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理想的故事(2 / 2)
「为什么现在要提这个?」
「没没,没什么特别含意。」
「如果是那个的话今早就解咒了哦。已经变成了普通的布喔。」
「诶诶——是那样吗?」
「毕竟用了那种东西就属于侵犯隐私了嘛……」
「但现在就在侵犯隐私就是了……」
店里边仓库的东西都会定期被莉莉艾尔小姐解咒——也就是说解开祈物上的祈祷变成普通的物品。
考虑到被盗的风险的话果然还是变回普通的物品来得好吧。
「啊——」
但即便如此,果然也还是觉得有些可惜。
我们谈话时,安利先生等候的人出现了。
那是有着茶色的中长发,今日依然美丽的帕特拉小姐。要是有能变透明的布的话就能在更近的地方看了呢。
「啊啊、帕特拉——」
一直在等着你喔——
在我们的注视下,安利先生对着她笑了,而帕特拉小姐也笑了。那是相爱的恋人的身影。而平和的氛围在两人间扩散着,随即帕特拉小姐脸上也浮出了平和的表情,将手上拿着的刀刺向了安利先生。
◆
这是一个月前发生的事。
有一位女性在街边的时装店前停下了脚步。
晃着茶色的中长发,她瞥了眼橱窗。
穿着初夏时节常见的清凉连衣裙的人体模型挺着胸膛依次排列,目不暇接。她抬起头看了看那些没有表情的人体模型,同时叹了口气。
帕特拉,
这是她的名字。
映在玻璃上的是仿佛马上就要消失了般的阴暗表情,伴着土气的黑框眼镜以及有些年头的衬衫与长裙。看惯了的样子不禁使人安心;而另一方面,是无法根除的土气的印象,以及毫无使之能打扮得像是那些人体模型的勇气。
就只是怀着羡慕触手不及的事物的心情,她总会在更季时看向玻璃窗。移开视线的话最起码地不会有厌恶的心绪。但由于不知不觉养成的习惯,在这么反反复复后,随着季节变化,她都总会有忧郁的情绪。
很久之前,帕特拉的日常也是被黑暗所笼罩。
在工作岗位作为文员工作已经有六年了。每天都是重复相同的工作,进到公司时还被评为一本正经的人,但不知何时所有的评价却都成了无聊的家伙。但即便如此,她还是静静地完成了每日的业务。
独居无友。日常生活可谓不值一提。没什么别的嗜好,她认为自己就是这么无聊。也并没有想做新事物的精力。不过是过着繁复不变,走同样的路,去工作,然后回到空寂的家的每一天。
只是漠然地活在看不到光芒的每一天。
只是活着罢了。
只是在呼吸罢了。
而就在这样的某一天中——
「……诶?」
她感到了困惑。
在一如既往的上下班路上,在一如既往的玻璃窗前——
像往常一样望着玻璃窗的帕特拉眼泪流了下来。
不知为何而泣,不管怎么擦眼泪都会顺着脸颊流下来。不一会儿,帕特拉矜持不住,蹲下去呜咽了起来。
直至那时帕特拉才意识到自己正在为自己隐瞒的心绪——对无聊的每一天的厌恶和受伤。
直至那时,她才意识到其实自己一直想要得到他人的帮助。她拭去不断满溢而出的悲伤泪水,已经日暮穷途了。
「——没事吧?」
对于这样的她,有个人伸出了手。
「……诶?」
她视线从温柔地放在肩上的手挪到上方。
那是位身着黑色丧服般的衣服的美丽女子。
那位有着阳光无法接触到的深海般的黑色瞳孔的女子,
名字叫卡蕾杜拉。
「这还……真是辛苦呢。」
卡蕾杜拉将帕特拉带进了附近的咖啡馆,亲昵地倾听着她的烦恼。
「我啊,非常理解你的悲痛。」
正面面对帕特拉的卡蕾杜拉,给了她心中一直寻求的话语。「你周围的人真冷淡呢。你明明都这么疲惫了,却被视而不见——」
你已经够努力了喔。比周围的人都要努力——卡蕾杜拉握着她的手说道。
感觉实在是不可思议。
这还是第一次向别人吐露真相,才刚认识卡蕾杜拉的她就觉得什么都能够跟她讲了。
每天都是枯燥乏味。
人生毫无光彩。
周围尽是些讨厌的人。
一个接着一个地向卡蕾杜拉吐露着心声的她连自己都吓了一跳。卡蕾杜拉对着抱怨一般的各种言语附和着,而后——
「如果实在是觉得难受的话,我来帮你如何?」
卡蕾杜拉这么提案道。
对于对这段话不知甚解而疑惑的帕特拉,卡蕾杜拉递出了名片。「实际上我呢,在经营着这样的店……」
那张名片就只是写着店名的漆黑的纸张。
「古董店、卡蕾杜拉……?」帕特拉读着的同时歪起了头。
「正如店名写的那样,我就是店主卡蕾杜拉。」
她微笑着说明着。
古董店卡蕾杜拉并没有指定的店铺,而是不断在街上寻找陷入困窘的人提供祈物。
而帕特拉对于卡蕾杜拉来说正是顾客之一。
但她却完全没有任何厌恶的情绪。
因为卡蕾杜拉是给了帕特拉寻求的事物的人。
「就帕特拉小姐的烦恼的话这个应该可以——」
在桌上放着的是一支陈旧的钢笔。「这叫能够实现理想的钢笔。祈物的效果也正如其名。」
用钢笔写下愿望,在那之后就会变为现实。
比如说写上在上班路上捡到钱、又或是写上公司里会发生些高兴的事、再或是写上有一场美好的邂逅。
全部都能够照着辞藻而实现。
这个就是那样的祈物。
「但话虽如此并不是什么都能够实现的。能实现的仅限于持有者接触范围内的事物。」
改变天气,起死回生之类原本就不可能实现的事情就不会被实现。
换言之大抵写上什么都可以照着实现。
「好厉害……」
然后同时,就只是帕特拉所期望的东西的话,都能够利用钢笔而实现。
手拿起钢笔的卡蕾杜拉,对着流露出感叹的帕特拉微笑了。
然后说道:
枯燥乏味每天也好、
毫无光彩人生也好、
周围讨厌的人也好——
「全部都会照着你的愿望实现的。」
——所以,请试着用这支钢笔写下很多你所期望的理想故事吧。
写下理想故事。
被这么说后最先想到的就是日记。
如果钢笔蕴含的力量是真的的话,那么写下第二天是个美好的一天的话应该翌日就会变成那样吧。
「……要什么样的一天好呢——」
从卡蕾杜拉那买下钢笔的帕特拉虽说半信半疑着,但当晚却在桌子前不断思绪着。
在那之后写下的第一个故事,并不是什么稀奇事,而是没什么新奇感的故事。
一如既往地上班的帕特拉在马路对面发现了陷入困难的老人,然后帮助了她。虽然老人想要知道她的名字但帕特拉却出于工作急忙从现场离开了。
在那之后,老人却发现是作为顾客而来的会长。帕特拉被评为了不起的人在公司受到了重视。
就是这种常见的故事。
「感觉好蠢……」
写上满满一页的胡思乱想后,帕特拉放下了钢笔。
怎么可能有那么方便的事情——
就在这么想后——
但在翌日,上班路上的帕特拉真的遇到了陷入困难的老人。一搭话,老人就说自己迷路了。而老人的目的地就是在帕特拉职场附近,帕特拉当他的向导。
「真厉害啊帕特拉女士!」「实在是刮目相看!」
公司的同事也称赞起了她。到此为止,都和写下的想法一样。
祈物的力量是真的。帕特拉兴奋不已地写下了翌日的日记。
比方说总算穿上了一直想买下来的衣服,美艳到人们都不禁回过头去看的展开。再比方说就只是剪了个头发就会受到男子欢迎的展开。
就是这种老生常谈的故事。
耻于去做的事情也好,在意周围目光而没敢去做的事也好,如今已经什么都做得到了。
日常日益被幸福所渲染。
明天也会是幸福的。
就像是找回了迄今人生中从未笑过的时光,帕特拉写下了过上了充满幸福的充满笑容的每一天的未来的日记。
然后在从卡蕾杜拉那买下钢笔一周后——
「……差不多,该有个美好的邂逅了吧。」
夜里,望着月亮的帕特拉想着。
怎么和优秀的男性相遇比较好呢。
帕特拉脑中最先浮现的就是故事中常见的展开——手伸向书,手指相互触碰到的男女。而趣味相投的两人交往在了一起,是极其常见的故事。
总是很阴暗的帕特拉,是不可能实现和命运之人相遇的愿望的。
「啊……」
在日后——
帕特拉的手指碰到的是,一位深绿色头发的男性。
他名字叫安利。
自打初次见面那天起她就觉得他就是命运之人了。而在几天后,帕特拉在日记上写下了和安利在路边相遇的情形。
安利帮助帕特拉捡起掉在地上的水果,而近在咫尺的安利,其认真的表情使得她愈发深陷其中。
第三次帕特拉则是描绘了和坐在长椅上的她相遇的样子。递出花束的安利面颊通红,实在是惹人喜爱。
在那天之后,帕特拉的日记上就只写关于安利的事情了。
同时,她也祈祷着能够和安利一生不离不弃。
◇
「——她是被诅咒了。」
在塞给我她的包后,莉莉艾尔小姐就丢下这么一句话跑向了那两人。
安利先生一副呆然地俯视着自己的腹部,而后抬起头看了看帕特拉小姐后,倒了。背部失去力量了的他在凉台席位的地板上翻滚着,在某处座位下发出了悲鸣。而帕特拉小姐的手也被血液所浸染。
「必须得结束……故事、必须得结束……」
帕特拉小姐不断重复着同样的话。
就像是被什么操纵了一般。
即便莉莉艾尔小姐跑了过去,她也只是拿着刀子依然呢喃着。看得出已经是完全无法沟通的状态了。
「必须得结束……必须得结束……」
刀子突刺而来。
莉莉艾尔小姐冷静地用伞把勾住帕特拉小姐的手臂使之偏离了既定轨道,而后向这边回过了头。
「麦克米利亚——」一如既往的冷静声音传了过来。「我包里边放有绷带,给安利做好应急处理。」
「啊、好!」
现在可不是旁观的时候。我慌慌张张地跑到安利先生的旁边打开了包,里边除钱包一类的贵重品也还放有绷带和纱布,准备还真是充分。
「我就先从这位小姐手上夺走刀。」
莉莉艾尔小姐面朝着帕特拉小姐一步步缓缓前进。而挥着刀子的帕特拉小姐也像是在配合着那副动作一般跟着后退,这看起来就像是莉莉艾尔小姐那边在进攻一样呢。
或许是为了不让安利先生再次受到伤害拉开了距离吧。
「——没事吧,安利先生!」
也多亏于此我也能专心治疗安利先生了。我抱着他起身,他痛苦地扭曲着脸咬着牙的同时看向了我。
「……看到了不好的一面呢。」
还活着。
「还真是有余裕啊。」
我在被刺伤的地方扎上纱布再捆上了绷带。这应该就是最低限度的应急处理了吧。
「发生什么了?」
相比之前见到的时候现在帕特拉小姐的样子明显变了,脸上毫无生气;而现在也是,躲避着莉莉艾尔小姐挥舞的伞同时,又设法用小刀攻击她。
「我这边也想知道。」
感觉她不是她了一样——安利先生,按着渗血的纱布悲切地呢喃道。
被诅咒了。
莉莉艾尔小姐指着她说。
虽说应该是祈物的效果改变了她——
「结束了哦。」
但咔嗒一声金属声响起,以及随之而来的呻吟声后,我们移动视线看到了帕特拉小姐正好被制服的样子。
一边匍匐着一边挣扎着,帕特拉小姐的一只手仍在伸向掉在地上的小刀。
「必须得结束……故事、必须得结束……」
她就像是被附体了一般不断呢喃道。
要是一直这样闹下去也没法解咒。我跑到了莉莉艾尔小姐那边代替她压住了帕特拉小姐。
「必须得结束……」
莉莉艾尔小姐一脸轻松地将她制服了,但事实上要按住她的话得花相当多的力量。
这位纤细的女性还真是有想不到的强劲力量,感觉就像是和野兽作对手一样。
「哪来的力气啊……」
「是由于诅咒无法控制了吧。」
莉莉艾尔小姐回应我的同时,将手伸向了帕特拉小姐肩上挂着的包。
估计是操纵她的祈物真身被莉莉艾尔小姐看出来了吧。
「……安利,见过这孩子拿过这个吗?」
她毫不犹豫地取出的,是一支陈旧的钢笔。
以及一本书。
「……有啊。」
安利先生点头站了起来。「因为常常在和我见面的时候会写东西。」
他按着腹部,缓缓走着不大自然的步伐。
「知道写了什么吗?」
「即便是恋人也得尊重隐私。」
「……是吗。」
莉莉艾尔微微点头后毫不犹豫地打开了书。
看来是日记的样子,莉莉艾尔小姐打开的页面上点缀着用钢笔写过的漂亮的字。
一天用一页。
「……原来如此。」
莉莉艾尔小姐一边翻着一边点着头。虽说开始翻的每一页字都很漂亮,然而随后文字却开始渐渐散乱变得难以阅读。
而在匆匆写下的潦草字迹后一页,变得更加脏乱了。
再然后,翻页之后便到了今天的日期。
「……看来她变成这样的原因就是这个了呢。」
那里,就只是写了一段勉强能读懂的杂乱的文字:
『结束故事』
现在也是,在我下方的她像是念咒一般呢喃的言辞,静静地沉在那里。
◆
「……诶?」
帕特拉首次感到违和,是在和安利约会了几次后的某个晚上。
她忽然意识到日记上第二天会发生些什么已经被记录好了。而她在记录完后通过阅读日记也才知道写了什么。那里写的是微不足道的内容,但她却并没有写下去的记忆。
今天又是过了怎样的一天?她绞尽脑汁地回想着。但这一整天,她都完全回忆不起来发生了什么。
没办法只好重读日记。而今天的日记也写着和安利快乐的记忆,在那时她才总算想起了自己美好的一天,但却并没有料想到这真的是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就像是窥探别人的日记一般有着一种疏远感。
基本上一整天的记忆都没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因为每天都是理想而又快乐的日子吗——
不对。
「诶? 等下……? 为什么……?」
眨眼间时钟的指针看上去就像是往回摆了一小时;看向手上的日记,写着自己也毫无记忆的散乱文字。
不是回溯了一小时,而是基本上又过了一天。
「我、我这一天……? 为什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在心脏扑通直跳时,日记又增加了。
又一天过去了。
撇下混乱不堪的她不管,时间无情地流逝着。而毫无记忆的日子也不断写在她的日记中。
「难道……是因为,在写日记……?」
她的视线转向了陈旧的钢笔。她的日子发生改变,也是出于她开始写起了日记。
那样的话不再去写日记就好了。
帕特拉站了起来将钢笔丢出了窗外,而日记也被丢进了垃圾桶。她躺上床,以逃避对似箭的光阴产生的恐惧。但一回过神,却发现自己正在桌前紧握着钢笔。
「嘶——」
陈旧的钢笔和日记都脏了。记得确实是扔掉了啊——恐怖和疑惑充满了脑海,而自己去捡起这些的记忆也混之而入。
「——把我的钢笔丢掉什么的,真是过分呢。」
背后响起了这段声音。
回头望去,有位身着丧服一般的黑色衣服的女子站在那里。
是卡蕾杜拉。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哎呀? 你不记得了吗? 是你招待我进来的喔?」
真是说了奇怪的话呢,卡蕾杜拉笑着说。没做过那样的记忆、才对。但脑海里却存在着招待卡蕾杜拉来家里的记忆。而手上的日记上也写着『招待卡蕾杜拉小姐来家里』这样凌乱的字迹。
但那种事已经无所谓了。
「唉、诶……!」在她混沌的脑中被无处发泄的愤怒支配了。「卡蕾杜拉小姐……! 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做什么、是——?」
卡蕾杜拉不禁笑了。那副样子看上去像极了挑衅。
「在拿到钢笔之后,就变奇怪了啊!」
揭开的日记本上写着许多毫无写下的记忆的杂乱文字。而卡蕾杜拉眺望着再一次笑了出来。
「哇喔! 是在日记里写故事是吧? 真是个好主意!」
又浪漫又美好呢!
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我不记得写过这些话。」
你对我做了什么吧,帕特拉瞪着卡蕾杜拉。
「我吗? 怎么会。写了那些的人就是你自己,请不要推卸责任。」
「但是——」
「不记得,对吧? 这也当然。」卡蕾杜拉自始至终都浮出笑容地说着。「因为写下日记的人虽然是你但不是你啊。」
「……是我、但、不是我……?」
不明不白的。
对于困惑的帕特拉,卡蕾杜拉双手合十的同时眯着眼说道:「那么就详细说明一下吧?」
「从我这买去钢笔的你,是将自己想象中的理想故事作为一天的日记写下去的对吧?」
帕特拉并没有回复。
「就如写下的故事那样,你会成为美丽的故事的主人公。那副模样也能说得上是遵从了你理想的傀儡吧。」
在日记另一侧,卡蕾杜拉露出了一如既往让人有些毛骨悚然的笑颜。
「然后按着写下的日记那样一整天演绎出出彩的故事后,你再一次将下个故事当作一天的日记写下。这不也像是个被操纵的傀儡吗?」
写下日记的人,是你但不是你。
那句话的含意,就只是单纯的事实。
被操纵的傀儡。
「换言之傀儡制作下一个傀儡,然后下一个傀儡制作下下一个傀儡,使得每天都能够继续演绎出你理想的故事……这就是个无法结束的傀儡循环。而在这填写过程中自我崩坏也不是无理可循的吧?」
「我、崩坏了……?」
「啊啊,实在是抱歉。你本身就有很多缺陷呢。」
果然被骗了,帕特拉这时转变为了确信。
卡蕾杜拉预见了这一切后利用怯弱的帕特拉的弱点让其握住了钢笔。
但却已经没有愤怒涌上心头了。
即便是生气也无济于事。毕竟是本来就内心怯弱,就只是受到点点温柔就得意起来的自己不好。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我……才能够复原……?」
就如第一天见到卡蕾杜拉那样,帕特拉眼里充满了无可奈何的悲伤留下了泪水。
和安利这样的恋人一起度过的美好日子对自己而言已经是往昔的云烟了。已经不能再奢求了,因此最少,也要回到原本的生活。
帕特拉当场痛哭恳求着。
「想要回到原本的生活? 那可太简单了。」
帕特拉仰望着温柔地抚着其肩膀的手。
然后卡蕾杜拉对帕特拉就只说了一句话。
「让一切结束就好了。」
在那之后写了什么已经不记得了。唯一记得的,只有眼中无神的卡蕾杜拉笑着说「真是个好结局呢」的表情。
◇
「这支钢笔能够让写者本人,以及其周围的人受到影响的祈物。而写下的人物必须得按照写下的内容行事。」
据莉莉艾尔说小姐说,在很久很久之前由某位祈祷而诞生的这支钢笔蕴含了这样的诅咒:「只要用了一次,持有者就会受困于无止境的诅咒循环之中,直到自我崩坏为止一直不断地写下去——就是这样的祈物喔。」
整洁漂亮的第一天日记,
以及乱七八糟的最后一天日记——
说不定帕特拉小姐是打算走到诅咒循环的尽头,但起码在我下边呻吟的帕特拉小姐已经无法用语言沟通了。
「虽然不知道是谁交给她这东西的——」这么说着的同时我脑海里浮出了古董商人卡蕾杜拉的名号。但现在可不是能讨论是谁把她变成这样的场合。「关于帕特拉小姐,能有什么办法让她恢复原状吗?」
「如果只是祈物变回去,那样是行不通的。」
莉莉艾尔小姐伴着浅浅的叹息摇了摇头。
就如使用别的祈物也无法消除既定事实一样,使用这个钢笔后能够回到什么都没发生过什么的也是办不到的。
「但是,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她取下手套,描摹着日记。「但我对她解咒的话可能就能恢复原样了。」
「那就——」
她的手,具有消除祈物祈祷的力量。
就像是把能隐形的布变回普通的布一样,或者和我相遇时消除香水的效果一般,用手捂住——
帕特拉小姐就会恢复原样,应该。
「这次可没那么简单,麦克米利亚。」
我肯定是将期待的眼神传达给了她吧。莉莉艾尔小姐低下了头,描摹着日记。
「以前的话,你带的香水只是会增福人的心绪而已,所以我才能够轻易下定决心解咒……不过这支钢笔,却是在写的瞬间就会操纵人意识的祈物。」
然后,她说道:
「如果将钢笔注入的祈祷解咒的话,那么关于被操控期间发生的事的记忆就会全部消失。」
这,换言之即——
「两人相遇的事情,就会变成没发生过吗……?」
莉莉艾尔小姐静静地点了点头。
因为钢笔而变得奇怪的帕特拉小姐,以及与其相遇的安利先生,两人的相遇、交往,迄今发生的一切——
都会从两人的记忆中消去。
「那样的话——」
有什么办法吗?我像是仰赖着一般望着莉莉艾尔小姐,但她摇了摇头。
无能为力喔。她用着微弱的声音呢喃道。
「但、但是……」
我知道啊——
安利先生被她所吸引忍着羞愧感将花束献出来,
以及很高兴地接受了安利先生的花束的帕特拉小姐——
「没关系。就那样做吧。」
听到这个声音抬起头后,我和莉莉艾尔小姐见到的是安利先生非常平静的样子。
实际再痛苦也没办法。
「……真的好吗?」
面对莉莉艾尔小姐的确认,他简单地点了下头。
「我是保安局的人,有守护作为一般市民的她的义务。」
如果她因为记得和我的关系而痛苦的话,就消除吧——这么回答着的他目光毫无犹豫。
「……这样啊。」
莉莉艾尔小姐就静静地点了次头后,低下了眼。
而我也没再去和她搭话了。
取而代之的是,青白色的光在帕特拉小姐的日记本上浮现。解咒开始了。用钢笔记录下来的事情,也从人们的记忆中消失了。
在那期间——
「安利先生……」
在我下方,流露出了这样的声音。
不知是否是出于解咒开始的影响,被我按着的帕特拉小姐,变回了以前在长椅上坐着时那副美丽又可爱的她。
放松按着的手后,我从她身上起来了。柔和地,颤抖着看着我们的她的瞳孔上浮出了泪水。
「对不起,我、我——」
「没事的。」
安利先生按着被刺到的腹部的同时,用着另一只手抱住了她。帕特拉小姐一遍又一遍地反复道歉着,又用着颤抖的双手紧紧抓着他衣服。
为支持眼看就要垮下的帕特拉小姐,安利先生将手放到了她的背上。
然后为了使之安心,温柔地笑了。
「一定会回想起来的,放心吧。」
虽然这句话毫无根据。
我看着她;看上去这让她安心了吧。
而后帕特拉小姐停止了颤抖;她脸上的表情,虽说生活在悲伤之中,但却若恋爱少女一般依然充满爱意。
◇
「你觉得、我,做了坏事吗?」
在太阳完全落入海底后——
莉莉艾尔小姐坐在沙发上,一边在我面前放下红茶一边向我问道。
抬起头后,我看到了比平时笑得更加温柔的她。
不对说不定也只是和往常一样普普通通地笑着,只是出于我的失落才使其看起来格外温柔。
盯着莉莉艾尔小姐想着怎么接下去的同时,她淡淡地继续接下了我的话:
「要是自己不去掺和安利和帕特拉小姐的事情就不会变成那样了,是吧?」
「…………」
似乎一眼看穿了我的烦恼呢。「……唉、是啊,是那样的。」
我只能点头。
实际上助远远观望帕特拉小姐的安利先生一臂之力的就是我自己。即便是出于祈物,这个事实也无法动摇。
迎来不幸的结局的现在也是,每每回顾自己的行动后都会想到这件事。
要是我不去参与,两人会不会迎来更好更幸福的结局呢。
「应该相反哦。」
斩钉截铁地,莉莉艾尔小姐一边说着一边推了我一把。
「正是因为你的介入所以我们才能够在安利被杀害前介入制止啊。」
你可以再为之骄傲一些。
这段温柔的言语实在沁人心脾。
「但、但是……」
这段声音显得有些颤抖,看来我自己是要哭出来了呢。「结果是因为我,两人变得不再相遇……很悲伤啊……」
即便现在后悔了也无济于事。
两人交错在一起的时间也不会回来了,现在安利先生和帕特拉小姐不过是过客而已。即便我向那两人介绍「这位是你的恋人喔」也一定会被认为是怪人而结束吧。已经无力回天。
明明是,希望两人能够幸福的。
「怎么说呢——」
与我想干,莉莉艾尔小姐很平静,只是略显疲惫地坐到了我旁边说道:
「虽然相遇已经消失了——」
但,也不是一切都消失了喔。
她在我身旁,这么说着的同时笑了出来。
◆
「疼疼疼疼疼……」
安利疑惑着。
不可思议的是:昨天,自己似乎是被谁刺伤了。
虽说在保安局工作情况下能够让人感到危险的情况不在少数。事实上,自工作开始至现在打伤割伤各种伤已经受过不少了。
但即便如此,安利也还是不记得腹部到底是因为什么被刺伤的。是工作中被刺的? 但是没有发生事件的记忆啊。而且,昨天应该是正常工作,在工作结束后直接回家了啊。
「我、是被击倒了……?」
只能认为是在日常生活中被刺伤了。但,怎么想也想不出这情况。
「该不会是因为对方是女孩子疏忽了才被刺到呢?」
部下像开玩笑般说了那番话,但也没有最近私下和女子相近的记忆啊。如果就只是出于惹到某人了的话就好了。
最后安利在那天就一如既往地工作后,一如既往地回家了。除了腹部的疼痛以外和往常一样度过了这一天。
回到家后,窥视了下信箱。
也是一如既往的习惯。
「……诶?」
看到空空如也的信箱后,他不禁为自己的失望而惊讶了。
感觉自己在等着什么,但不知道那是什么,安利怀着朦胧的感觉回到了家。
也是一如既往看惯了的屋子。
从玄关前眺望室内。
明明没什么变化,却感受到了有什么和往常不同。
不久,安利的视线停在了窗边。
这是在夕阳西下,夜晚降临后的事情。
一束陌生的蓝色蔷薇,忽然出现了。
「…………?」
但安利却不知道那是什么。
抱着忘了什么重要事情的不协调感,安利走向窗边,就像是被使人怀念的香味诱导一般。
◆
「……诶?」
果然我是累了吗,帕特拉心想着。
注意到时这几周的记忆都不见了。绞尽脑汁想起来的也就只有每日同样重复着无趣生活的令人怀念的记忆。
以及每天像是死了一样的帕特拉的表情。
但现在的她不同了。在闪耀着金黄的夜间街道上,站在玻璃窗前眺望着黄金色初夏时节常见的清凉装束的人体模型的,是一位也同样穿着初夏时节常见的清凉装束的美丽女性。
那是和记忆中的自己完全不符的像是别人一样的帕特拉。
「我、到底为什么会穿成这样……?」
她在那里徘徊着思考了起来。
不记得了。
难道是工作累坏了?
「但是,职场的人都挺好的……」
太怪了。
记忆中职场里的人应该都是对帕特拉冷眼相待的人啊,但在今天一天工作里她却看到了温柔而真心信赖着她的温馨同事的身影。
周围的人也是,
自己也是,
就像换了个人一样。
一切都显得前后矛盾,脑袋充满不协调感的她晃晃悠悠地在街上漫步着,而后走到了广场的一张长椅前。
那是哪儿?为什么来这?
不知道。
但是自己却感觉像是为了什么而来一样。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为了让混乱的头脑冷静下来她坐在了长椅上呆呆地凝望着天空。感觉有什么不同,少了什么,双手显得格外寂寞。不久,帕特拉从包里拿出了笔记本和笔。
虽然对于目前场合很融洽,但却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帕特拉只是呆然地坐着等待着时间流逝。
这样的帕特拉对周围的人看上去应该会很显眼吧。
「那个——」
一位男性向帕特拉打了声招呼。
站起来回过身后,看到了深绿色头发,年龄大概二十多岁的人。光是长相的话看上去就像是三十多岁,其表情很僵硬,也看起来很紧张。
「……? 怎么了?」
帕特拉问着的同时稍稍有些警戒了。
夜里女子独自一人被男性搭话,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会不会是不好的男的啊。
「啊、那……那个——」
但在这么想后马上就意识到面前的男性应该不是可疑的男子。很显然和女性相处很不习惯,即便被金黄的灯光照射,其面色依然通红。
「啊,抱歉……我,今天,感觉必须要来这里不可……」
以及说着辩解一般的语文伦次的话时,其像是不能对视一样的眼神。
那样的男子实在是可爱,以至于自己都有点想要欺负一下他了。
「是想要,和我搭话吗?」
她窃笑着看着他,而就在一瞬间他们四目相对了。
「啊、不是,不是那样的……但是,感觉必须得交给你……不是,那个……说得不清不白的……真是困扰……」
男子立刻别开了目光,看上去其很在意身后,应该是藏了些什么。在疑惑的同时,帕特拉的视线朝着男子后方看去。
「拿着什么呢?」
帕特拉问后,看向了男子的面庞。
「额……」
不相识的男子再一次和帕特拉四目相对。
但这次却没有像逃跑一样撇开视线。
吐了口气后,男子将双手伸前。
「喜、喜欢这束花吗?」
男子双手上捧着的,
是蓝色蔷薇花束。
「…………」
突然被不相识的男子送了花束,帕特拉目瞪口呆了。蓝色蔷薇在两人间摇曳着,香味扑鼻,那是令人怀念的气味。而在蔷薇另一侧,男子脸红彤彤的,但却又看不清那副脸;帕特拉的视野朦胧了。
这时候要回答什么,帕特拉似乎知道了。
所以,她擦着眼泪,吐出了脑海里浮出的话语:
「你可真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