罕见又难得的经验吧?不是只有我一个人不幸,所以我得努力。我是还算幸福的一方,因为可以像这样活著……」



「…………」



她说出的这些话语肤浅无比。到头来,世界上最不相信这番话的就是她吧。



「所以,我不需要同情……阿良良木,你不用道歉,不用补偿,也完全不用赎罪。毕竟我说出来之后觉得舒坦多了……」



说出来会舒服些。



记得某人对我这么说过。



「反正这都是往事了。你想听的往事,都只是过往的事情,都是已经结束的物语。虽然我是因为火大才找你麻烦……不过事到如今,我不想要求你为我做任何事。真要说的话,我只有一个要求。你可以离开吗?」



老仓这么说。



经过这一小时,她看起来好像缩小了。缩小不只一圈。她当然没因为完全说出来而变得舒服吧,就算这样,她看起来也像是走出阴影,看起来再也没有对我赌气。是这样吗?



到最后,老仓之所以从高一那时候就找我麻烦,不是因为我擅长数学,或是没有回应她沉默的求救,重点是在我完全忘记昔日和她的两次交集吗?所以在往事完全见光的现在──我回想起一切、认知到一切的现在,她逐一责骂之后,怨气就全消了吗?



如果我这么说,小扇大概会笑我吧。会哈哈大笑吧。她会说老仓肯定只是因为恨我所以讨厌我。



「…………」



这里是她家,所以如果她要求我离开,我就只能离开,没有选择或抵抗的余地。但是我还没达成让老仓回来上学的目的,要是我就这样回去,我简直等于没来过。该怎么办?总之我开口叫她。



「老……」



「老仓同学。」



不过我刚说第一个字,羽川就像是抢话般开口。她久违发言了。



而且她问了一个有点无视于话题走向,离题又神奇的问题。



「你刚才说……开锁?」



「咦……?什么?」



一瞬间,老仓有点混乱,似乎不知道羽川在问什么。不过这是她讲过的话,她立刻想到这是在讲她发现母亲失踪时的事,所以她点了点头。



「嗯,是的。我开锁进房,就发现妈妈不见了……」



「可是,窗户用板子钉死对吧?既然门也上锁,那么……」羽川接著询问。「你妈妈是从哪里出去的?」



011



羽川点出这个问题,我吓了一跳。这是我完全没注意到的地方,不过确实奇怪。我没想到来到这里居然会再度遭遇「密室」这个关键字,而且和上次我与小扇受困的那间神秘教室不同。是和怪异毫无关系,货真价实,还可能成为案件的密室。真的是推理小说。



而且这是没有任何特别设计的单纯密室,所以无从寻找解答。窗户以板子钉死,门也上锁的房间?这是无从使用诡计的单纯构造。一个人从这种地方失踪?



从密室失踪。



这个主题很普遍,可是……



「……你问从哪里出去,当然是从房门吧?」



不过,当事人老仓似乎听不太懂羽川的意思,讲得像是质疑羽川为何问这种琐碎的细节。



「门锁在内侧,转动锁头就可以打开,所以妈妈不就是这样出去的?」



「那么,房门是自动上锁的门吗?」



「这种房子也太先进了……那是出租的旧房子,所以是普通的门锁。不过房门的钥匙,我只有随便放在屋里某处,应该是妈妈离开的时候上锁吧。」



啊啊。



总之,如果想做个合理的说明,老仓这样的说明就足够了。不过,羽川肯定在想,准备要失踪的人,会刻意将房门锁好才离开吗?



即使已经决定目的地,为了让自己成功失踪,应该会想要尽快离开吧?至少应该没空寻找「随便放在屋里某处」的钥匙。先不提时间上是否有空,精神上肯定没空。



换句话说,还是无法合理说明老仓为什么非得打开上锁的房门,才发现母亲失踪。



「所以说,这是琐碎的细节吧?我或许记错了,不过妈妈也可能只是毫无原因随手上锁啊?或许是觉得上锁比较好。」



「哎,嗯,说得也是……」



羽川说。



她似乎只把老仓的意见当成耳边风。不,应该有听进去,却没有深思。羽川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应该不只是老仓现在的说明,而是老仓述说的这整段回忆。而且这份不对劲的感觉,以老仓母亲失踪的状况为契机决堤。只不过,我完全想像不到她从整段回忆发现哪里不对劲……



我只被老仓的叙述、老仓的经历震撼内心,几乎放弃思考。但羽川似乎不是如此。



不过,老仓的意见确实有道理。看到行动总是不合道理,甚至违反道理的老仓育,就觉得即使有人在失踪前特地一丝不苟锁紧门窗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唔,说到锁紧门窗……



「那么老仓,除了房门上锁,玄关呢?玄关大门有没有上锁?」



「啊?为什么问这种不重要的问题……但我不记得了。」



老仓不高兴地说。



「不记得代表没印象,也就是说确实上锁吧?毕竟如果没锁,你在这个时间点就会觉得奇怪了。」



「…………」



这么一来,老仓的母亲不只是锁上房门,还锁好玄关大门才失踪吗……



「如果当成是为了留下来的女儿而防止小偷闯空门,就可以解释玄关为何也上锁……毕竟玄关钥匙应该也在屋内某处,备份钥匙也……」



终究不会把备份钥匙藏在盆栽底下吧,不过既然找得到房门钥匙,玄关钥匙想找的话应该也找得到惯用或备用的,至少并非绝对不可能。



「为了我而锁门防小偷?我妈不会做这种值得称赞的事,不会做这种监护人会做的事。」



真要说的话,我的发言比较站在老仓这边,但她冷漠驳回我的推测……世间确实有这种不合理的事,所以区区一两扇门是否上锁,果然不是讨论的重点吧。



但是羽川继续思考。看起来甚至像是苦思不解。



她究竟在思绪尽头看见什么?我当然完全不在意这种事,不过这么说来,羽川不是说好要让我摸胸部吗?可惜在这种气氛之下,我完全不敢问。



「我不懂……你这么在意我妈的失踪?为什么?」老仓不耐烦地询问这样的羽川。「到头来,我妈的行动都让人猜不透。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失踪,不知道她为什么会为了那种男人受挫,不知道她为什么一直被那种男人打,依然想继续一起生活。我说过吗?我没说过吗?要求离婚的不是被施暴的妈妈,是男方家长。真的莫名其妙,我的家人是怎样?不对,已经不是家人了,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家人。我究竟是怎样?阿良良木……我被带到你家保护的时候,你知道我的想法吗?」



「啊……?」



「我当时心想,为什么要对我『炫耀』那种光景。我一直认为我的家、我的家庭理所当然是那副模样。窗户没破、墙壁没裂、地板没坏,那种整洁的家,那种安稳的家庭居然存在于世间,我无法相信。所以我一直瞪著你们,默默瞪著你们。你记得吗?」



「啊啊……」



我点头回应,但我在说谎。



我没有当时的记忆。不过如同千石清楚记得当时的事,对于老仓来说,这是震撼的体验。



她说,我们很耀眼。



老仓这么说。



……我要声明一下,在我家,「父母是警察」是特殊的隐情,但是家庭内部的关系没什么特殊可言,是极为平凡的普通家庭。



不合的部分就是不合。



这在她眼中很耀眼。



极为平凡的普通家庭很耀眼。



连不合的部分也很耀眼。



「很耀眼。所以我逃走了。耀眼到晕眩,害我的眼睛快毁了。这份温暖、这份温度,害我的身体快毁了。但还是不行,还是太迟了。看过那种东西一次,我就知道我家多么悲惨。」



别知道就好了。



别遇见你就好了。



老仓说。



「知道之后,我不知如何是好。我贸然想做一些事,那个男的就说我叛逆,更常打我,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痛打别人看不到的部位。可是逃回这个家的我逃不掉,再也逃不掉了。所以我在国中再度见到你的时候,我甚至认为这是命中注定。我当时很努力谄媚你吧?」



「…………」



「不过当时的反作用力,使得我升上高中第二次和你重逢时,对你的态度变得太凶了……反正你已经忘了我,所以没差。」



然后在第三次重逢时,她如同将所有人格整合,成为情绪不稳定的女生……



她至今走过的路好坎坷。



老仓在人生的道路上严重迷路。甚至让人质疑要怎样才会迷路得这么严重。



「真是的……老是不顺心。铁条不在的现在,我明明认为这次肯定可以重新来过……却又和阿良良木同班,太离谱了。我果然感觉这是命中注定。」老仓这么说。



「这是如同诅咒的命运。你出现在我人生中的每个关键点,散播灾难。」



「……是我害的?」



「没错。你害得我的人生乱七八糟……不对。」她用力摇了摇头。「我早就知道了。这不是你害的,是我的错。也不是家长害的。我妈妈说得没错,如果生下来的不是我,她的人生将会更加顺遂。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我讨厌。



我讨厌我自己。



老仓这么说。



「不过,阿良良木,如果不当成你的错,我没办法撑下去。对不起,你就当我的坏人吧。已经不行了,追不上了。如果只把家长当坏人……」



「老仓……」



「为什么不顺利呢?我明明好好表现了啊?我很努力,很拚命……是啦,我的个性或脑袋在各方面有毛病……但我没做任何必须受到这种惩罚的坏事啊?阿良良木,告诉我,你现在很幸福吧?如果我稍微有点贡献,如果你这么认为就告诉我吧。我为什么没办法幸福?」



「你之所以没办法幸福……」



我没有得到思考的时间。



回答这个问题的是羽川。



「是因为你不想幸福。没人能让不想幸福的人变得幸福。」



「……居然讲得一副无所不知的样子。」



「我不是无所不知,只是刚好知道而已。」



羽川严肃回应,相对的,老仓反倒放松表情。



「真的就是这样。你答对了。」



老仓这么说。如同这个问题是有奖徵答。



「因为啊,我这么脆弱,要是得到幸福会压扁毁掉。眼睛跟身体都会毁掉。无法承受幸福的重量。如今与其变得幸福,我宁愿让不幸的温水泡到脚踝,随便得过且过。我想穿著湿透的鞋子活下去。实际上,我就是这样走过来的……嗯,如今我不想幸福。为时已晚了。」



为时已晚。



那么,从什么时候开始才不会太晚?



两年前?五年前?六年前?



还是说,我的这个儿时玩伴,从更早之前就为时已晚?



一切都是往事,事到如今无从挽回,无从归还,为时已晚吗?



否。错了。



不是这样。



羽川说得对,一直责备过去的自己不叫做反省,是逃避责任的行为。但是断然放弃过去、割舍过去,也不是正确的行为。



我当然不知道怎么做是正确的,不知道什么是正确。这种东西我已经遗失,已经失去了。但我自认至少怎样是错的。若是就这样扔下老仓离开,肯定是一种错误。



「没有。」我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幸福会沉重到压扁你。幸福不耀眼,也不沉重。不要太高估幸福。所有幸福对你来说都是刚刚好。」



都是恰到好处。



如同量身打造,非常适合。



「所以,不要这样讨厌幸福。不要讨厌世界,不要讨厌一切,更不要讨厌你自己。你体内的所有『讨厌』,我会全部承担,全部接受,所以你就更加喜欢你自己吧。」



喜欢老仓育吧。



尽管讨厌我没关系,喜欢你自己吧。



至少要和以前的我一样喜欢。



「我现在确实很幸福。正因如此,我要刻意这么说!这种东西,是所有人都理所当然该拥有的东西!」



有人从旁边轻敲我一下。



是羽川。



我因而回神。



我在讲什么啊?我在做什么啊?羽川刚才难得打断我和老仓的对话……变成那种构图之后,我交给羽川处理不就得了?但我却插嘴讲那种话?



羽川骂我也在所难免。我懊悔得咬牙切齿。不过羽川一边收手,一边以只有我听得到的音量低语。



「说得好。」



看来我的妄语没坏了羽川的心情,我对此松了口气。



不过,老仓育如何看待我这番话?



她无疑是我现在如此幸福的恩人之一,我却讲出这种忘恩负义的妄语,她将会如何看待?



「……公所。」



她这么说。



公所?



她抬起头,神情疲惫。



「公所的人快来了。抱歉泼你冷水,不过说真的,你们可以离开吗?他们要来检查我是否好好过生活……我就明讲吧,他们现在是勉强放任我拒绝上学,在这种状况,要是公所的人看到我和学校同学吵架,那就不太妙了。」



如果这是用来赶走我们的藉口,她应该会更早说出来。



所以这应该不是谎言。至少羽川也是这么判断的。



「这样啊。那我们今天先走了。」羽川点头说。「但我们明天也会来、后天也会来,就算是周末也一样。或许会造成你的困扰,不过让喜欢的人为难是我们的做法。啊……」



羽川翼如同补充般说下去。



「忘记说了。应该一开始就讲出来才对。因为我已经很喜欢你了。」



「…………」



这句话──羽川翼最后说的这句话,使得老仓育真的露出为难表情,愤恨地看著下方。



「那么……」她这么说。「那么,帮我找出失踪的母亲吧。如果帮我找到,我就愿意上学,也愿意向战场原同学道歉。」



012



我与羽川──副班长与班长该努力的目标变得明确,我应该感到高兴。不过回想起来,如果换个方式解释,或许老仓是委婉宣告「只要你们没找到妈妈,我就不去上学」。



「我觉得就算这样也好。只要你和老仓同学之间的误解稍微有冰释的徵兆就好。因为这本来就是最好的结果。」



「冰释的徵兆吗……哎,但愿如此。」



实际上,大概只有稍微撼动老仓的心吧。或许到了明天,她的心会再度顽固定形。就算明天不会,也可能是后天。



她讨厌我的这份心情,在这两年、这五年,或者是这六年慢慢凝固为雕像,不可能如此轻易融化损毁,应该耐心以对。



「可是,羽川班长,这可以说是最好的结果吗?我与你背负的使命是让那个家伙来上学耶?」



「只要她和战场原同学的那件事可以圆满……或是至少平稳收场的话,我就不打算强迫她。何况上学不应该抱著不情不愿的心态。」



昔日正经八百的羽川,如今也比较会讲话了。哎,她说得对,实际上以我的立场,我认为自己根本没资格要求她上学。以老仓的状况,她就算不上学,只要考试成绩够好就能毕业升学,所以没必要硬是参与不快乐的校园生活。不过……



「没错,阿良良木。如果是快乐的校园生活,我就算来硬的也希望她参与。剩下的时间大约半年,虽然短暂,但青春就是青春。这么一来,我也非得让她和战场原同学和好。」



「但我认为这是最大的难题……」



「既然要解题,题目难一点会比较有趣吧?」



我们离开老仓家,下楼走出建筑物,就这么移动到集合住宅里的广场。这里似乎是让居民让孩童嬉戏的广场,却是空无一人。不知道是因为时段不对还是其他原因。



这样的风景冷清又落寞,不过很适合想事情,所以我们决定在这里讨论老仓母亲的密室失踪案件。



「密室失踪案件」是推理小说的说法,以鬼怪小说的说法应该是「神隐」。因为一个人就这么如同一阵烟突然消失。



今天先各自回家,隔天将各自思索一晚的结果带到学校,经过一番讨论得出一个结论──这是我原本预料的后续行程,不过大概是天才与凡人的差异吧,羽川说:「那么,在公所的人去找老仓同学的这段期间,我们至少决定大方向吧。如果顺利在这里就得出结论,就可以在公所的人离开之后向老仓同学报告。」



确实,如果做得到这一点,就可以趁著老仓内心不定的现在进行心理战,如果老仓与战场原都可以从明天开始上学,就是最佳的结果……不过我就算思考一百年也不会冒出这种点子。



实际上,寻找失踪人口这种事,是现实世界的侦探可能以人海战术做的事,区区两个高中生真的做得到吗?不提这个,聪明人的行动力果然迅速……思考著这种事的我,决定先从容易挑论的方向讨论。



「虽然老仓那么说,但我也认为确实很奇怪。我投你一票。如果她母亲是自己离开,在离开的时候锁门果然奇怪。玄关大门就算了,连用来茧居的房间都上锁实在是……」



「我认为玄关上锁就很奇怪了。这部分是老仓同学说得对,但她大概只是反射性地反驳吧……心理陷入那种绝境的人,居然会在意自己再也不会回来的家是否锁好门窗,果然很奇怪。」



羽川回应我的意见。即使是羽川,她这番话与其说是深思的产物,更像是脑力激荡之下的产物,感觉她是想到什么就直接说出口。



虽然称不上是在解开密室之谜,不过消除疑点真的有助于我们查出老仓母亲的下落吗?我不确定,甚至认为这样没有助益,但是以现状来说,这是看得见的最大线索。



「那么,可能是什么状况?如果上锁的不是老仓母亲……那么是绑架?绑架犯抓走老仓母亲,将门窗维持原状当成障眼法?」



「嗯,有可能。如果是绑架犯锁门当成障眼法,就比失踪者锁门更具意义。也可能是意外。」



「意外?」



「老仓的母亲并不是失踪,只是单纯外出。所以才会锁房门避免老仓同学进去,也锁好大门提防小偷。然后她在出门的时候遭遇某种意外或是事件,所以回不了家……也可能是出门之后突然冒出想失踪的心情。」



「到目前为止,这是最能解释现状的说法。」



「想失踪的心情」有点难以想像,不过依照老仓的说法,她母亲似乎是无故就随兴行事的人,比起在失踪之前刻意锁上房门与大门,像这样「改变主意」的可能性更大,但是羽川自己提出进一步的质疑。



「但是老仓的母亲一直足不出户,我不懂她为何突然想出门。」她摇头说。「都已经茧居两年,却在凑巧出门的这一天,凑巧冒出失踪的念头……只发生其中一种就算了,两种凑巧同时发生不太合理。」



「不,两年没走出房间只是老仓自己的观点吧?或许在老仓上学的时候,老仓母亲会意外地偷偷出门买东西。」



「偷偷出门有什么意义?成年人正常出门,就算被看到也不用被骂吧?」



「不过以老仓家的状况,是老仓在照顾母亲。要是老仓发现她随便跑出去,或许就不会照顾她了。」



这种母亲也太夸张了……我一边心想,一边提出这个意见。我始终把这个意见当成假设。不过实际上,失踪的确实是老仓负责照顾的母亲,所以绝对不是假设。



「原来如此,我接受这个说法。然后呢?」



「然后,所以说……她一如往常外出……哎,先不提老仓,她应该很难不被任何人目击……不过在某一天,她冒出失踪的念头?」



我试著连结前半的推论,但是怎么接都不合逻辑。茧居两年的人在难得外出时突然想失踪,光是这样就不太可能了,每天当成例行公事般健全外出的疑似茧居族突然想失踪,是更不可能的事情。因为这样根本不是茧居族,而是正常生活的人。



相较于密室或神隐,失踪在一般社会应该比较多见,但是正常生活的人肯定很难冒出失踪的念头。茧居两年的人突然想失踪还比较可能真实发生。



但这应该不是真不真实的问题……



「至今出现的推测中,有提到第三者介入,也就是绑架的可能性。不过绑架的不是孩子,是大人,而且是家里的大人,犯人的目的可能是什么?勒索吗?」



「不,当时的老仓家是接受国家补助过生活……应该不是为了钱。既然锁定老仓母亲在家的时候下手,应该认定歹徒预先做过功课……到头来,没人向老仓要求赎金吧?」



「那么,绑架目的是老仓母亲本人……吗?有动机绑架老仓母亲的是……父亲?现在连去向都不明的那位父亲?」



「唔……应该是重要嫌犯之一吧?」



老仓刚开始怀疑失踪的母亲是去找父亲,不过反过来说,也可能是父亲主动来找母亲。虽然是父亲要求离婚,但是在这种事件,他们想破镜重圆的可能性很高……



「……这么一来,两人情投意合私奔也不无可能。因为如果是以蛮力绑架,多少都会抵抗一下吧?那么老仓肯定会发现痕迹……既然没有,就代表即使强硬了些,老仓母亲也是达成某种共识才被绑架的。」



「等一下,阿良良木。就算是被强行绑架,也可能不会留下痕迹喔。」



「嗯?」



「因为,虽然老仓同学现在的家那么整洁,但她不是说当时的家是没空打扫的垃圾屋吗?既然这样,就算稍微乱来也看不出来吧?因为原本就乱七八糟。」



「啊啊,对喔……真要说的话,就像是神原的房间那样。」



到了神原房间那种等级,稍微乱来反而会让周围乾净一点,只是两者的脏乱方式应该不一样吧。



「不过,当然可能是基于共识而离开或启程。而且这个人不一定是父亲,可能是别人。」



「别人?你心里有底?」



「不,完全没有。我只是认为,如果老仓母亲是和父亲一起走,应该不会像是私奔一样扔下女儿老仓。」



「私奔是吧……不过既然这么说,即使老仓母亲是和父亲踏上新旅程,也可能是因为这样才留下老仓。比方说如果只有两人,肯定能重新来过之类的。」



「阿良良木,你真瞭解男人的心理耶。」



「不,绝对不是这样……」



「我开玩笑的。不过想查出老仓同学母亲的下落,最后还是得确认这一点就是了。」



大概是决定就此告一段落,羽川像是做记号般轻敲手心。不过当然不是到此为止。



「就算查出失踪之后的下落,对于老仓同学来说也绝对不会是好的结果吧。我们应该考量到这一点。但我认为这件事的结果原本就不太乐观……」



「哎……如果后来证实老仓的父母是为了私奔而扔下老仓,无论怎么想,这种事都很难告知老仓吧。」



「只是难以告知就算了,也可能是不能告知的结果。」



「嗯?什么意思?」



「虽然应该和密室分开思考,但我们不能忽略失踪老仓母亲已经死亡的可能性吧?进一步来说,老仓母亲在一开始『失踪』……更正,下落不明的时间点,或许就已经遇害了。」



「遇害……」



「死人是否比活人容易搬运,这个问题应该还有待争议吧……不过至少歹徒会认为绑架对象死亡就不会挣扎,比较容易搬运。」



「嗯……我也听说死人肌肉僵硬,又无法自己支撑身体,所以会比活人重,这部分还有待争议……歹徒赞成哪种观点也有想像空间。只是……」我继续说。「事到如今,我认为就算得出多么难受的结果,我们还是非得告诉老仓。这是我们的……应该说我的义务。毕竟那个家伙也认为应该再也见不到母亲了。」



「这就是重点。」



「嗯?」



「到头来,为什么老仓同学要将『找母亲』这个重责大任托付给我们?你也不知道吧?」



「这个嘛……」



我不经意把女儿找母亲当成天经地义的事,以此为前提认为这是合理的委托……但是老仓绝对不算是喜欢母亲。只是比男方家长好,但可能差不了多少。我不知道老仓将内心对母亲的想法整理到什么程度,没整顿到什么程度,但我只确定她绝对不是想找回母亲,再度和母亲一起生活。



老仓委托我们找她的母亲,究竟是基于什么目的?实际上,如果只是要委婉赶走我们,应该还有其他藉口可用……



老仓的目的。



她……想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不过大概是她无法接受某些事,一直闷在心里……应该是这种感觉吧?换言之,虽然老仓也那么说,但她心底依然觉得母亲失踪时的状况不对劲吧。她说她很像母亲,或许正因如此而意外地害怕。害怕自己哪天也毫无根据突然不见,如同一阵烟消失。」



如同小学时代的她突然消失。



……开什么玩笑,我可不能让她消失。



不能再度放任老仓消失。



说实话,即使没办法查出老仓母亲的下落,如果能推论出具体的可能性当成提示,至少肯定有机会再和老仓对话一次。但我绝对不是想听她向我道谢。



总之,我是这么想的。



就算我的人类强度比现在再降一阶也不差。



「那么……」羽川说。「我们从头整理老仓母亲失踪的疑点吧。这次要一边整理一边取舍。虽然没讨论出最好的解决方案,但我个人认为关键在于房间为什么上锁。我不懂。」



「嗯,我也不懂。」



「两位不懂吗?」



此时,一股黑暗突然介入我和羽川之间的时间。



周围瞬间变暗,如同白天突然切换成夜晚。



这只是我的错觉,实际上时间才正要进入黄昏。只不过是她──忍野扇拉长的影子落在我脸上造成的现象。



忍野扇──小扇。



小扇站在那里。



「连这种程度的密室之谜都解不开,总觉得好失望耶。我知道阿良良木学长很笨,但是羽川学姊,没想到连您也这么笨。」



「…………」



羽川抬起头。



她在诧异小扇为什么在这里吗?不,羽川应该没这么想。如她自己所说,即使会花费一些工夫,但是要查出老仓现在的住处绝非不可能。这是羽川说的「麻烦事」。小扇大概是在那之后回到校舍,查出老仓住在这里吧。



小扇笑咪咪的。



不过如果是在笑,这张笑容也很恐怖。



「没有啦,我实在很在意,所以明知这样是多管闲事,还是来看看状况了。我心想,羽川学姊该不会帮不上阿良良木学长的忙吧……来了就发现果不其然。果不其然。啊哈哈,您果然过了全盛时期吧?啊哈哈……啊哈哈。明明只有这种能耐,却从我身边抢走阿良良木学长,真好笑耶……哎呀哎呀。」



小扇说著走过来,如同以物理方式介入,如同在拥挤的电车上抢座位,硬挤到坐著的我与羽川中间。



羽川也不得不退让。看起来有点为难。



羽川早就预料小扇会「先下手为强」,所以没有因为她的出现感到惊讶。羽川现在抱持的疑问,并不是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而是她为何在这个时间点向我们搭话。



我也不知道。



总不可能是校门那件事让她怀恨在心吧。



「明明用胸部那两块肉勾引阿良良木学长,结果却是这样?哈哈哈!」



……简直怀恨在心底了。



我原本想在明天之后补偿她,不过这样好像太晚了。我这种凡人的缓慢行动力果然会留下祸根。



「啊啊,好丢脸喔,好丢脸喔。如果是我就会丢脸到活不下去了。色诱阿良良木学长让他选择自己,却反倒造成困扰……不,回想起来,我自己也很羞愧。明明只要我一起过来,阿良良木学长就不会留下这种回忆,我却眼睁睁看著阿良良木学长被羽川学姊的胸部抢走,落得这种下场……」



小扇说著转头看向我。



她看起来非常愉快,由衷享受著现状。换句话说,她在享受介入我与羽川之间的这个现状。



「阿良良木学长,抱歉让您留下这么不堪的回忆。我真的这么认为喔,认为要是您当时选我就好了。但我不会责备!我不会责备阿良良木学长,不会责备。因为任何人都会犯错。对吧,羽川学姊?」小扇这次转头看向羽川。「羽川学姊也原谅阿良良木学长吧?原谅他犯下天大错误选择您。不然要不要亲口对他说?『阿良良木,我的愚笨不是你的责任』这样。」



「…………」



羽川即使面对小扇失礼至极的这种言行,依然不发一语。她什么都不说?不过我终究不能默默旁观。我不在乎她对我多么肆无忌惮,却不能坐视她对羽川这么粗鲁。



「喂,小扇……」



「不过……」



小扇再度转头看我。一瞬间,我还以为她的头从反方向转过来,不过这当然是我看错吧。



「我已经解开那个密室之谜了。」



「咦?」



「而且那位伯母的下落……哎,我也大致知道了。算是知道了。」



小扇浅浅一笑,看似在嘲笑背后的羽川。虽然面对我说话,实际上却讲得像是在贬低羽川。



「居然还有人不知道,尤其是还有大奶不知道,我反倒无法相信。居然不知道这个谜底,我不知道究竟要怎样才能这么笨。阿良良木学长其实也知道了吧?阿良良木学长人很好,所以才配合某个姓名是『羽』开头的人。不知道这种事真的太离谱了。至少在想要抢走别人实地考察搭档的时候……」



「小……小扇……等一下,你也没偷听得这么详细吧?你刚到这里,只有听到我们交谈的片段吧?居然这样就解开这个谜,实在是……」



「不,这次只要听片段就够了喔。只要不是大奶。」



「…………」



她对大奶的敌意真不是盖的。



看来比起实地考察的搭档被抢走的事实,搭档被大奶抢走更令她怀恨在心。感觉我第一次窥见小扇身为晚辈学妹的一面。



不过,回到正题……这是怎么回事?即使部分原因当然是在羽川面前夸大其词,但小扇还是宣称这个密室很简单。



小扇的调查主要是打听情报,肯定不是抵达现场就早早解开谜底的名侦探。



慢著,不过小扇在班会事件与废屋事件都那样犀利拆解出真相,我不认为她在这时候是打肿脸充胖子。既然她说已经解开,应该是真的解开了。解开老仓母亲失踪之谜。因为她说她连老仓母亲的下落都知道了。



虽然她宣称时加上「大致」两个字,但光是大致知道也很厉害。光是这样应该也足够让老仓认同,让老仓愿意上学。



然而,只是,即使如此,我还是难以置信。



就算小扇是忍野咩咩的侄女,从那么少的情报量,究竟能知道多少真相?



「小扇。小扇……忍野扇。你知道什么?」



「我一无所知喔,知道的是您才对,阿良良木学长。您知道小学时代的她,知道国中时代的她,知道高中时代的她。您知道老仓育这个人。既然这样,要厘清她母亲事件的真相肯定不难。」



只要不是大奶。



她追加了这句话。



「这么说来,羽川学姊以前是绑麻花辫戴眼镜?是这样吗?哎,换掉那个造型是对的喔。明明连这种问题都解不开,却打扮成那种聪明的模样,这样是诈骗喔。会被抓喔,绳之以法喔。这对我来说是非常简单的练习题,不过羽川学姊,如果您再怎么样都不知道,我毕竟想当大家的好学妹,所以只要您为大奶道歉,我会考虑大方回应喔。」



为大奶道歉?



这是什么状况?



不过小扇似乎很认真,她从我与羽川中间起身,站在羽川的正前方,和她面对面。



「『营养全被胸部吸收了。晚辈小扇学妹,我实在解不开这个简单的问题,所以请告诉我答案。我再也不会抢走阿良良木。』只要您这样拜托,我并不是不能提示依下标准答案。」



小扇笑嘻嘻的,明显在享受这个状况。哎,到头来,对于没见过老仓的她来说,这件事完全和她无关,就算有关也只是当成调查对象,所以她应该是当成游戏在进行。



然而,对于我或羽川来说,这完全不是游戏。如果是游戏还能赌气,但这攸关老仓的人生。



我认为这样下去,羽川可能会让步。



「小扇!」



所以我稍微加强语气叫小扇。



「我来拜托,由我拜托吧。这样就行吧?既然你知道,那就告诉我吧。三年前,老仓母女发生了什么事?」



「咦~伤脑筋耶。我真的很气羽川学姊,但是阿良良木学长这样拜托,我就拒绝不了。我总是对阿良良木学长没辙。」



小扇说。



比刚才更愉快地说。



「羽川学姊,您认为呢?我这时候应该接受阿良良木学长的拜托吗?应该原谅他的背叛吗?这种小事,就算是羽川学姊应该也知道吧,不要不讲话,请回答我啦。我可是为了给羽川学姊一个面子才特地问您的。」



羽川没回答。就只是看著小扇。



如同在这个状况分析小扇──忍野扇这个人。



似乎想看穿她的真实身分。



想看破她的真实身分。



「居然不讲话,好无聊喔。真的没有叔叔说的那么厉害耶。其实您在全盛时期也没什么大不了吧?只是旁人把您捧过头了。没关系喔,那么,阿良良木学长……」小扇如同消遣羽川到腻了,叹口气之后对我说。「『选择羽川这个没什么大不了的家伙是我的错。我的搭档只有小扇。比起羽川,我更喜欢小扇。』只要您这么说,我就告诉您事件的真相。」



「呃……」



我畏缩了。



要我说这种话?



「这个条件没有妥协的余地。请一字一句照著说。就算改成『比起羽川的大奶,我更喜欢小扇大小适中的胸部』也不行喔。怎么了?没必要犹豫吧?因为只要知道真相,老仓学姊肯定很高兴。现在这是您应该报答老仓学姊的时候吧?还是说到头来,无论如何都要以羽川学姊的胸部为优先?」



她在话中混入胸部的话题就令我混乱了。



不过,她说得没错。



如果是为了老仓……这是为了老仓。



那么,我的决定只有一个。我撕破嘴也不能说出这种像是放弃信仰的话语,就算这么说,如果我这时拒绝,羽川可能被迫说出那种话拜托,可能会承认败给小扇,我更不想看到这种结果。就算实际上小扇现在比羽川先得到解答……我也不希望羽川认输。



我不想看到这样的羽川。



这完全是囚徒困境的状况,不过这么一来,我只能比羽川先说了……



「阿良良木,不要。」此时,羽川开口了。「不要说那种话。就算是谎言,就算是为了我,我也不希望你说那种话。」



「可……可是,羽川……」



「我当然也不会说。无论多少次,我都会一直把你抢过来。」然后,羽川站了起来。「小扇,给我十秒,我要证明阿良良木选择我是正确的。」



「十。」



无须议论、无须交涉,小扇就开始倒数。没错,小扇这种迅速的行动力与判断力也是天才等级,她绝对不是只靠嘴皮子对抗羽川翼。



「九。」



羽川踏出脚步行动。她要做什么?要去哪里?她前往广场角落的饮水区。饮水区?她在这个状况口渴了吗?



「八。」



我错了。



她打开水龙头,将头伸到水龙头下面!



「七。」



水龙头开到底。瀑布般的水流淋湿羽川的头。不只是水流如同瀑布,实际上简直像是在瀑布下方修行。换句话说,羽川在冷却脑袋?用那种强硬的方法,试著让自己冷静?因为小扇的挑衅让她激动发热?



「六。」



时限经过一半了。如果这是考试,羽川大概已经要验算了,实际上却还在冲水。她将时间定为十秒,大概是要牵制小扇吧。如果是一分钟,不,至少是三十秒该有多好……我慌张心想。不过羽川大概早就料想到,要是时间定得这么长,小扇就不会接受挑战了。



「五。」



羽川关闭水龙头,如同淋雨之后的猫,迅速甩头。接著,她的头发变样了。染黑部分的染料脱落,她头上约一半是白发。站在远处看过去,黑色与白色混合在一起,整体彷佛灰色。



「所以是灰色的脑细胞吗……」小扇轻声说完继续倒数。「四。」



羽川迅速跨大步回到我们这里。她不只是头发,连制服都湿透,如同豪雨只下在她身上。她走回来之后豪迈坐回原位,坐下的力道使得水滴四溅,但我慑于她的这股魄力,没想过要擦掉溅在身上的水滴。



「三。」



羽川在思考。



「二。」



羽川在思考。



「一。」



羽川在思考。



「零……」



「不用数了。」羽川思考完毕。「我赢了。」



013



「我赢了。不过,这是……」



羽川翼向小扇宣告胜利,但她看起来完全没有得意或骄傲,甚至缺乏胜利应有的样子,缺乏胜者应有的样子。从她脸上甚至看得出煎熬,如同在细细品尝败北的滋味。



相对的,小扇没有变化。毫无变化。即使听到羽川宣告胜利,依然维持笑嘻嘻的表情。不对,她看起来也有点高兴。



两人在进行和这里处于不同次元的智力对决,我不知如何是好。无论是事件之谜还是两人的想法,我一无所知,因此只能沉默。



「你……」



终于,羽川开口了。



一副无法置信的样子。



「你一开始就想到这种事?只要听我们的对话片段?连调查都不用……就直接想到这种真相?」



「是的。」小扇点头说。「这是构思的开端。我直觉这么认为,然后从这里验证推理。毕竟其他的可能性非常低。」



「你的思考模式究竟是怎么回事……居然首先就想到这种事,简直疯了。」



疯了。



羽川难得用这种强烈的用语。而且看她的表情,就算这样形容似乎还不够。



「您最后也得出这个真相吧?既然这样,您可没资格对我这么说。我们彼此彼此,差别只在速度。您和我没有显著的差异。何况……最疯狂的应该是老仓学姊吧?」



「…………」



「那位学姊是远胜于我们的疯子。」



「…………」



羽川没反驳。同班同学老仓被小扇说是疯子,她却没反驳。怎么回事?小扇与羽川得出的事件真相究竟是什么?



「阿良良木……不可以。」



羽川对我说。



虽然是对我说,却没有看著我说。



「这不能说……这绝对不能告诉老仓同学。刚才你好像说过,无论真相为何都要告诉她,说你有这个义务……但我认为你听完这个真相终究会反悔。」



「反悔……」



「不可以喔,羽川学姊。不可以宠坏笨蛋,得让阿良良木学长自己稍微思考一下。不然他永远都会这么愚笨。永远。」小扇开心地插嘴说。「也得让阿良良木学长想到这个真相──光是想到就会作呕的这个真相。」



看来经过刚才的对决,小扇已经不对羽川生气,甚至不对大奶生气了。虽然那场对决算是小扇输,不过她引导羽川想到这个「疯狂」的真相,似乎让她一吐怨气。



不过,「光是想到就会作呕的真相」是什么?不能对老仓说的真相?绝对不能说的真相?老仓经历那么壮烈的人生,还有什么事情不能让她知道?



有可能在这之上──在这之下吗?



「我想得到的最坏真相是……」



「提示1:老仓学姊的母亲已经死亡。」



小扇斩钉截铁地说。



……我隐约想过这种可能性,但小扇以及羽川为何做出这个结论?



「死亡……也就是说,对……杀害老仓母亲的人,可能是老仓的父亲……所以才发生这种离奇的失踪,如同神隐的消失……」



「完全不对。」



小扇摇头说。我明明还没说完,她的评分真不留情。



「想得到的最坏真相居然这么温和,阿良良木学长人真好。那么羽川学姊,请说出提示2。」



「我……我来说?」



「是的。我们因为胸部而对立,但我们都想教导阿良良木学长,所以在这方面是同志吧?我们同心协力教育阿良良木学长吧。您也在当阿良良木学长的家庭教师吧?」



「…………」



羽川沉默片刻。



「提示2。」



然后她这么说。



她大概判断对老仓就算了,不能对我都隐瞒真相。不过扮演这种角色似乎很辛苦,完全是黑脸。为了避免羽川继续做这种事,我也非得迅速想到答案……



「你在国中时代,误以为老仓同学的家是废屋。同样的,老仓也误解了一件事。关于她的母亲,她误解了一件事,而且误解到现在。」



「啊,羽川学姊。真是的,这样给太多提示了啦。不过我也在本书第一话连载的时候做过类似的事……太宠了。简直宠坏了。阿良良木学长变得这么没用,想必是因为您吧?」



「…………」



就算小扇说羽川给太多提示,我还是想不出任何端倪。



最坏的真相。最坏的真相。最坏的真相。



误解。



「妈妈被杀……凶手是老仓,但她自己没自觉……类似这样?」



我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却祈祷自己别说中。这种真相毫无救赎的余地。然而要是这样的没救正是正确答案的佐证,那么我猜中了吗?这就是最坏的真相吗?



「错~!」



小扇摇头说。我松了口气。但我不能在这时候就安心。因为既然这个回答错误,就代表接下来有更残酷的真相在等我。



「当然,老仓学姊说的可能都是虚构,可能从头到尾都是虚构,其实是在完全不同的状况杀害自己的母亲,但是从这里怀疑将会没完没了。她不是不能相信的叙事者,但人类在某些时候必须下定决心坚信他人。人们非得相互信任才行。对吧,阿良良木学长?您说对吧,阿良良木学长?」



小扇说得非常假惺惺。



不过,她说得没错。



如果相信老仓的说法,其中却有某种误解,产生某种龃龉,那么……



「提示3:从密室消失,不一定等于是从密室逃离。」



小扇说著再度绕到我身后。这女生真的很喜欢跑到我后面。



消失不等于逃离?



确实如此。



例如在推理作品,会出现凶手和受害者尸体一起躲在密室的状况。这种诡计如今不会让任何读者惊讶,读者反倒会惊讶现在居然还有这么落入俗套的作者。伪造成已经逃离密室,其实依然躲在里面。换句话说……



「换句话说,老仓开锁进房的时候,她母亲还在房里……可能是躲在门后,然后偷偷从老仓身后溜出家门?」



「错~!这样有什么意义?」



确实。



毫无意义。



老仓上学就是家里没人的时间,何必刻意选在老仓在家的时候瞒著老仓溜出房间?



这是无谓的风险。



如果老仓母亲是被关在房内,就可能使用这种诡计,但她不是被关在房内,是自愿窝在房内。



虽说是密室,不过这个事件果然不是那种暗藏诡计的推理情境。



「提示4:阿良良木,既然老仓母亲死亡,为什么找不到遗体?为什么老仓的母亲依然被当成失踪?」



「…………」



虽然是小扇安排的,但是现在这样如同我轮流被羽川与小扇两巨头教训。羽川应该非常不愿意这样,所以我其实很想赶快下结论,但我迟迟没能灵光乍现。果然是因为大脑拒绝灵光乍现吗?



找不到遗体……



换句话说,小扇刚才委婉说自己「大致」知道老仓母亲现在的下落,意思大概是老仓母亲已经死亡,所以位于另一个世界……但是找不到尸体也包含在「大致」的意思里吗?



「提示5。」小扇不等我回答就说下去。「在口述物语的时候,即使是我这样高明的听众,也有一些部分无法完整传达。这次我是间接听到的,但就算阿良良木学长当初选我当搭档,也无法从老仓学姊的叙述正确得知『这方面』的线索吧。因此实地考察不只是打听情报,原本还得土法炼钢亲自到现场调查。那么,『这方面』是什么?」



「提示6。」



羽川也接著说。她希望尽快结束这段时间。我因为无法如她所愿而心急。



「老仓同学的上一个家,处于没空整理的垃圾屋状态。」



「提示7:她的母亲某天突然消失。某天突然,某天突然。那么,在这天之前是什么状况?」



小扇也不留空档了。



接连提供提示给我这个笨蛋。



「提示8:家庭破碎使得老仓母亲的心极度脆弱,脆弱到窝在房间,脆弱到失去活下去的气力。」



「提示9:老仓学姊负责照顾母亲,但这位母亲后来完全不吃饭。这里说的『完全』,阿良良木学长是不是擅自解释成『就算这么说,至少也会吃一点』?是不是擅自做了圆融的解释?」



「提示10:老仓同学说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算对母亲说话也完全得不到回应……对吧?」



「提示11:老仓学姊的母亲在房间角落动也不动。」



「提示12:不吃、不听、不说、不动。你觉得这样还算活著吗?」



「提示13:国中生真的能一直照顾足不出户的家长好几年吗?如果是照顾尸体就另当别论。」



「提示14:人类的尸体可以一直维持原貌吗?」



「提示15:提示5的答案是『气味』。打听情报时,很难从话中得到气味的情报。老仓学姊说明的时候,也很难提供气味的情报吧?虽然『味道』也是知觉情报,但味道还有『甜、咸、酸』等各种形容方式,气味顶多只有『香』或是『臭』,不然只能直接以东西比喻。像是『玫瑰的气味』、『雨的气味』、『牛奶的气味』、『臭鸡蛋的气味』……或是『腐烂尸体的气味』。」



「提示16:不过,垃圾屋的气味可能会盖过所有气味……就算家里有尸体,就算尸体持续腐败,附近的人也可能没察觉。」



「提示17。」



「提示18。」



「提示19。」



「提示20。」「提示21。」「提示22。」「提示23。」「提示24。」「提示25。」「提示26。」「提示27。」「提示28。」「提示29。」「提示30。」「提示31。」「提示32。」「提示33。」「提示34。」「提示35。」「提示36。」「提示37。」「提示38。」「提示39。」「提示40。」「提示41。」「提示42。」「提示43。」「提示44。」「提示45。」「提示46。」「提示47。」「提示48。」「提示49。」「提示50。」



「我已经知道了啦!」



我放声怒骂。如同放声悲鸣。



几乎是惨叫。



「也就是说,老仓这两年来!几乎都在照顾母亲的尸体吧?直到尸体腐烂到底!直到腐烂到不留痕迹,她都没察觉!」



啊啊,没错。



在两年前的班会,我看漏真相。



在五年前的废屋也是。



六年前的儿时玩伴,我还没回想起来。



正因如此,我不能在这时候逃避,不能在这时候敷衍。



我非得面对老仓育的悲剧──老仓育的疯狂。



这样才叫做前进。



这样才叫做好好面对老仓。



「正确答案。什么嘛,阿良良木学长,您有心还是做得到耶。只凭五十个提示就得到事件的真相,您这位笨蛋还挺有看头的。」



看头。



小扇如同觉得有看头般愉快拍手。感觉像是毫不保留地赞赏。



「是的。基于这层意义,老仓学姊的母亲不是突然消失,是『缓慢』消失。因为绝食而缓慢饿死,然后缓慢腐烂。腐烂到不成原型的时候,尸体融化殆尽的时候,分解殆尽的时候,老仓学姊大概是这么想的:『我妈妈跑去哪里了?』」



小扇这么说。



如同补充般这么说。



「如同水的蒸发。记得学姊说她讨厌凭著一己之力沸腾的水?是的,不过真要说的话,她的母亲正是自己沸腾的。」



「水……」



「阿良良木学长,您养过钟蟋吗?」



小扇开心地举例,想以举例的方式浅显说明。以非常浅显的方式,说明这个悲惨至极的真相。



「我养过……我喜欢钟蟋的声音。这是我小学时期的往事。当时我拿小黄瓜喂,因为钟蟋很爱吃小黄瓜。然后,那根小黄瓜在我发现的时候就消失了,我还想说昆虫的食欲很旺盛,但其实不是这样。小黄瓜几乎都是水分,所以只是水分蒸发之后扁掉而已。啊啊,顺带一提,钟蟋吃了烂掉的小黄瓜死光了。」



小扇在最后加入没必要的恶心情报。



「换句话说,老仓学姊的母亲也是这样蒸发了。因为人体同样有许多水分。失踪与蒸发。说来讽刺,这两个词意外变成相同的意思,不过密室、房间与玄关钥匙的疑点就此得到解释。所以玄关与房间当然锁著。到头来,老仓母亲没离开过房间。不是如同一阵烟消失,是如同一滩水消失。」



「……可是,人体并非都是水分吧?『剩下的东西』呢?」



「关于这一点,我不是在提示29说过了吗?」我好不容易提问,小扇却这样回应。「既然至今没造成什么问题,应该是在清理垃圾屋的时候,连同垃圾一起清理掉了吧?」



她不在乎地说。



不在乎地说明一个人可能和垃圾一起清理掉。



「或许垃圾屋那种环境会加速尸体腐败吧。」



「换句话说……」



我问。



准备面对更恐怖的真相,战战兢兢地问。



「是以饿死的方式自杀……吗?」



「这就不一定了。虽说失去活下去的气力,但我认为不是自杀。失去活下去的气力以及想一死了之,这两种心态完全不同。不过在这里应该会分成两派意见吧。要表决吗?羽川学姊怎么认为?做母亲的果然不会选择留下女儿自杀吧?」



羽川没回应。



小扇当然不知道吧。自称一无所知的小扇应该不知道吧。



生下羽川的母亲,正是选择留下女儿自杀。



如果她知道,肯定不会问这种问题。



「我只希望……」



羽川静静地说。



平静、痛苦地说。



「老仓同学不知道这个真相,今后也永远不知道这个真相,继续活下去。」



「说得也是。能继续活下去就好了。不过当事人应该隐约觉得奇怪,觉得不对劲吧。因为她就是这样才委托你们调查。这就是她请你们找母亲的理由。她觉得不对劲,觉得自己在隐瞒某些事,觉得自己假装没察觉某些事。这三年来,她应该抱持这种想法吧。而且今后也永远如此。」



「不,只到今天。」



我说。



对小扇说,然后对羽川说。



「我来说。由我来说。我现在就回老仓家,全部告诉她。」



「咦……」



羽川惊呼一声。小扇虽然没发出声音,却也露出意外的表情。但我完全不认为自己这番话令人意外。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事情罢了。



「公所的人也差不多离开了吧。我自己去就好,你们在这里等。」



「阿……阿良良木……你当真?」



「我当真。我刚才也说过吧?我一直对老仓视而不见,长达六年以上。如同她没能直视母亲的死,我也没能直视她。正因如此,我不能继续不管她。」



我回应羽川。



「阿良良木学长,这样不知道会造成什么后果喔。或许老仓学姊会比至今更讨厌您。」



「放心,她不会比至今更讨厌我。就算会,如果她因为更讨厌我而更喜欢自己,哎,这样应该更好。」



我回应小扇。



然后我踏出脚步,前去找老仓。



不是道歉,也不是补偿。



是为了告知,为了说明。



对了,我就传授她吧。



身为在这条路上稍微领先她的前辈,我传授她幸福的方法吧。虽然这么说,但老仓是那么优秀至极的学生,只要稍微掌握追求幸福的诀窍,她应该会立刻超越我吧……但是幸福并不是竞争,要是她超越我,只要改由我请教她就好。像这样相互砥砺学习,教学相长就好。



举办读书会吧。



虽然我们愚笨到无以复加,不过,一起变聪明吧。



好好变得幸福吧。



「阿良良木学长,您要恩将仇报?」



远方传来小扇的声音。我听著她这个问题心想,即使是恩将仇报,我依然很庆幸能够拿东西报答老仓。



014



接下来是后续,应该说是结尾。



隔天,我被两个妹妹──火怜与月火叫醒,前往学校。我在这个时候问了两个妹妹。当事人改过姓名,所以我没说姓名,但我询问她们是否记得小学时期有个孩子暂时收容在家里。她们两人都不记得了。我以为小时候的事都容易忘记,但是实际上和我想的不一样,当时有好几个孩子在不同时期收容在家里,所以她们不知道我说的是哪个孩子。看来除了老仓,我还忘记好几个儿时玩伴。想到这里我难免感到不耐。真是的,我曾经有这么多儿时玩伴,却说什么希望早上有儿时玩伴来叫我起床,我觉得这样的自己好丢脸。不过,只要老仓讨厌我就够了,所以我应该不需要更讨厌我自己吧。



到最后,老仓没来上学。我今天到学校,依然没见到老仓。虽然这样算是违反承诺,但这也在所难免。



「我刚才也说过……但是至今真的很勉强。然后,已经不行了。」



老仓说。



昨天,我回到她独居的住处时,她对我这么说。



「公所的人刚才说,我的独居生活达到极限了。补助金额会减半,所以我没办法继续住在这里。接下来有别的家庭要住进来。虽然这么说,但是没关系。他们说已经找到小一点的社会住宅……所以我要搬家。转学离开直江津高中。」



她这么说。这时候的她心平气和到吓人的程度。是因为和公所的人讲过话,得知独居生活到此为止,被宣告终结而脱力吗……不对,不是这样。



我想,如果是我单独见她、单独和她说话,老仓都会是这样的态度吧。和我国一的暑假一样。如今我知道,她之前在教室那么凶,是因为有人在看,是绷紧神经威吓旁人。这是待在人多的地方就慌张的个性。基于这层意义,羽川原本要我一个人来找她的判断果然正确。



我说出关于母亲下落的推测之后,老仓也非常乾脆地接受。



「这样啊……果然是这样。」



她说。



和我在封闭的教室听小扇说犯人是铁条径时的反应一样。



换句话说,她早就隐约知道了?下意识地知道了?不,应该不是这样。或许无论真相为何,她都会说「果然」。



果然。



这是她对自己人生的感想。



「我早就知道自己不久之后非得离开这座城镇……不过,我在这个时间点得知铁条请假,所以去了学校。我认为或许会发生某些事,或许会改变某些事。然后……」



然后……发生了什么事?改变了什么事?



或许什么事都没发生,或许什么事都没改变。或许只是变得更讨厌我。到最后,或许只有「果然」。后来我和老仓聊了一下,然后回家。完全没绕路。



哎……总归来说,我告知真相之后,我和她这个儿时玩伴的关系没有任何改善,也没有比以往恶化。而且她和六年前一样,也和五年前一样,又要突然消失了。就这样,今天的我上学时,不用担心会在教室遇见老仓……不过在我照例步行上学的途中,一辆脚踏车随著舒畅的车轮转动声追上我。



是小扇。



原来她是轻盈骑著脚踏车上学……



而且她骑的脚踏车不错。



「嗨~阿良良木学长!」



「嗨什么嗨……小扇,你昨天怎么先走了?我不是要你等我吗?」



「因为羽川学姊要我走。」



「羽川为什么讲那种话?」



「她讲得很棒喔。她说要让你们两人自己聚一聚……」



「不,讲这样哪里棒了?我算是很早就离开她家……不过当时你们就已经不在广场了,你根本不知道我吓了多大一跳。」



哎,算了。



这种事没什么好责备的。



小扇与羽川在我离开的时候聊了什么?即使很难意气相投……我也希望她们相互让步。熟人针锋相对的状态造成我不少压力。



「昨天那件事,是我输了。」



小扇说。



她说完低头致意,不过依然骑在脚踏车上。



「对不起,老实说,我小看学长了。我一直以为您会卷著尾巴逃走,但您最后展现了意外的毅力。」



「……我不懂你的胜负标准。不过你又是煽动我,又是煽动羽川,究竟是想做什么?」



我问。



这是根本的问题。



「我总觉得不可思议。你转学进来不久,铁条就请产假,老仓就来上学,接著又转学离开。感觉像是至今停止的事物或是含糊敷衍的事物,如同想起什么般突然开始运作……」



「是喔,老仓学姊要转学了?我不知道耶。」小扇无视于我的问题这么说。「这个选角其实很棒耶。您想想,那个人在某方面就像是至今各种女主角的原点吧?角色性质非常适合影响您。不过并非一切都能顺心如意,这是我的失算,应该说误判。换句话说,这是阿良良木学长的功劳。我其实期待老仓学姊再稍微扰乱你们一下。不过,真的希望她转学之后过得顺利。如果是没有任何人认识她的新天地,她肯定会成功吧……这是托阿良良木学长的福,托您的福。」



「……小扇,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你家在这附近?」



我认为这样讲下去会没完没了,决定换个问题。



「讨厌啦~阿良良木学长,您为什么想查出我住哪里啊?我真的完全不能粗心大意耶。」接著她这么说。「我在找迷路的孩子。我原本就是以此为起点。」



「…………?」



找迷路的孩子?难道不是她自己迷路,正在找路吗?如果她不知道怎么去学校,我打算为她带路,但我还没开口,她就已经踩起脚踏车。



「这次是我输了。不过,我讲几句不服输的话吧,这次始终只是试个水温。我想看您在儿时玩伴面前的表现,既然这个目的已经达成,那么在平衡这方面输给您也是刚好而已。阿良良木学长,请小心喔。下次不一定会这么顺利。因为伸手不见五指的不只是夜路。」



她朝著远离学校的方向骑车离开……没问题吗?我虽然担心,却也没办法做些什么,所以我不再注视她的背影,前往学校。



我在途中遇见羽川。应该说她在校门口等我。既然这样,我认为她应该等了很久,不过问完得知她大概等一分钟左右。看来她掌握了我的上学时间。这一分钟的误差,应该是我和小扇交谈的那一分钟吧。感觉羽川与小扇的无形战斗,在今天依然持续上演。总之我说明昨天和老仓见面的状况。



「这样啊……真遗憾。我还以为可以成为好朋友。」



羽川说。



她一副真的很遗憾的样子,却也像是隐约松了口气,如同回避最坏的状况而安心。不过,我应该不会知道羽川认为的最坏状况是什么状况。



「总之,现在就庆祝老仓同学迎接新生活吧。」



「是啊,小扇也是这么说的。」



「阿良良木,我得缴交休学申请书,所以你可以先去教室吗?」



「嗯,我知道了……慢著,休学申请书?咦?怎么回事,你也不念直江津高中了?」



「不是啦,是休学,休学。你想想,我不是预定在毕业之后要四处旅行吗?我想先做个场勘,稍微绕世界一圈。大概会离开一个月,这边就拜托了。」



不要拜托这么天大的事情给我好吗……



稍微绕世界一圈?



讲得好像绕操场一圈那么简单。



我确实听她说过毕业之后要旅行……不过这种事需要场勘?计画周全的人,脑子想的果然不一样……和飞机一样远超过我的想像。



「要是在旅行途中发现忍野先生,我会打个招呼。」



羽川这么说。忍野?但我认为忍野很少出国……很难想像那个家伙有护照。



啊,不过环游世界的国家也包含日本,所以也可能在路上某处见到那个家伙。



无论如何,我没理由阻止羽川旅行。虽然事出突然,不过这也是羽川行动力强的表现之一吧。一个月见不到羽川很寂寞,但我决定尽量别把心情写在脸上,开朗送她这一程。



「那么,如果你在某处见到忍野,就说你见过他的侄女吧。」



「嗯,总之我就是要对他说这件事。」



然后,再度落单的我抵达教室,坐在当然没人坐的自己座位。手机在我坐下的同时响起通知音效。糟糕,我在校门口遇见羽川,所以当时忘记关机。



太冒失了。危险危险。



如果是在我和羽川在一起的时候响起,她会火冒三丈。



手机收到一封电子邮件。



是战场原寄的。



『给历历。我手指真的骨折所以先去医院再去上学。』



……为什么跟打电报一样全部用片假名?



就算使用「给历历」这种可爱的开头,内容也是在讲她打老仓的手指真的骨折。哎,那个家伙也应该受到这种程度的报应吧……所以战场原没拜托我用血液治疗,而是自己去医院。不过她今天好像要迟到。她没想过可能会遇见老仓吗?我还没把老仓的事告诉她……我如此心想时,下一封邮件来了。



『给横横。』



横横?是左还是右?慢著,不对,是她把「历历(koyokoyo)」打成「横横(yokoyoko)」。谁叫她玩「打电报」这种怪游戏……



『老仓同学今天早上来道歉,我原谅她了。所以我没事了(不过骨折)。』



全是片假名好难解读……嗯?



咦?老仓去道歉?她怎么知道战场原住哪里?战场原以前在学校登录的住址是假的,应该就这样没有改回来……啊啊,我想起来了。一年级的时候,老仓会去照顾体弱多病的战场原,应该是这样知道的。这么说来,老仓也知道校方推荐战场原保送上大学……既然知道这方面的事,代表老仓茧居的这段期间依然在关心战场原吧?



不过,居然去道歉……



看来老仓遵守了要和战场原和好的约定,所以战场原得以解决问题,将从今天起上学。总之,太好了。这封邮件得在羽川出发之前拿给她看。



然后第三封寄来了。



『抱歉让历历担心了。下次约会的时候会多多跟你舌吻,所以要原谅人家喔☆☆☆你我的舌吻中毒☆☆☆☆☆☆』



这样我没办法拿邮件给羽川看吧!



我正要关掉手机的时候,第四封──最后一封邮件寄来了。



『老仓同学要我传话。注意书桌背面。你的左上。』



你的左上?



这是什么问候语?好像「前略在路上」的感觉……是剑客砍人前的预告?还是说刚才的「横横」是「左左」的意思?不过这应该也是打错字,原文推测应该是「你的黑仪上」。【注:日文「左」与「黑仪」音近。】



真是的,这么一来,感觉邮件其他部分也可能有错字……但老仓传话给我?桌子背面?我一边心想怎么回事,一边伸手到自己座位的桌子背面摸索。



桌子背面贴了某个东西。摸起来像是纸,用纸胶带贴著。我撕下胶带取出。



是信封。



是一个我没印象,设计成现代风格的薄信封。不过就算没印象,我也记得这种信封的贴法。当年,五年前的暑假,我在废屋矮桌背面发现过类似的信封。



不过,当时的信封是空的,这次用摸的就知道里面有信纸。



虽然正面与背面都没写收件人或寄件人,但我很清楚是谁把这个贴在我的桌子背面。



老仓育。



那个家伙遵守了所有约定。



恐怕是在老师都还没来几人的清晨,那个家伙来到学校,将这个信封贴在我的书桌背面。



毫无徵兆突然消失。老仓──这样的她消失了。这虽然是小小的变化,却是她的变化。这个事实令我高兴,却也像是被她拋在后面般,感觉有点失落。



我也得在这时候展现成长的一面。如此心想的我,不像五年前粗鲁撕破,而是仔细打开信封,取出里面的数张信纸。那么,信的内容是数学题?是不像她会写的感谢函?还是臭骂的字句?这三种都有可能,我就打开看看吧。



「……啊哈!」



我不禁绽放笑容。



各位。



你们认为信里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