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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屋(1 / 2)



1



那是一个春夜。



朦胧的满月悬在天空。



在朋友家喝完酒,我踏上归途,独自悠然走在夜晚的街头。



樱花飘落,带着隐约花香的微风温柔吹来。



我带着一颗微醺又自由的心走进静谧的住宅区。我家就在几百公尺前,我绕远路走向附近的公园。



我并没有要去哪里。



只觉得直接回家太可惜了,家里并没有人等我。



我走进女子大学旁可以称为秘密快捷方式的小路。路很窄,车辆无法通过,只有附近的居民会走那条路,小路的另一端是一个有水池的公园,我想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用耳机听音乐,欣赏夜晚的天鹅后再回家。



经过一栋红砖围墙的漂亮洋房后,街灯就照不到小路,周围暗了下来。夹杂着樱花花瓣的落叶铺满了脚下的路,抬头一看,新绿的樱花、榉树和杉树遮蔽了天空。



这条路是这样的吗?我怔怔地想道。因为我正要去公园,四周的绿意渐浓是很自然的。



2



往前走了一阵子,前方突然开阔起来。



月光照亮一栋民房,那是一栋茅草屋顶,有缘廊的房子,和周围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围篱圈起房子周围的圆形空地,夜晚黑漆漆的树木在围篱外侧形成一道墙。



好奇怪,我暗自想道。刚才进来时在想其他事,可能走错路了,原本打算去公园,但好像走到别人家里了。



四周陷入奇妙的寂静当中,仿佛时间静止了。



庭院里种了好几棵树,像芒果般的果实把树枝都压弯了。庭院内还有开着像山茶花般白花的树木,树下是很古色古香的石灯笼。



我再度看向那栋房子。



感觉上不像废弃屋,庭院内几乎没有杂草,落叶也扫得很干净。



看起来像是古迹的民房,但因为在小路深处,四周都是树木,所以之前都没注意到附近有这栋房子。



我正打算往回走,发现屋内有动静,屋内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该不会是客人吧?”



我有点惊慌失措地回答:



“啊,对不起,我想抄快捷方式去公园,不小心误闯这里。”



纸拉门打开了。



那个人出现在缘廊上,我不禁皱了皱眉头,因为他戴了一个面具。



那是一张“老翁”的面具,额头上有三道皱纹,既像是在伤神,又像在笑。



“请进,恭候多时了。”



老翁面具男声音嘶哑而细微,但咬字很清晰。



“不。”



我原本想问他是不是认错人了,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我被眼前的气氛震慑了,好像中了邪的地动弹不得。



老翁面具男向我招手,从他纤细的四肢和驼着的背,不难察觉他是老人。



“请过来这里,我有事要对你说。”



我迟疑地走近房子,在老翁面具男的催促下,坐在缘廊上。



老翁面具男默默地观察着我。



面具下传来语带叹息的声音。



“你长得不错。”



我慌忙说:



“没想到这里会有这么……一栋茅草屋顶的房子,太意外了。我就住在附近,但一直没有发现。不好意思,那我先告辞了。”



我正打算起身,老翁面具男用手制止了我。他有一种神奇的威严,我再度坐了下来。



面具上眼睛的部分挖了两个洞,但看不到他的眼球,只看到黑黑的洞。



老翁面具男开口说:



“我在等你。”



他露出神秘的微笑。他一个人戴着面具住在这里吗?好神秘。



老翁面具男的细手抓住我的手腕。他的手很冰冷。



我下定决心,想要站起来,双腿却没有力气。他戴着面具的脸靠了过来,在我耳边咕嗫:



“我在这里等了很久很久,一直在等待。”



我浑身紧张,“喔”了一声。他的细指用力抓着我的手腕。



“我早就应该归西了,但即使过了我该活的年纪,仍然留在这里。”



拜托你不要走。他的语气似乎在如此哀求。



“请你听我说。”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好,那我就听这个孤独老人说说话吧。这样的同情和“不要和莫名其妙的事牵扯”的警戒,令我天人交战。



犹豫片刻后,我下了决心。



“好,你请说吧。”



“我从五岁开始修行了二十年,二十五岁时来这里。这是我的使命,也是我的命运。”



这里,指的是这栋房子吗?可能老翁面具男的记忆有点混乱,想成其他地方了吧!这里虽然是一栋幽静玄奇的古厝,却是住宅区中的民房,住在这里哪还需要修行?我虽然这么想,但没有插嘴,默默地点头。



老翁面具男拼命诉说着。



“这是一栋很特殊的房子。这是我们村子从几百年前开始代代守护的神域,等到我六十岁时,就会从村里的孩子挑选出下一任继承者。到时候,我就能圆满完成我的任期。这是到我这一代为止,自古以来的惯例。在我们村庄,完成守护这栋房子的老人会被当成活菩萨,受人尊敬,所以能够被挑选为守屋人是一件很荣耀的事。



“不知道是因为时代的关系,还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即使到了约定的时间,也没有年轻人来接我的班。因此,即使已经到了世代交替的时间,我仍然无法离开这里,一直守着这栋房子直到今天。”



“你真辛苦。”我附和道。



老人仍然紧握我的手腕。



“这是我的使命,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现在我觉得不该被绑在这栋伫立在世界背后的房子里,应该更早离开这里。”



“原来是这样。”



“要离开这里并不难,只要把房子交给来这里的某个人就好,既然真正的继承人没有现身,只要把房子交给任何一个人就可以了……只要找到能够代替我承受这个命运的人就好。



“但是,我害怕自由。我害怕失去这栋世代相传的房子,两手空空地离开这里,一个人生活。”



“如今,我的熟人和知道这栋房子的人几乎都不在世上了,我错失了良机。”



“那很伤脑筋呢。”



我这么说完,看了看老翁面具,又看着握着我手腕的手。我的意思是,差不多该放开我了,但面具男人不理会我,继续说道:



“住在这里,想死也死不了,但不久之前,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你会来这里。之后我就一直在等你。”



“喔。”我意兴阑珊地应了一句。



“我的灵魂终于可以解放了,没什么好害怕的,你还年轻,不久之后,就可以离开这里。”



他松开握着我手腕的手,我的身体终于恢复了力气。



面具后方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



“真的很感谢你。”



“好、好,但时间不早了,我要告辞了。”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忍不住闭了嘴。



坐在缘廊上的面具男身上渗出被浓缩的黑暗。可能是我的错觉。然而,我定睛细看,男人的身体就像墨水渗进水中,淡淡地扩散在空气中。



只有面具悬在半空中。



面具不知道在空中悬浮了多久。



终于咚的一声,掉在缘廊上。



面具掉落后,男人的气息仍然残留在房子中,最后越来越淡,终于只剩下空无一物的空间。



我呆然愣在原地。



“喂,”我小声叫着,“老爷爷。”



没有人回答。



他消失了。我在脑海中重复这句话。他消失了,他消失了。



“老爷爷。”



虽然脑筋一片混乱,但我暂时保留所有的思考,勉强站起身走向出口。



我可以看到围篱外树木的隧道。



我跨出围篱。



眼前并没有冒火星,也没有无法呼吸。我转身走回缘廊,休息了一下后,再度走向出口。



跨出一步。



身体深处发出了颤抖。



我走不出去。



一种看不见的压力阻挡着我,全身的细胞都在警告我:“赶快退后!赶快退后!”



一定是错觉。因为我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听了那么奇怪的故事,才会遭到洗脑。我怎么可能一直留在这里?



我集中注意力,鼓起勇气,再度缓缓踏出一步。



那一刹那,简直就是噩梦。好像有一股电流从踏出的脚尖贯穿向头顶,当我回过神时,发现自己一屁股坐在地上。



天亮之前,我一直在缘廊和围篱入口之间来回。



虽然已经一大把年纪,但面对这种莫名其妙的事,还是愤怒到忍不住流下眼泪。



远处传来鸽子的叫声,春夜结束了。



3



天亮后,恐惧稍微缓和下来,心情也比较平静。我再度尝试逃离这里,但还是走不出去。



我干脆从缘廊走进屋里。



我叫了一声:“打扰了,我要进去啰!”然后脱下鞋子。



屋里总共有三个房间,都铺着木质地板。里面的房间,被子叠得十分整齐。



没有人。



木板房间内有一个地炉,我还发现了旧铁锅、竹篓和扫帚等生活用品。



天花板的梁上挂着老旧的油灯。这么说来,这里似乎没有电。我环视四周,发现没有冰箱等电器,也没有插头。



没有瓦斯炉,也没有水龙头,户外有一座井,老翁面具男应该是喝那里的水。当然,如果他是人的话。



我仔细调查了房子里的情况,这里没有不必要的家具,但东翻西找后,找到了火柴、打火机、罐装茶和罐头,以及还剩下八杯米的袋子,这些东西虽然撑不了太久,但至少让我松了一口气。



衣柜里放着穿旧的和服,柜子上堆着书。有五本现代作家的书,还有一本昭和时代自杀身亡的大作家的书。另外有三本像是宗教书,两本料理书和四本历史书。每一本书都很旧,纸张都泛黄了,没有我感兴趣的书。我还发现了用毛笔写的手写书,但根本看不清楚在写什么。



最里面的房间内挂了一幅挂轴,用毛笔画的日本地图上有无数几何图案,还写了很多数字。



挂轴旁放了一尊木雕的菩萨像。



检查完房子内,我又走出房子,绕着外侧走了一圈。



屋后堆着木柴,旁边丢了一大堆木雕像,有和装饰在室内的菩萨像相同的菩萨,也有熊、鹿等完全不同的东西。



房子四周的围篱外是郁郁苍苍的树林,隔着树枝缝隙,可以看到公园的游乐器材。即使我想跨越围篱,却感受和入口相同的阻力,根本无法走出去。



这栋房子被某种力量包围了,我被关在这里。当我再度确认这个事实后,浑身冒出冰冷的汗水,今天是非假日,我得去上班。



有一间细长形的小房子,打开门一看,发现是一间蹲式厕所。



屋外有一个空的鸟笼,也有放盆栽的架子。



我拿起水井盖子,只要一伸手,就可以碰到冰冷的水。



我用竖在旁边的勺子装了井水,战战兢兢地尝了一口。



真好喝。



我忘情地喝了起来,不光是因为我口渴了,而是井水神秘而深奥的味道似乎给我的大脑带来光明。



我又装了一杯,洗了把脸。



我大声呼救,却没有人来救我。



我屡试屡败,太阳下了山,树木变成了黑影。



那天晚上特别漫长。因为这里没有电视,想要做其他事,却没有灯光(我点了油灯,但油烧完后就熄了)。



我吃了一个罐头,当然填不饱肚子,又不敢一口气把所剩不多的食物统统吃完,饿得十分难受。



无风时的寂静感让人难受,有时会感到有什么东西穿过房子或庭园的气息,每当这时我就会忍不住缩起身子。



我拿着在后院仓库里找到的镰刀,时而走出缘廊,时而走回来坐在木板房间,等待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黎明时分,当天空泛白时,我终于安心入睡了。



正午过后,我才醒来,祥和的光洒进木板房间。



我走到缘廊,伸了一个懒腰,身体的关节发出声音。今天是第二天。



我鼓起勇气,一次又一次地尝试逃离这个地方,但结果还是和昨天相同。



*



事情发生在我吃完饭和罐头的早午餐后,我用锅子煮了饭,但可能加太多水了,有点稠稠的。



我在缘廊上心不在焉地考虑着以后的事时,风突然停了。



四周突然暗了下来。



一开始,我以为是乌云遮住了太阳。



然而,抬头仰望,发现天空很晴朗。



没有发生日蚀,黑暗却侵蚀了世界。阳光变淡,四周风景都失去了色彩,变得越来越黑。



终于,视野变得一片黑暗,没有一丝光线,比黑夜更黑暗。



我坐在缘廊上,不知如何是好。周围的环境突如其来地、不由分说地褪了色。我看不见房子,看不见庭院,甚至看不见自己的手指,也听不到声音。



我已经够害怕了,不要再折磨我了!



空虚的黑暗,好像一切都消灭不见了。



虽然我坐着,却完全没有坐着的感觉,我伸手想要触摸缘廊,却完全没有任何感觉,也摸不到自己的身体,甚至连手臂移动的肉体感觉都没有。我不知道自己是张大眼睛看着黑暗,还是失去了视力。如果脑浆沉入一片漆黑的深海,一定就是这种感觉。只剩下思考可以证实“我在这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



一会儿之后,光出现在边缘,乍然消失的世界再度以惊人的速度重现。光芒四射,明亮的色彩粒子取代了黑暗。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确认自己依然存在。



我慢慢吸气、吐气,抚摸自己的身体。



我依旧坐在缘廊上。



然而,房子周围的风景完全变了样。



周围的树木变成了白桦树,从树木的缝隙中,可以看到宽敞的山丘和河岸垂着柳树的小河。



这是一个陌生的地方。



吹来的风隐约夹杂着家畜的味道,可能远处有牧场,气温也比刚才低。



我立刻试着逃走,然而,即使风景改变,结果还是一样。



这是我第一次经历房子的移动。



这栋房子在可以环视山丘的白桦林中停留了两天,两天后的早晨,四周再度变得漆黑,转移到可以听见海浪声的灌木丛中。



之后,无论白昼还是黑夜,每隔几天,黑暗就会出现。每隔一段固定的期间,黑暗就降临,当黑暗散去后,周围的风景就完全变了样。这栋房子无法停留在某一个地方,宛如在沙漠上移动的湖泊。



虽然有漂流的感觉,但这栋房子的移动很可能具有一定的规律。六月十日出现在崎玉县,六月十五日在青森县,这栋房子会在不同的日子出现在事先决定的位置。



那个老翁面具男不是说过吗?守屋人到了六十岁,就会有下一代的人来接班。



正因为房子会在固定的周期回到相同的地方,屋主才能交棒。



想到这里,突然惊觉墙上的日本地图挂轴记录的,正是这栋房子出现在全国各地的地点。



在日本各地有无数个点,上面画着线,线条是这栋房子移动的轨迹,数字是出现在那里的日期。



4



既然走不出这栋房子,只能在这里生活。



首先,我摘下庭院的果实,试着查出到底能不能裹腹。那是一种淡粉色的果实,外形有点像芒果。



老翁面具男生活在这里时,很可能以这种果实为主食。因为他不可能定期购买白米和罐头。



我剥开外皮咬了一口,发现味道介于马铃薯和南瓜之间,还不错。我为它取名为芒果芋。不可思议的是,里面没有籽。



我在蹲式马桶上厕所时,发现没有回音。我丢了几颗小石头,还是没有声音。我竖起耳朵,隐约听到遥远的下方有风声呼啸的声音和奇妙的嘈杂声。好像有很多人在说话。这个厕所真可怕,该不会通往地狱吧。



如果老翁面具男那天晚上说的话属实,我已经知道怎样才能离开这里。



只要找一个替身就好。



守屋人无法离开这栋房子。然而,只要把守屋的职责交给另一个人,就可以重获自由。



只要这栋房子内有两个人,其中一个人就可以离开。



那么,怎样才能逃离这里?



只能像蜘蛛般耐心等待有人自投罗网。



如果有人误闯进来,先尽量和他聊天,吸引他走进来,然后把他留在缘廊,我就可以溜之大吉了。



我相信应该可以成功。



我只能对这个想法心存希望。



*



一星期后,原本有点紧的牛仔裤裤头变松了,不系皮带就会掉下来。血液循环变好了,以前身体隐约感觉的疼痛和无力感都消失了。嗅觉变得敏锐,可以闻到风中细微的味道。



太阳升起,然后又沉落,云不断改变形状穿越天空,还不时飘雨。



我打扫庭院,用抹布擦拭木板房间和梁柱,喝井水,吃仙人的果实。



我想象着这栋房子的历史。



在某个深山的村庄里,村民祭拜只有他们知道的秘密之地,在一年一度某个特别的日子,这栋房子就会出现。那一天,全村都会大肆庆祝。



当房子出现后,守屋人就可以回家和家人、朋友团聚,举杯庆祝。



然后,再度启程周游日本。



任期结束后,会有年轻的村民继承守屋人的工作。



从神域回到村庄的人深受村民尊敬,可以轻松快乐地度过余生。



这样的历史从很久之前就持续至今。



在信息缺乏的年代,住在这栋房子里的人可以周游全国各地,向村民传达在其他地方的所见所闻,成为村民宝贵的信息来源。



担任守屋人的人可能在各地被视为“访问神”受到崇拜,并且收到各式各样的供品,后院的仓库或许就是最好的见证。当周游一圈回到村庄后,守屋人仓库里的东西就会分给村民。村庄逐渐富强,或许曾经有旅客从遥远的地方搭这栋房子来到村庄,受到村民的款待,住了一阵子后,再度走进房子回到自己的故乡。当然,也可能有相反的情况。



由于这栋房子出现的位置和日期是固定的,所以和铁路的功能没什么两样,可以作为交通工具。这是一年只有一班的树海秘密列车,只停靠在日本列岛的深山中。



这栋房子一定发生过很多悲喜交加的故事。



即使曾经经历过那样的时代,也在很久之前就结束了。于是,秘密被人遗忘,只剩下带有特殊性质的房子,和被时代遗忘的最后一个男人。接受那个男人的村庄已经消失,由于最后的男人在这栋房子内停留太久,他甚至失去了他的肉体。



我的运气太差,刚好在这种时候踏进这里。



应该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5



当我被关闭在这栋房子的第十天清晨,有人来到房子附近。



这时,房子位在可以眺望一片白菜田的昏暗杂木林中。



住在这栋房子,每天早晨很早就起床了,那天,我也一天亮就起床了。



我用井水洗完脸,用扫帚打扫后,吃了芒果芋。罐头已经吃完,米也所剩不多了。



我坐在缘廊上发呆,听到有人踩着落叶的沙沙声。一个瘦弱的中年女人走了过来,她在T恤外穿了一件黑色开襟衫,头发有点凌乱。感觉像是穿着室内服外出散步。我浑身紧张起来。



相隔十天,终于见到了人,不禁令我内心激动颤抖。



女人看到这栋房子似乎也没有惊讶,直直地走了过来。



她应该是家庭主妇。想到这里,不禁有点于心不忍。



如果告诉她实情,她应该不愿意代替我留在这里。只能用欺骗的方法了……但如果她家里有小婴儿怎么办?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我还是在缘廊上站了起来向她打招呼。



“早安。”



女人没有反应。仔细一看,发现她一只手上抱着纸箱。女人默然不语地走近房子入口,把纸箱放在地上。



我走到入口的边界。



“早安。”



我再度向她打招呼,女人没看我,蹲下来打开纸箱。



里面是小猫。一只白色,一只棕色,纳闷地抬头看着女人。



“真聪明,”女人嘀咕说:“你们要努力活下去。”



“喂!”我忍不住大叫起来,“不可以丢在这里!”



女人惊讶地环顾四周,却没有看向我的方向。原来她看不到我。女人的神情越来越紧张,立刻起身离开了。



不要走。我忍不住向空中伸出一只手,但只能看着女人跌跌撞撞地逃走。



我回到缘廊,忍不住叹气。



过了一会儿,一只小猫缓缓走了进来。我把吃剩的芒果芋丢给它,这是我唯一能够给它的食物。



芒果芋掉在猫前面的地上,但它甚至连闻都没闻,四处张望了一下,就慢慢走了回去。



如果每个人都像那个女人一样看不见这栋房子,问题就严重了。



下午吹起闷热的风,下了一场雷阵雨。我担心地看了纸箱,里面已经空了。



雨停后,四周一片漆黑。



之后的一段日子,整天都下着倾盆大雨。无论移动到哪里,天气都很差。我不知道只是运气不好,房子出现在天气不好的地方,还是整个日本列岛都笼罩着雨云。



我在木板房间内看书。



如果看得太快,之后就没有娱乐节目了,所以我花了很长时间慢慢看。



6



五月中旬时,一个戴着墨镜的男人出现了。



这天,我把穿了很久的牛仔裤和内衣裤放在桶子里洗。没有肥皂,也没有洗衣粉,只能用水洗。洗出来的水乌漆抹黑的。



我把洗好的衣服晾在后方的树枝上,拿出衣柜里的和服穿在身上。



初夏的阳光让花草格外鲜艳,所有的东西都反射着阳光,熠熠生辉,地面升起呛人的湿气。



我在木板房间内发呆,院子那里传来“喂~”的叫声。



走到庭院里一看,边界附近站了一个男人,身后是一片阳光斑驳的道路。男人年纪约莫五十多岁,穿着白长裤和POLO衫,戴了一副麦克阿瑟戴的大镜片墨镜。



别着急,保持镇定,要表现得很开朗。我这么告诉自己。



“你好。”



墨镜男上上下下打量我,“咦?”地叫了一声。



他可以看到我。我兴奋起来,原来还是有人看得到我。



墨镜男看起来不像是规规矩矩的人,生命力也很强,这个男人应该很适合。



“今天天气真不错,要不要进来喝杯茶?”



“不用,不用,”墨镜男在脸前摇着手,“换人了吗?他之前说,他是末代守屋人。”



我惊讶不已,挤出来的假笑也僵硬了。



“呃,请问你是?”



墨镜男说:“别紧张,别紧张,我了解状况。”然后,用手心对着我。



“我认识你的前任守屋人,每年的这一天,我都会来这里送补给品给他。最近有点忙,已经好几年没来了,我想突然上门吓吓他……让他大吃一惊。”



“你认识他?”



“对,对。”男人用一只手赶走在他脸旁飞来飞去的牛虻,从POLO衫胸前口袋里拿出烟,点了火。



我清了清嗓子。



“呃,请问这是怎么一回事?我虽然住在这里,但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可不可以请你告诉我?”



墨镜男皱着眉头。



“我说神仙啊,这根本是乱来嘛!算了,你问我是怎么一回事,其实我也想知道。千次兄呢?他终于退休了吗?你是什么时候来这里的?”



千次兄一定就是在那个月夜遇见的,戴着老翁面具的男人。我告诉他,戴着老翁面具的男人应该死了,我和这栋房子毫无关系,一个月前在散步时,偶然走进这里,被迫继承了这栋房子。



“是吗?”墨镜男顿时垂头丧气,叹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儿,泪水从他的脸颊滑落。



“原来千次兄走了,真令人难过。”



“你们是什么关系?”



墨镜男拿出手帕擦着眼泪。



“五十年前,这里是我家,是我老家的后山。我在小时候遇见了千次兄。当时,千次兄已经四十多岁了,但可能井水和院子里的果实有长生不老的效果,他看起来只有二十几岁。他是一个有趣的人,好像是在神奇的房子里四处旅行的大哥哥,我带了很多东西给他,他很高兴,我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是他的朋友。”



“他为什么戴着面具?”



“喔,面具吗?这是规定,因为住在这栋房子里的人就是神仙,所以和凡人接触时,必须戴着面具,除此以外,还有很多代代相传的规定。不过,千次兄和我说话时没有戴面具。这栋房子会在五月十五日到十八日三天期间出现在这里,我经常住在这里玩。”



“我也要戴上面具吗?”



墨镜男摇摇头。



“千次兄应该没有告诉你这些规定吧?”



我点点头,他没有告诉我任何规定。



“那就好啦,”男人笑了笑,“你可以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千次兄也没有很严格地遵守这些规定。照理说,我也不能住在这里。”



我对墨镜男说,站着说话不方便,要不要进来缘廊坐坐。墨镜男摇了摇头,半开玩笑地笑着说:



“拜托,千次兄的话,我还可以放心,你太可怕了,我才不要进去。”



“这么说……呃,所以,只要有其他人进来,我就可以离开这里吗?”



“没错。”墨镜男笑着说,“我知道得很清楚吧。”



“但那个人就会被困在这里。”



“好可怕。”



“千次兄故乡的村庄已经不存在了吗?”



“嗯,”墨镜男发出呻吟般的声音,“这是一个谜。千次兄从来没有提过自己的村庄,可能在所有规定中,这是最重要的规定。既然接班人没有来,代表可能已经不存在了。”



我很失望。



“我很纳闷,为什么要我继承这栋房子?”



墨镜男吐了一口烟。



“这我就不知道了。千次兄也经常说,为什么要我来完成这个使命?只是刚好那个时候,你出现在那里,就这么简单吧,就像车祸和恋爱一样。”



墨镜男回家后,傍晚之前,又推了一辆两轮推车回来找我。



“嗨,我又来了。”



推车上放着大量被子、米等食物和日用品。这些一定是原本准备送给千次兄的。家里之前剩下的米和罐头应该也是他送来的。



“谢谢你。呃,要多少钱?”



“不用,不用。”墨镜男皱着眉头。



“我相信你也很辛苦,但你和千次兄不一样,对留在这里并没有使命感,我看你还是趁早交给别人,自己离开这里吧。虽然我也希望可以代替你,但只能送这些东西聊表心意。对不起啦。”



墨镜男站在边界的位置,绝对不踏进屋子一步。



墨镜男离开后,我在木板房间整理他送来的东西,顿时感觉生活变得很充实。他送来五十公斤的米,七十个各式各样的罐头,还有盐、酱油、日本酒、意大利面、茶、咖啡、快餐食品,和五十个打火机。还有樱饼,他说这是生鲜食品,叮咛我赶快吃完。



我高兴得几乎晕眩了。



还有崭新的被子。



只要不生病,这些东西应该可以让我撑好长一段日子。



7



墨镜男出现的翌日,我拿出放在泥土房间角落的木工工具。



我要利用堆在后院的木柴和废材做一块广告牌,并把小树枝打进木板当成文字。



咖啡店·葺草



全年无休 OPEN



我用绳子将广告牌挂在入口的围篱上,店名当然取自这栋房子的葺草屋顶。



如果有人来到附近,以为这是民房,会不敢走进来,不如干脆把这里改装成一家店,一定可以吸引客人上门。



我有足够的时间。花了几天的时间,把屋后的木柴、树桩和废材做成了桌椅。



然后,再放上花瓶,站在围篱旁伸手摘了绣球花和其他鲜花插进花瓶。



*



第一位客人是猎人。



七月初旬的某个中午,蝉聒噪地叫个不停,我察觉到有动静,来到缘廊上,看到一个穿着绿色背心,扛着猎枪的男人在院子里眨着眼。



“欢迎光临。”



“咦?咦咦?”猎人发出惊叫声,“咦?这位兄弟,真是奇怪了。”



最后的“奇怪了”几个字小声得几乎听不见。



我挤出职业笑容。



“今天的午餐只有森林水果和三碑茶,可以吗?”



森林水果就是芒果芋。



三碑茶是墨镜男不知道在哪个超市买的,六十包入的茉莉茶的名字。



猎人讶异地四处张望,坐在于树桩上钉了木板做成的椅子上。



“我在追野猪。”



我用井水煮沸后泡了茶。猎人喝了口茶,嘀咕说:“真是好喝啊!这实在太好喝了,太神奇了,感觉身体好像突然变轻了。”



“可能是因为水很特别,不好意思,请问你有儿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