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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黄桂稠酒(2 / 2)

陈千里的剑还横着,欲走,罗九宁是走不了的。

诊房走廊上淡淡一股艾蒿的味儿,裴嘉宪的声音亦极温柔:“外面果真是陶九娘?听说九娘嫁了人,王妃于你甚是想念,但不知九娘嫁的何方人氏,丈夫又是怎么死的?”

听裴嘉宪问及,罗九宁连忙道:“入秋时染了风寒,病死的。”

“往后记得到王府来走走,王妃于您甚是想念呢。”裴嘉宪声音颇有几分沉哑,却是背朝着她,面望窗外。

罗九宁听这意思,自己竟是蒙混过关了。

不胜自喜,轻轻答了一声好,旋即便疾步的离开了。

宋伯允进了诊房,便见诊房的病床上趴着个中年男子,恰是肃王府的谋士陆如烟,他腿上密密麻麻灸了两大排的艾蒿,艾香浓浓。这陆如烟是个老风湿,来此,是给自己灸腿来的。

而宋伯允最得意,也是他恨不能趴在地上给其舔鞋的表外甥,肃王裴嘉宪牙衣,黑氅,就站在窗户边儿上。

“王爷,那可是陶九娘啊,陶罗两家欺了您,这个丽妃娘娘与我说过多回,娘娘也一直要我替王爷出恶气的,陶罗两家的人,咱们可一个都不能放过。”

说着,宋伯允就凑了上去。

裴嘉宪往手上仔仔细细缠着块白帕,脸一直朝着窗外。

艾蒿的味道,就仿佛腐烂的内脏,阴暗潮湿的地室里的味道一般,令裴嘉宪觉得恶心,所以不开着窗子,他就没法在这屋子里呆下去。

而他更讨厌的,是像宋伯允这样的走狗们,可偏偏他们的身后是他的生母,就好比天生的癞皮疮,就生在他的体肤上,附在他的骨殖里。

缓缓的将白帕缠在手上,裴嘉宪忽而回头,竟是给了宋伯允一拳头,这一拳头直接击在他的鼻梁上,只听咔嚓一声,宋伯允一脸惊讹的往后倒去,撞在墙上,又斜斜溜了下去。

“千里,把这脏东西拖出去,处理了去。”裴嘉宪将那脏了的帕子一并丢到了宋伯允的脸上,说道:“没用的狗东西,只会坏孤的大事,看着可真叫人恶心。”

“其实王爷不必捣那一拳头,宋御史的命数也该在今日就绝了,因为王妃给他喂的那东西,虽不是毒,但确实能要了他的命。”就在这时,趴着灸腿的陆如烟忽而说道:“王爷好不好奇,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老太太说完这句再等了半天,帘内水声哗哗,裴嘉宪却是再也不说话了。

宋金菊一张脸愈发的阴沉,此时那褶子都皱的能夹死苍蝇了。

但到底她心机绵沉,过了半晌,极重的就说了一句:“好,不就是求得王妃的原谅?我命阿绮此刻就去。不过,阿宪,你待阿绮,未免太苛刻了些。”

独剩水声哗哗,裴嘉宪又是半日不语,宋金菊也就退出来了。

*

宋绮方才还格外换了件葱绿面儿,绣着黄色芙蓉花的低胸袄衣,秋风吹过来冷的瑟瑟发抖,可惜了的,冻白挨了,裴嘉宪竟是一眼都不曾瞧见。

“那么小个孩子,阿宪抱回来的时候就像只小奶猫似的,我替他养到四岁了,姑奶奶,便偶尔用一下又有什么?”宋绮恨恨道:“我白担了生母的名儿,又替他养了四年的野孩子,难道我是真爱那孩子不成?笑话。”

“孩子不过小事,重要的是,咱们一直以来都忽略了那罗氏女的聪明,只当她是个傻的,今儿一回我算是试出来了,她还不算太傻。”老太太持着龙杖,望着沿途的秋景,顿了片刻,忽而道:“去,此刻就到正院,跪到那罗氏女面前求情去,一定要作足了样子。”

“姑母,我又没错,你怎的能叫我跟那罗氏女求情?”宋绮立刻就急了:“便为妾,我也不可能跪一个给王爷生了孽子的主母,她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我去跪?”

宋金菊脸上那褶子在夕阳下顿时又变的份外柔和,但饶是夕阳照着,也是一股子挥之不去的阴戾:“自幼儿,你就是个直性子,而若非你这般的性直,又岂会在宫里吃那么多的亏?你可知道,有句老话儿叫作,谋而后定,以退为进?就凭你这傻样儿,才会回回吃亏的,此时给我跪着去,跪久了,你就悟出来了。”

宋绮不懂得什么叫个以退为进,但是这么些年来,从一开始在宫里和别的皇子们的丫环斗,再到想办法讨好皇后,讨好太后,她所有行的事儿,几乎全是由这老姑奶奶一手点拨。

既她说能以退为进,那就真的是退上一步,还能再进一步了。

这样想着,宋绮虽心里恨的慌,但依旧吞了口闷气,就到正院,跪着去了。

*

且说承光殿内。

裴嘉宪终于沐洗完了,搭起帘子出了浴室,穿过寝室,再到外殿。

他虽才沐洗过,连外衣都不曾穿着,但身上本黑面的中单却是将身体遮的严严实实,大剌剌往圈椅上一仰座,通身上下,唯独两只羊脂玉色的手,与一张脸洒在夕阳下。

阿鸣在外等了半晌,这时候才好上来替他擦拭头发。

“长安来信,说三个月后太子要驾临洛阳,巡视孤将洛阳治理的如何。”裴嘉宪任由阿鸣轻轻揩着头发,闭着眼睛,对长吏王守义说道。

“皇上的疑心,竟如此难销?”王守义抚着山羊须说:“这摆明了,是想让太子来挑您的短处的。”

曾经的裴嘉宪手握兵权,杀伐集于一身,又有帝宠,于整个大康王朝不可一世。

可一年前皇帝于江宁府的遇刺是个坎儿,当时,镇守皇城的是他,中秋夜宫中大火,皇帝最宠爱的陶嫔被烧死于火中,一尸两命。

从此,裴嘉宪就失了皇帝的信任,先是被罢黜兵权,接着放出京,却是放在伸手就可制肘的洛阳。

如今再派太子来督政,裴嘉宪估摸着,皇帝这是要以狠腕,来再黜自己一把了。

一个曾经执掌过兵权,于契丹、土蕃等地杀声赫赫,能叫整个南诏不知大康皇帝是谁,却人人皆知裴嘉宪的皇子来说,如今,可谓是他人生之中,最艰难的一段路了。

身边谋士众多,但没有人能想到很好的办法,让裴嘉宪能够重获皇帝信任,再遭皇帝器重,重返边关战场。

而只要不返战场,他被悬放在洛阳,就永远都没有能展开手脚的一日。

“王爷今儿还是头一回管内院妻妾争宠的事儿。”角落里另有一人,压着语调忽而就来了一句。

闭着眼睛的裴嘉宪在阳光下微簇了簇眉头,却不曾说话。只挥了挥手,那意思是叫阿鸣与王守义一并退下去。

待王守义和阿鸣一起退了,角落里的男子又道:“咱们那位王妃嫁进来之前,王爷曾询问于我,可有什么东西能充女子的元红,而不被宫里那些刻薄眼的尚宫们看穿。

当时我就觉得,王妃怕是非完壁。不过,当时我猜,您是感念陶九娘曾经为您诊心疾的恩情,并陶八娘在宫中死于大火,亦是您的过失,您才肯不介意王妃是否完壁,都愿意娶她的。”

“如烟……”裴嘉宪声音中含着些恼怒,似乎是想要制止他。

但那人又道:“嫁过来才四天,她诊出孕脉来,满府哗然。您当时也曾想过把她有孕的事情报到皇上面前,而后退婚,或者说直接就把王妃作的干干净净,洗涮耻辱的吧。毕竟,陶九娘诊病的恩情,可抵不过混淆您的血脉这样的大罪。您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最终就吞下了此事,还任由王妃生下了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