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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极度老套的手法(1 / 2)



1



「早乙女小妹,不好意思,能拜托你去跑个腿吗?」



我在昭和侦探事务所工作的第三天,所长首次交代我除了扫除、倒茶与整理资料以外的工作。



「好的,所长,请交给我吧。」



「麻烦你了。」



现在是午餐时间。我吃着自己做的便当,所长则是享用着爱妻便当。之所以会出现上述午餐形式,我是基于经济方面的理由,所长则是为了维持夫妻之间的婚姻圆满。



昭和偶造,他是「昭和侦探事务所」的所长。我自两天前起在这里工作,因此他既是我的上司,也是我的雇主。听说他已年届花甲,头上的白发与白胡子十分醒目,是个气质稳重的男性。因为他待人客气又慈眉善目,所以与他交谈时,给我的感觉与其说是上司,反而更像亲戚中的叔叔。说得更极端点,就像一位活菩萨。



「谢谢你啊,早乙女小妹,因为目前刚好没人有空。」



「……与其说是没人有空,不如说是根本没有其他人在吧。」



我轻轻叹了口气,扭头环顾室内。



这间事务所位在面朝大马路的住商大楼二楼,空间颇为宽敞。包含所长的办公桌在内,桌子一共有五张。除了招待访客专用的座位以外,还有一间密谈用的会议室,另外还有简易厨房与淋浴间。大楼本身有些老旧,但内部装潢还算漂亮,整体空间看起来挺新潮的。



不过,如此气派的事务所,目前只有我跟所长在此。



正确说来,不光只有目前而已。



我在这里工作的两天,除了所长以外,未曾见过其他同事。



「因为本事务所的特色,是采弹性工时制或说是接案制,总之没有硬性规定出勤时间。虽然对我来说,是更希望能跟大家开心又和乐融融地一起工作……不过,大家最近似乎都忙于自己的本业。」



据所长表示,登记在这间侦探事务所名下的侦探们,绝大多数只是兼职。他们皆有各自的正职工作,只是把侦探当成副业。



至于昭和所长,或说「昭和侦探事务所」,会将工作介绍给这群兼职的侦探们。原则上会依照委托内容,交付适合的侦探去处理。



因此,虽然这里名义上是事务所,实际上却更贴近中介公司或工作介绍所。



「拜此所赐,这间事务所最近都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一个人待在这里,总是会寂寞吧。」



「对呀,因为我想要有个聊天的对象,才会明明没什么要紧的工作,仍聘雇早乙女小妹加入事务所。」



原来是因为这种理由吗?尽管我很想如此吐槽,但最终仍将这句话留在心中。对于在求职路上,受挫到令人哑然失笑的我来说,只要有地方愿意聘雇我,我就该心存感激了。无论要我做何种杂务,我都甘之如饴。



「所长,您要我去跑腿,实际上是需要做什么?」



「其实是想拜托你去帮忙收取酬金。」



「收取酬金……吗?」



「该委托原本是由事务所内名叫恋泉的女性侦探负责的。委托本身是已完成,但直到现在仍未收到报酬,因此才想拜托你去帮忙收取酬金。」



「这样啊。但如今这种年代,一般都会用汇款的吧……」



「这是因为有一些内情。」



内情……难道是对方不肯支付酬金,所以决定派人去强制收取吗?到时会像电视剧演的那样,上演黑道讨债的戏码?不行不行,这对我来说太勉强了。我可是大家公认的室内派,根本没办法做出如此激烈的举动!



我不禁感到慌张,不过事实证明是我想太多了。



「当初接下的那项委托,就是一般所说的外遇调查,因此对方不想在任何地方留下纪录。」所长接着解释。



原来如此,虽然现今是一支手机在手,就能够转帐的时代,不过反过来说,十分容易留下纪录。为了彻底避免被配偶发现自己请人调查外遇的事实,委托人才会希望不要透过转帐,而是直接支付现金。这也并非难以理解。



「其实,原先是预定让恋泉小妹前去收款,但她的正职工作那边似乎临时有急事找她,所以希望你能代替她跑一趟。」



「我知道了。」



因此,我为了收取酬金离开事务所,前往委托人的住处。同时,这也是我第一次出外跑腿(工作)。



即使是前去收款,但是两手空空前往,令我莫名有些犹豫,因此在备妥基本的伴手礼后,我才搭乘计程车前往目的地。



我要前往的地方是名叫「保土原诊所」的私人诊所。



根据所长的描述,身为该诊所所长的保土原长生,就是此次的委托人(已完成委托)。



他是一名已婚者,委托内容应该就是调查妻子的外遇,既然他拼死想隐瞒这件事,表示妻子很可能是无辜的。假如罪证确凿,应该会光明正大地去逼问对方吧。



在我反复思索时,不知不觉间已抵达目的地,付完计程车费后,依照所长的吩咐,拜托司机先生开一张抬头为「昭和侦探事务所」的收据。嗯,总觉得自己很有一名社会人士的感觉呢!



名为保土原诊所的医疗机构,建筑构造上是住处与诊所相接的设计。



今天似乎是休诊日,停车场内只有少少几辆车,隔着自动门,能看见诊所里空荡荡的。



我依照所长的指示,从诊所的正门前往办公室。另外所长有特地叮咛,切勿前往保土原妻子所在的住处。



途中——我忽然有种想法。



真的是突然冒出的想法。



总觉得自己的工作,比想象中更加无趣。



当然,我并非是对于工作内容有意见。即使我是个十分优秀的人,也没有厚颜无耻到只工作三天,就敢对自己的工作挑三拣四。



但是,当初确定在侦探事务所任职时,由于心中曾冒出「我会卷入怎样的困难事件」的不安,再加上「无论碰上多么困难的事件,我都会坚持追查到底」的正义感,因此像现在这样完成平凡无奇的跑腿工作,令我产生一股近似于安心感或失落感,堪称是轻松自在的心情。



说来真令人汗颜,或是自己不知进取,类似歪打正着般加入事务所的我,其实到现在还没有搞懂「侦探」是怎样的职业。尽管对它抱有一丝憧憬,但是具体来说,我尚未找到确切的立足点——不对,不仅是立足点,感觉上更接近双脚都还没着地。



我接下来会变成怎样呢?



我接下来想做什么呢?



对未来感到不安与焦躁,对现实感到挫折与气馁……我就这样心怀社会新鲜人常有的纠葛,敲了敲办公室的门之后,推开房门走进去——



接着,眼前震撼的光景,将我这些无聊的纠葛全都吹到九霄云外。



尸体。



那块纯红色的地毯上,躺着一名成年男子的——尸体。



打从出生到现在,我第一次直视尸体。不知道为什么,我微微闻到一股酸甜的气味。



2



憧憬主角的主角——我曾觉得这是一种制式化的题材。



如果制式化题材这个名词太过艰涩,也能说是常见题材;假如连这样都觉得饶舌,也可以替换成「老套」二字。



以憧憬警匪剧主角而成为警察的男子为主角的警匪剧。



以憧憬医疗剧主角而成为护士的女子为主角的医疗剧。



还有其他例子,比方说憧憬夏洛克·福尔摩斯的推理小说主角等等。



无论是漫画、小说、电影、影集、动画,在虚构作品极度泛滥的现代,像这样以某种二次创作所孕育出来的主角特质——所谓「憧憬主角的主角」,绝非是十分罕见的题材。



假如依这种当代潮流来形容——我就是憧憬律师剧里的主角,而想成为律师的女子。



我因为国中时代看过的一出法庭剧,对这份工作产生憧憬,进而想成为律师。想跟那部作品中的主角一样,成为一名惩奸除恶、济弱扶贫的帅气律师。



我想成为法律的守门人、正义的代言人。



希望能从事这种可以为世人而战的工作。



说穿了,是非常老套的动机,称之为屡见不鲜也可以。



如果目前正在播放一出以我为主角的法庭剧,观众或许会嘲讽地说「又是这种老套的角色设定」吧。



基于老套的动机,决心成为律师的我——这样的我却拥有某段经历,让我从「老套」二字跳脱出来。



那就是……我在司法考试中落榜了。



落榜了。



如常人那样落榜了。



如常人那样,极其普通地落榜了。



并非因为考试当天身体不适,并非因为撞见即将临盆的孕妇,并非因为去拯救差点被车撞的孩子,并非因为被卡车辗过而前往异世界。



单纯是我实力不足,纯粹是我学力不足。



就只是自己的才能不足。换句话说,只是自己的努力不足。



想要通过司法考试,根本是超级困难的事,简直不是盖的。我现在完全能理解,有人重考十次以上都无法通过。决定参加司法考试的人,全是一群疯子。



因此,我想成为律师的梦想,被这个极其单纯又致命的理由给粉碎了。纵使我怀有老套主角的那类动机,决心成为一名律师,不过遗憾的是,一切主角威能都没有出现在我身上。以我为主角的法庭剧,将会有「主角根本没有能力成为律师」这种崭新到前所未闻的前情提要。



说句老实话,根本没人想看见这种超展开。



题材创新未必就是好事。



学生时代仰赖奖学金的我,根本没办法当个司法考试重考生。真要说来,是老家不允许我这么做,因此我急忙展开求职活动。



求职过程中充满挫折与绝望,妥协与消去法如同千层酥般不断堆叠,形同四处流浪般所抵达的终点——就是我现在的这份工作,成为侦探事务所里的一名行政人员。



「救命啊,所长!」



『就算你这么拜托我,我也束手无策啊。』



「我是第一发现者喔!命案的第一发现者!在推理小说里,最可疑的人恐怕就是我!」



『你冷静点,早乙女小妹,反正人不是你杀的吧。』



「那当然!」



『既然如此,你只要照实回答就好。』



「但、但是,但是……有可能会被冤枉成犯人吧!腐败的日本司法系统,可是造成冤罪的温床!日本刑事案件判决的有罪率,可是高达百分之九十九!我在漫画中看过这些内容!」



『……你的志愿是成为律师,知识来源却是漫画呀?』



「我应该不要紧吧!我有确实依照先叫救护车、再联络警方的顺序拨打电话,应该不会被警方以『你早就知道被害者已经死了吧』这种老套的理由,视为杀人犯吧!」



『明明突然发现尸体,你却深思熟虑到这种地步,感觉上反而更可疑喔。』



「所长……我该怎么办才好……」



『啊~你别哭,早乙女小妹,要不然你先回事务所吧?对警方来说,光凭第一发现者这种理由,是没办法长期拘留一般市民的。』



「我也想赶快回去啊……但我现在回去的话,不会显得十分可疑吗?很像因为我是犯人,所以想赶紧逃走不是吗?」



『既然如此,你想怎么做?』



「请所长帮我想想办法!」



『唉……我明白了。毕竟是事务所的可爱新人陷入危机,我就鼎力相助吧。』



「咦!所长您要亲自过来吗!」



『不是的。我都这把年纪了,已经不适合亲自前往命案现场。取而代之,我会派一名可靠的帮手过去。』



「帮手……?」



『在我们事务所,有一位很适合负责今天这种案件的侦探。』



总之,距离现在三十分钟前,惊慌失措到极点的我,彻底将羞耻心与面子抛诸脑后,使尽全力向所长发出求救讯号。



电话中提到的帮手至今仍未现身,不过都已经过了三十分钟,我的心情也稍稍平复下来。我也真是的,就算再如何动摇,都不该对所长说出那些失礼的发言,之后再好好向他道歉吧。



事情的经过是——



我在诊所办公室发现一名仰躺倒地的男性。尽管脑中一片混乱,我仍有打电话叫救护车,并且确认该名男子是否有反应,尽到一名成年人最低限度的义务……换言之,那个人被我发现时,很遗憾地已经气绝身亡。



我此刻的心情与心跳已经平静下来,不过对于周围一切却看得十分清晰,感觉上跟宿醉没两样。



虽然我已在脑中粗略规划出自己的未来,就是先累积身为行政人员的资历,逐步提升相关技能,日后成为一名优秀的侦探,但像这样立刻碰上杀人事件,难度未免太高了。对我这种还不习惯此类事情的人,杀人事件与尸体着实令人吃不消。



话说回来,如今已将杀人事件视为家常便饭的小兰姐姐,在第一话时也是好一会儿无法承受事件带来的震撼。



杀人事件。



没错,这是杀人事件……大概吧。



我报警后,案发现场的保土原诊所已挤满警察。根据从旁听来的消息,他杀的机率很高。



受害者的名字是保土原长生。性别男。年龄五十一岁。



我要收取酬金的对象,同时是这间诊所的所长,就是受害者本人。



身为第一发现者的我,被急救人员与警方找去问了很多事。根据他们的说法,受害者很可能是被下药毒死的。



「……」



沉默。不光是我,连在场的其他三人,都不约而同陷入沉默。我原本已从撞见尸体的打击中逐渐振作起来,现在又被这股沉重的气氛压得欲振乏力。



案发现场的诊所——旁边那栋与之相连的平房。包含我在内的四个人,如今待在该栋平房的客厅里。



稍微统整一下在场所有人的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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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致如上。



附带一提,年龄与性别是我亲眼观察后判定的,所以出错的可能性——应该没有,但或许会有所出入。毕竟女性的年龄,随着年纪增长会越来越难推测。



至于性别,我相信应该不会搞错才对。



发现遗体当时,保土原长生的妻子(夏树),与其友人(茧香)在客厅喝茶聊天,两人似乎因彼此皆为家庭主妇而结识。



名叫秋家庄子的这位小姐,好像是与长生先生约好下午见面,在警方与急救人员抵达后才来到诊所,接着便留在这里。



包含我在内的四个人,都已经接受过警方简单的问话。



除了住在此处的夏树女士,其余三人都没有义务留下来,但大家都反射性地待在客厅里。或许她们跟我一样,都抱有「立刻离开现场会遭人怀疑」的想法。



「那个……」



忽然有人开口了。



打破眼下尴尬沉默的人是秋家庄子小姐。她留着一头微卷的茶色头发,嘴唇涂着深色口红,身上穿戴的全是名牌,是个装扮有些招摇的女性。她瞪着我说:



「我从刚才就一直很在意,你拿的那个是什么?」



语毕,她的视线从我脸上移向放在我脚边的纸袋。



「啊,那个,这是……我原本打算送给保土原先生的伴手礼……里、里面是葡萄柚……」



我连忙解释,同时打开纸袋展示内容物。一共有四颗葡萄柚,没有包装地放在袋子里。



这是我乡下老家寄来的大量「蔬果组合」之一。父母当初是要我拿来送给侦探事务所的同事,但我只有见到所长,导致蔬果还剩下很多。



因此,我想说不如拿来有效利用,当成送给委托人的伴手礼。



挑选葡萄柚的理由是……消去法。与其赠送一整包马铃薯或白萝卜,葡萄柚总是比较体面。



「葡萄柚……外子他……不吃这类水果。」



夏树女士轻声说出这句话。她看起来十分温柔,感觉上很有气质。对于已经往生的丈夫,她显得不知该以过去式或现在式来说明。



「啊……对、对不起,我完全不知道这件事。请问他是不敢吃葡萄柚吗?」



「不是的,他并非不敢吃——而是不能吃。」



不能吃?



并非不敢吃?



难道他对葡萄柚过敏吗?



「记得你说过,你家老公不能吃葡萄柚吧?」



「嗯……是啊,但这件事已经不重要了。」



坐在旁边,戴着眼镜的女性——茧香女士出声确认后,夏树女士难过地开口回答。能够看见她的眼角,还留有哭泣过的痕迹。



「话说回来……你是谁?」



庄子小姐再次瞪着我。



「就算你这样问……」



「听说你是第一发现者……为何你会在休诊日当天,直接跑进办公室?瞧你也不像是保土原医生的朋友吧?」



「这、这个嘛……我只方便透露是有事要找保土原先生。」



「你找医生有什么事?」



被人进一步追问,我感到一阵语塞。



自己是来收取外遇调查的酬金——这种话是要我怎么说得出口?感觉上应该会违反保密义务……只是委托人已经过世,这样还算是违反吗?到职才三天的我,根本没见过如何应对这种异常状况的教学手册。



就算没有保密义务的问题,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不想说。当场对妻子说「你老公委托我们进行外遇调查」,未免太过残酷。



经过一番烦恼后——



「我、我不能说……」



我如此回答。明明已经过一番深思,却给出这么烂的答复,不出所料,另外三人都以充满质疑的眼神看着我。谁叫我表现得这么可疑。



呜呜……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面对这非比寻常的尴尬气氛,我感到胃部隐隐作痛,无法开口解释或反驳,只能低着头保持沉默。此时——



啪。



啪啪,啪啪,咚。



客厅内出现一阵缺乏紧张感的声音。我看向发声处,这才明白是有人光脚走在木质地板上的脚步声。



——一名男子站在客厅的入口处。



他的年纪看来比我稍大一点,长相还算帅气,眼神却显得很凶狠。头发乱糟糟的,说好听点是走自然风,说难听点就是刚睡醒的鸟窝头。



男子穿着一件纯黑的连帽皮外套,外套的拉链拉至最顶端。倘若单看上半身,勉强像是时尚杂志里的个性派男模,不过此人的下半身,明显是穿着家居裤;至于双脚则如同先前所说,是打着赤脚。



也不知算是休闲风还是邋遢?总之是一副「家居服外面加上一件外套」的打扮,可说是相当突兀。



那身轻便的模样,像是大半夜临时要去超商购物。



只是稍微出门晃晃。



极为稀松平常。



这名男子——出现在我的面前。



「啊~那个,坐在那边的——」



男子睡眼惺忪地望着我,疲倦地开口说:



「那个头发梳理得十分整齐,穿着穷酸味很重的廉价套装,浑身散发社会新鲜人的乳臭味,只是站着就冒出迟钝的味道,整体土气很重的女人。」



「我这个人是有多臭啊!」



我不禁大叫出声,即使明白这么做,等于承认话中所指之人就是自己,仍无法压抑大喊的冲动。



穷酸味、乳臭味、迟钝的味道以及土气……虽然这些词汇都会对我造成打击,不过其中「土气」这个形容,深深刺入我心。整体土气很重……这算什么?不觉得这句话很过分吗?难道从福岛乡下来东京住了四年的我,到现在还没能融入大城市?



「你就是我们事务所的新人吗?」



男子无视内心受到重创的我,径自继续提问。



「对、对啦!你说的人应该是我!我是两天前加入昭和侦探事务所的早乙女桃色!」



「哼~那个老头还是这么异于常人,雇用这种家伙是想干嘛?」



男子露出一抹浅笑说道。尽管他很明显瞧不起人,但相较于火大的心情,因为见到帮手抵达而松一口气的心情还更强烈。



「……请问你是——南先生吗?」



我从所长口中听过他的事,在事务所整理资料时,也多次看过他的照片与名字。



此人就是侦探编号03,「极恶侦探」南阳。



醒目的称号,让人不禁会多看一眼。



同时也是所长提到——适合今天这种案件的侦探。



这名男子给人的感觉,与他充满温暖的名字恰恰相反,表现出来的态度莫名冷淡,并且露出近似冷笑的表情。



「是南老师才对。」



「咦?」



「不是南先生,是南老师。你若是称呼我一声『老师』,我会比较开心啦。基本上,我也是拥有这类身份的人。」



南先生并非以洋洋得意的态度,而是以不经意开口提醒的方式,说出这番话。话说「老师」这个称呼,当真适合用来称呼身为侦探的人吗?



当我冒出上述疑问时,南先生对着另外三人说:



「大家好,我是前来协助搜查这起事件的人,敝姓南。虽然我隶属于侦探事务所,不过本职是在文坛混口饭吃……简单说来,就是所谓的作家。」



听完这段自我介绍,我心中的疑问立刻烟消云散。



他居然是一名作家。原来如此,一般确实会尊称作家为「老师」。他看起来与我年纪相仿,还真厉害呢。



「那么,坐在那边的新人。」



「啊,是。」



「麻烦你解释一下状况,因为我没能从老头那里掌握到多少情报。」



在南先生的催促下,我大略说明一下这起事件——应该说,我也只能大略说明,毕竟除了受害者的名字与死因以外,我一概不知。



在我传达完手边所有情报后,南先生提出质疑:



「毒杀啊。明明尚未进行司法解剖,警方就已经明确知道死因了吗?」



「我确实有听见在场刑警们提到此事。虽然只是目前的推测……不过,依照现场与遗体状况来看,应该错不了。」



根据听到的内容,办公桌上放着咖啡还没喝完的马克杯,警方从残留的咖啡中验出毒物反应,再加上于室内找到保存毒药的瓶子——该瓶子上的标签,还有注明毒药的名称。



另外从遗体的嘴里,也能闻到毒药的特有气味。



因此几乎能完全肯定,受害者是喝下那个毒药死亡。



「保土原长生先生——是吃下氰化钾而毒发身亡。」



「……」



南先生听完,先是睁大双眼,接着嘴角却逐渐上扬。发出「……噗!」的一声后——



「噗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开始大笑。



愉悦地大笑。



极尽夸张地放声大笑。



「啊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糟糕,戳中我的笑点了!氰化钾……居然是氰化钾,不管怎么说——这也未免太老套!在这个年代,当真有人会被那种东西毒死吗?现在是怎样?难道靠近遗体的刑警或急救人员,甚至说出『这股杏仁气味……难道是氰化钾吗』这类台词?噗噗……啊哈哈哈!」



犯人使用的毒药是氰化钾。



确实如南先生所言,这个手法算是相当老套。在推理小说或警匪剧里,更是给人一种了无新意的感觉。即便是缺乏理科知识的我,也听过此毒药的名称。



当我听见警方提到致死的毒药是氰化钾时,也随即心想:「啊,就是有杏仁气味的那个吧。」



不过——



只因为这样就放声大笑,反而令人觉得他少根筋。明明受害者的妻子也在现场,这个人究竟在想什么——不对,我看他根本什么都没在想。



在场四名女性大感尴尬的同时,南先生像是难以自制般地继续大笑。



「啊哈哈……嘻嘻嘻。死者让人无言,凶手也令人傻眼,偏偏还挑选氰化钾……真是个脑筋不灵光的犯人。根本是个惨遭虚构作品荼毒,无药可救的笨蛋。真是的,我听说是发生了杀人事件,才兴高采烈地自告奋勇跑来现场,但一想到要面对这种笨蛋,就让人觉得真没劲。」



「给、给我等一下!你这个人是在想什么啊!」



庄子小姐似乎再也按捺不住,厉声大骂。



「明明都已经闹出人命,你还在那边大笑……我看你根本是脑袋有问题吧!至少顾虑一下死者妻子的心情!」



对于所有发言都像是失言的南先生,庄子小姐这番话是极为妥当的斥责,南先生却扭头看向庄子小姐问道:



「怎么?难道你是犯人吗?」



如此脱序的发言,甚至可能会被对方控告侮辱罪。



「啥!」



「瞧你这么激动……真是太可疑了,难道是被我嫌脑袋不好,所以你才抓狂?」



「别、别开玩笑了!我只是质疑你缺乏常识而已!」



情绪激动的庄子小姐,以及故意激怒对方、露出窃笑的南先生。由于现场气氛紧张到庄子小姐随时会一巴掌搧过去,堪称是一触即发的状态,为此感到坐立难安的我,一把握住南先生的手,强行将他拉出客厅



「南、南先生!请、请先跟我到旁边一下!」



来到走廊后,我关上客厅的门,深深地叹一口气。



「你干嘛啦?明明好戏才正要上演。」



南先生郁闷地瞪着我。哪里叫做好戏才正要上演?真是的。



「那个~你叫做早乙女……土色子对吧?」



「谁叫做土色子啊!我才不叫那种仿佛遣隋使般的名字!我名叫桃色。而且土色子这个名字,你根本只说对一个字而已。」



「啊~抱歉抱歉,谁叫你这么土气,我才忍不住叫错啦。」



瞧他那副模样,根本没在反省。



「话说土色。」



「我叫做桃色!」



「我只说错一个字啊,你别那么斤斤计较嘛。」



「当然要计较!你快向替我取名的奶奶道歉!」



别逼我哭给你看喔,这个混蛋……



为何我得被这个初次见面的人,一直嫌弃自己浑身土气?不,真要说来我一点都不土气……大概吧。根本不土气……没错吧?难道我就读大学的那四年,只是完全没有自觉,其实周遭人一直都对我抱持「这女人真土气,明明是个乡下土包子,为了融入大都市还想打肿脸充胖子」这类想法吗……



我一度萌生想跳楼自杀的冲动,但最终仍勉强压抑下来。



「南先生。」



我重新打起精神。实在不想称呼他为「南老师」。我也有自己的骨气,对于一个如此取笑我名字的人,岂能尊称他为「老师」?



「你到底在想什么?明明都已经闹出人命,你刚才却那样放声大笑……甚至还随口说纠正自己的人是凶手……」



我试着说出心中的不满,但南先生无视我的抱怨,反问:



「你知道现实中,最容易成为杀人动机的理由是什么吗?」



「最容易成为杀人动机的理由……我想想喔,怨恨吗?」



「不对,答案是『一时冲动』。」



南先生回答。



尽管答案非常笼统,却能让人接受。



「怨恨、愤怒、忌妒、悲伤、憎恨与绝望……虽然促使人犯罪的情感有千百种,不过到头来,绝大多数都是脑中陷入一片空白的瞬间——就是『一时冲动』的瞬间犯下罪行。」



南先生继续解释。



「像这种肤浅的家伙,只要再一次受到刺激,就会自行露出马脚。」



「所、所以……你刚才是故意的?嘲笑犯人使用氰化钾,数落这种手法太过拙劣……」



「算是啦,不过有七成是发自内心。竟然真有人使用氰化钾犯案,我能不笑吗?」



原来发自内心的比例这么高。



「氰化钾在如今的推理小说里,几乎都快绝迹了。即使是我,也很犹豫是否要让它在自己的作品登场。感觉会被责编阻止啊。」



看来南先生是个推理小说作家。



算了,这种事无关紧要。



「既然如此……被你激怒的庄子小姐很可疑吗?」



「还不清楚。凭那点程度的反应,一切都还说不准。」



这么说也对。



若是光凭那点反应就能查出凶手,根本是远超越名侦探的天才。



「南先生,如果是重击致死或刺杀,我相信确实大多是冲动杀人——但保土原先生是被毒杀喔?」



毒杀,不是钝器或刀械所犯下的暴行,而是下毒让人一口喝下,彻底令人感受到这是一场预谋许久的犯罪。



「既然是下毒杀人,就应该是预谋杀人,或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决定犯案……」



「这倒未必吧?」



「咦?」



「这世上说不定也存在因为一时冲动而下毒杀害对方的犯罪行为。」



南先生这么说。纵然口气上听起来像是突发奇想,却又是莫名肯定的语调,让人难以揣摩他的真意。



「氰化钾……这在前一个世代的推理小说里,就像笨蛋学会新花样般,遭人大量使用,但现实中想取得这样东西,其实挺麻烦的。即使身为医生的受害者并不是无法取得……不过现场的四名嫌犯,基本上都不是从事医疗相关的工作。」



说起客厅里的四名嫌犯,其中两位是家庭主妇,一位是酒店公关小姐,最后一位则是侦探事务所的行政人员——咦?



「你说四名嫌犯……所以我也是嫌犯之一吗!」



「那还用说。就现状来看,你是最可疑的。」



「不、不是我做的啦!」



「每个凶手都这么说。」



「不是凶手的人也会这么说啊!」



「更何况你是第一发现者,那不就是凶手?尸体的第一发现者便是凶手,这在推理小说中可是常见的模式。」



「不是我啦!『经常有第一发现者就是犯人的情况』、『那只存在于推理小说里吧』这样的对话,才是近代推理小说常有的模式喔!」



「哼哼,说得也是,近代推理小说与后设(注1)题材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我在自己的作品里也曾写过这种提及『推理小说原则』的对话。」



南先生似乎挺满意我拼死提出的反驳,显得一脸愉悦。



「只不过,现阶段想删减嫌犯人数,实在是有些勉强。因为犯人或许不在现场——受害者自杀的可能性也并非完全没有。」



「自杀……吗?」



「就像我刚才说的,依照正常情况判断,最容易取得氰化钾的人,应该是身为医生的受害者。」



「但警方说过『他杀的可能性很高』喔……」



「嗯~先听听那群刑警怎么说吧~」



南先生以随兴的口吻喃喃自语后,赤脚从走廊步向玄关。



「你、你要去哪里?南先生。」



「案发现场啊,我去随手翻找一下。」



「什么随手翻找……这、这么做不要紧吗?不会挨骂吗?」



「只要搬出我们事务所的名号,绝大多数的案发现场都能够自由进出。就连那些警察,都跟我的仆人没两样。」



「……」



是这样吗!



咦?咦咦?是这样吗!



昭和侦探事务所……竟是这么厉害的地方吗!



类似谍报机构吗!或是超法规机构!



由于像我这种求职四处碰壁的人,光凭一个漏洞百出的面试就轻易录取了,因此我擅自以为那是即将倒闭的小型事务所……啊,这么说来,之前在接受警方盘问时,当我说出事务所的名称,刑警先生忽然惊讶地说了一句:「您、您是昭和侦探事务所的成员吗!」感觉在那之后,就变得莫名礼遇我……



尽管我被这个冲击的事实吓得瞠目结舌,不过南先生无视我这种可悲的新人,径自步出玄关,朝案发现场走去。



附带一提,他的鞋子是一般拖鞋。全身的打扮当真是无比随兴,根本是半夜前往超商购物的穿着。



「……咦~咦~~」



这画面有太多令我想吐槽的点,结果却无法顺利转换成语言。我呆愣一段时间后,取出自己的手机。



报告、联络、商量——听说这是社会人士的基本常识「报、联、商」。总之,我忽然有股冲动,很想大肆依赖这一点。



『……警察是我家事务所的仆人?早乙女小妹,对于这种玩笑话,你可千万别当真喔。不过,你真是个坦率的好孩子呢~真是的,南小弟也很让人伤脑筋,老是随口乱开玩笑。如此捉弄你这个来自乡下的纯朴小姑娘,太糟糕了。』



我简略解释完现状后,电话另一头的昭和所长以无奈的语气如此回答。



话说回来,我又被人顺口说是「乡下来的姑娘」。难道我当真给人这种感觉?是个根深蒂固的乡下土包子吗?亏我还自以为已经努力改掉乡下的口音。



『只是因为我以前曾当过警察,其他人基于这层关系才比较照顾我们。与其说是彼此互惠的对等关系,反倒更接近是我们去拜托警方,麻烦对方同意让我们在工作方面提供帮助。』



看来我们事务所,并非类似暗地里操纵警方的特务机构。这让我松了一口气,但又感到些许失落。



以比例来说,九成是安心,失落则占了一成。



「不过所长,南先生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走进案发现场……而且装扮随便到了极点。」



『哈哈哈,他这个人就是这样。』



「南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不对,是个什么样的侦探呢?」



『你觉得呢?早乙女小妹。』



「……我觉得很不妙。」



『哈哈哈,你真老实。』



昭和所长笑出声来,我却完全笑不出来。即使我只跟南先生小聊过几句,但他在我心中差不多已被归类为危险人物。而且是超过「不明」的层级,已达到「不可接近」的地步。



若是可以,我不想跟他扯上任何关系。



话虽如此——以现况而言,目前我只能仰赖他。



『南小弟对于侦探这份工作满随兴的,他是个率性而为的性情中人。尽管他解决了很多事件,但因为嫌麻烦而中途放弃的事件也不少。只不过他对于作家这个老本行,倒是十分认真看待。』



「我有听说他是一位作家,他还要我尊称他为『老师』。」



『果然是个怪人呢。大半身为作家的人,都不喜欢被称为「老师」喔。』



「是这样吗?」



『特别是年轻一辈的作家,正因为年轻,更容易有自卑情结与严苛的自我要求,觉得自己尚未留下优秀的实绩,因而排斥受人吹捧。这种年轻作家出乎意料地还挺多的喔。以这点来说,南小弟倒是有「为了被称为老师才决定成为作家」的倾向。毕竟他不是「想写小说」而成为作家,是「想成为作家」才成为作家。』



想写小说。



想成为作家。



「两者有什么不一样呢?」



『可说是天壤之别。』



原来是天壤之别。



对于毫无创作经验,且阅读经验与常人无异的我来说,不是很清楚这两种动机的差异。



在目前这个时间点,我只觉得是文字游戏。



而我明白其中的差异——彻彻底底理解「想写小说」与「想成为作家」两者的决定性差异——是在更久之后的事。



是在更久之后,我面临其他事件的另一段故事。



『总而言之——南小弟这个人比较特殊。』



昭和所长粗略地做出总结。



『他就是个轻浮到令人难以捉摸,同时想让周遭人认为他「轻浮到令人难以捉摸」的人。自以为是怪人的怪人,这种说法应该更容易理解吧。』



「……换言之,他根本是个可悲的人吧?」



『或许吧,不过——他拥有令人害怕的才华。』



所长这么说。



因为隔着电话的关系,所长的音调显得有些低沉,我不禁倒吸一口气。



『不对……精确说来,南小弟的情况是他太有才华而令人害怕。依他那样的个性、那样的工作态度,其才华却足以让他成为一位优秀的侦探。这件事有时令我害怕得不得了。』



看来——南先生果然不是普通人。



他似乎当真拥有足够的实力,得以支撑那般狂妄无礼的态度。



我想起所长曾说过,此人是很适合今天这种案件的侦探。



昭和所长的这句发言,果然是他对于南阳这名男子,在侦探方面的表现有着绝对的信赖——



『咦?完全没这回事喔。』



但是当我一问,所长却以令人脱力的口吻这样回答。



『是因为平日白天能临时叫来的人,只有南小弟而已。』



「……」



真是个让人提不起劲的理由。



3



该怎么说?如果依照推理小说的原则,这时候我应该死黏着南先生,前往案发现场。



紧跟在名侦探的身后,将他在命案现场展现的超群搜查能力——或是荒诞无稽、一反常态的凄惨搜查能力,巨细靡遗地描述出来,或许是身为一名助手兼旁白的我,应该完成的使命也说不定。



但我最终并没有前往命案现场,而是回到客厅。



因为……人家会怕嘛。



那可是命案现场喔!



有人死在那里喔!



不想前往那种地方,反倒才是人之常情。就算遗体大概已经被移走,身为就近看过遗体的人,基本上仍不太想接近现场。



搜查现场一事,就交给兴致勃勃的南先生吧。



话虽如此,无所事事地待着也挺让人良心不安,因此,为了多少对破案有些贡献,我决定试着盘问客厅里的三位女性。



说好听点是盘问,实际上就只是闲聊罢了。



起初被其他人视为可疑分子的我,自从南阳现身后,众人都把疑惑与嫌恶的矛头指向他,我甚至博得「那个人是上司吗?你也真辛苦呢」诸如此类的同情。感觉上,与另外三人拉近了些许距离。看来人类只要找到共通的敌人,感情就会变好。



「外子即使在休诊日也经常待在诊所里。说句老实话,与其跟他两人假日整天都待在家里,这样反而对彼此都轻松点……外子昨晚只跟我说,他今天会跟几个人碰面。」



以上是保土原夏树女士的证词。至于预定见面的对象,应该只有我跟秋家庄子小姐两人吧。当我再进一步打听——夏树女士表示,他们夫妻俩从今天一早起床后,就没有见过彼此。



保土原长生是独自一人起床,独自一人吃早餐,独自一人前往隔壁的诊所工作(?)。



夏树女士说,他们经常这样。



这个嘛,该怎么说呢?这世上也存在以这种模式相处的夫妻呢。



「我老公在药局工作,从大学时代便是长生先生的朋友,两人现在也经常一起去喝酒,记得他们挺常光顾庄子小姐工作的那间酒店……」



这是狩野茧香女士的证词。她的老公是药剂师,任职的药局与这间诊所有来往。



话说在聊起这件事没多久后——



「……啊,不好意思,我老公打电话找我。」



语毕,茧香女士为了接电话暂时离席。她表示自己先前传给老公的简讯里,提到保土原长生先生的死讯,因此,虽然正值工作时间,她老公仍主动回拨电话给她。



「无论是着凉感冒,或是宿醉到快死掉,我经常会来这边打点滴。今天之所以会来,是想将长生先生忘在我们店里的手表送还给他。那个……总之我把手表交给太太好吗?」



这是秋家庄子小姐的证词。至于送还的手表,经夏树女士确认后,确实是长生先生的手表无误。附带一提,是劳力士的某款昂贵名表。



「我……算是侦探事务所的行政人员。刚才那位男子,可以说是我的上司,不过我也是今天才首次见到他……」



以上是早乙女桃色的证词——也就是我的证词。



老是向人打听消息总是挺尴尬的,因此我稍微进行自我介绍。由于我是来收取外遇调查的酬金,真要说来,我是想隐瞒侦探事务所的事,但既然南先生已经表明身份,我再如何掩饰也毫无意义。



「请问……」



我重新自我介绍后,夏树女士胆战心惊地出声提问。



「早乙女小姐是昭和侦探事务所的人吗?」



「啊,是的。」



「你来找外子,是有什么事吗……?」



「那个,该说是保密义务吗……不好意思,我不确定能否依自己的判断透露这一点,因此请您再稍等一下……」



现在的我,只能说出这种把问题延后的发言。摆出这种暧昧不明的态度,肯定会令夏树女士不舒服——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不过她接下来的反应,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你是真的有事来找外子吗?」



夏树女士直视我的双眼问道。听起来像是在逼问,或是想再三确认。



「……咦?这、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啊~对不起,当我没说……」



夏树女士将脸撇开后,便紧闭嘴巴不再开口。



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当我陷入不安与困惑时,庄子小姐忽然向我提问:



「喂,你是第一发现者对吧?」



「是的。」



「哼~那你有闻到杏仁的气味吗?」



「咦……」



「电视剧里不是经常出现吗?就是根据现场的杏仁气味,确认死者是被氰化钾毒杀的戏码,那全是真的吗?现场真的有闻到杏仁的气味吗?」



说起氰化钾,就会让人联想到杏仁的气味。



说起杏仁的气味,就会让人联想到氰化钾。



这几乎已是众所皆知的联想游戏。纵使我只是一知半解,不过被氰化钾毒死的人,嘴里似乎会有一股杏仁气味。



「我是有闻到气味啦……」



在发现遗体时,我确实有闻到一股气味。



是一股相当细微,但确实会刺激鼻腔的味道。



由于闻到异味时,我出自于本能地萌生一股危机意识,连忙用手帕遮住口鼻,极力减少呼吸次数,因此不是很有把握,不过那股气味,我想应该是来自于遗体的口腔。



只是——



「只是那股气味不太像是杏仁味,真要说来,感觉还更加酸甜……」



没错,传闻中的杏仁气味,并没有像作品中所形容的那样贴近杏仁味。



感觉上与常人印象中的杏仁气味,有着非常明显的落差。



实际闻过之后,令我不得不对那种形容产生质疑。



话虽如此,针对这种形容逐一吐槽,感觉上也有些不解风情。



比方说,把明显是绿色的东西形容成「黑板」或「绿灯」;至于「羚羊般的腿」与「鱼肚白般的手」等比喻,跟实物也并非十分相似。



像这种修辞与实物有所落差的情况,在现实中是屡见不鲜。



「嗯~这样啊。」



明明是自己开启的话题,庄子小姐的反应却很干脆。假如不是很感兴趣,就别刻意提出来嘛。对我来说,那可是生平首次看见遗体时闻到的气味,一点都不愿回想起来。感觉上将会成为我永生难忘的气味。



此时,离席接手机的茧香女士,重新回到客厅里。



只是她的表情充满疑问与困惑的神色。



「……大致的情况,我已经跟老公说了,也告诉他长生先生是因氰化钾而死,结果……他显得相当动摇,甚至还慌乱地说出『岂有此理』、『简直跟我动手杀死他没两样』这种话。」茧香女士说。



这个冲击的新事实,足以颠覆整起事件的根本。



「照此看来,将氰化钾交给保土原长生先生的人——应该就是我老公。他说是长生先生在数个星期前,亲自向他索取的。」



准备氰化钾的人——是受害者自己。



是当事人出于自主意志,准备一份足以致人于死地的药剂。



自杀——这两个字,自然而然浮现在我的脑海里。难道这并非他杀,而是自杀吗?与其说最终会得出这个结论,倒不如说除此之外的死因,都无法解释这起事件。



但是……



既然如此,警方为何会得出「很可能是他杀」的推论?



尽管这样的形容十分常见,不过谜团之中又衍生出其他谜团,大概就是指这种情况——此时我的脑中,冒出这个不合时宜的感想。



4



警方之所以会推断「他杀的可能性很高」,是基于很多理由。



比方说打算自杀的人,不会与人相约见面。



即使打算服毒自杀,选择氰化钾的可能性也很低。既然死者是医疗相关人士,应该知道很多更轻松的死法。



再加上主要的原因是——



「找不到受害者的手机……?」



「无论是受害者身上、桌子、书架以及地板……警方找遍命案现场的办公室,始终找不到受害者的手机;即使拨打手机号码,也因为手机没有开机而无法拨通。」



「换句话说,手机被犯人偷走了吗?南先生。」



「当然遗失的可能性也很高。不过根据死者妻子保土原夏树的说法,受害者在昨晚深夜还有使用手机聊公事。受害者从一早前往诊所,直到死后被你发现之间,都没有前往诊所以外地点的迹象,因此——想成是受害者死后,手机才被犯人夺走会比较妥当。」



无论是何种类型的手机,对现代人而言都是不可或缺的工具。



对于超过一定年龄的人而言,这是任谁都会随身携带的物品。



手机理所当然会带在身边,未随身携带反倒罕见。



因此,假如一个人过世后,持有物里缺少手机等通讯器具,警方就会推测可能是他杀案件。



「……既然手机被带走,表示那支手机若被发现,对犯人会很不利吧?」



「只要依此推理,或许能找到与犯人有关的线索。但是……最关键的警方,为了彻底根除『遗失』的可能性,打算大动作搜查手机的下落。不光是诊所内,住处与邻近地点都包含在搜索区域内,范围还不断向外扩张。明明已预测手机十之八九是被犯人偷走了,为了避免『遗失』的可能性,迟迟不肯让搜查与推理进入下个阶段,根本是慎重到令人发笑的地步。」



「谨慎行事乃是天经地义,毕竟警察可是不容许一丝失误的工作喔。」



「说得也是。倘若出现失误,警方将会遭受世人非比寻常的抨击。所以那些条子,各个都怕得要命。为了推卸责任、为了找个好借口,他们都会以极其万全的方式,戒慎恐惧地处理案件。就跟外科医生在动手术前,为了避免手术失败遭人控诉,总会先让病患签下切结书。」



……那个,我可没说过直白到这种地步的意见。拜托你别以「说得也是」这种话来同意我,若是别人把我和你当成同类该怎么办?



「相较于警方,侦探就轻松多了。」



南先生吊儿郎当地说。



「假如犯下不是很严重的过失,完全不必背负任何责任。」



这起事件可是关乎他人的生死,以一名关系者而言,这句话实在太过随便——不对,要说他认真,其实也挺认真的。



这个人是认真地面对这起事件。



从他的态度,多少能感受到这一点。



不过他的认真——是基于享受乐趣而生。



满足自我是首要因素,心中根本不存在专业人士应有的责任感。



找理由让自己参与游戏的那种感觉——尽管如此,他又毫不掩饰这个部分。



该说他是伪恶者,还是刻意当个恶人呢?



也可能单纯是他十分恶毒吧。



「……」



听完茧香女士的证词后,我前往案发现场。如果可以,我是不想接近这里,只是我认为得立刻向南先生报告此事。原因是我个人认为,此证词就是那么重要。



途中与结束现场勘验的南先生会合后,我们来到诊所外的停车场交换情报。



「南先生,我明白警方将此案件视为他杀的原因了……但是这么一来,茧香女士的证词又该怎么办?假若她所言属实,就是受害者主动准备了害死自己的药品……」



「就算这样,认定死者是自杀也太过草率,有可能只是死者打算正确使用氰化钾。」



「正确使用氰化钾?这么说恰当吗?」



「喂喂,难道你以为氰化钾只是哪来的杀人配方吗?」



我尴尬到说不出话来。



事实上在我心中,确实是把氰化钾当成毒药的代名词。对它的认知,只停留在经常出现于推理小说或警匪剧中的毒药,除此之外的使用方法一概不知。



「氰化钾的用途很多,最具代表性的是镀金……在镀膜时会使用。使用氰化钾——又名山埃钾的『电镀浴』,是一种电镀方式,也是最广为人知的镀膜方法。」



「喔~」



「除了镀膜以外,也会用于制作昆虫标本或氰版摄影的照片显像技术。另外还有……真要举例的话,就是把十圆硬币磨亮。把肮脏的十圆硬币放入氰化钾溶液里,经过氧化还原反应,十圆硬币就会变得亮晶晶。」



「喔~」



对于只能像这样发出赞叹的自己,我莫名觉得有点可悲。虽然我知道氰化钾能让十圆硬币变干净,但是除此之外什么都不知道。



「总之,受害者准备氰化钾的理由仍无法推断。毕竟,无论是制作昆虫标本、氰版摄影或收集十圆硬币,其中哪一项刚好是受害者的兴趣的可能性都不是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