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第9章(2 / 2)


「其实理由不光只是因为父亲的死就是了,但那件事也确实是个契机,让我察觉到什么是真正的世界。」



「契机?」



「正如父亲的遗言。父亲战败了,他在银行内部的派系斗争当中成为输家,不得不选择自我了断。所以才会留下遗言,嘱咐我不要步上他的后尘。他以软弱的自己为范本,替儿子留下血淋淋的教训。」



剑野不留情面地批判死去的父亲,眼神流露出一股哀伤。我想沙树说的没错,在剑野用淡然的表情说出这些话时,他的内心说不定很痛苦。



「所以我跟你会变成敌人,就是这个缘故啊?」



「是吗?我觉得就算没发生父亲那件事,或许你我到头来还是会走到这一步。你是我的好友,但与此同时,更是一道我无法跨越的高墙。」



「你说高墙?」



我摇了摇头。



「别开玩笑了。不管做什么,你都做得比我好啊。」



「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有赢过你。」



剑野的表情很认真,我觉得目瞪口呆,只能一直望著他。



「你的内心深处有种绝对不会屈服的韧性。无论被如何摧残、即使被百般践踏,你也会保有那绝不会胆怯、亦不会改变的『内在』。我一直都有所感觉,而那也一直是个威胁。其他人一旦真正注意到你的『内在』,所有人都会更受你吸引。而我最害怕的,就是自己喜欢的女孩也是其中之一,这对我来说真的很痛苦……到头来,或许我一直没有摆脱掉过去。」



剑野轻叹一声。



「过去是无法抹去的。就像无法磨灭的景象,一直如影随形。无论是谁,都得背负著过去生存下去,就跟我一样……」



「或许吧。」



我低声呢喃。



「然而过去并不是只有坏事,伯父那件事也是如此。即使他在最后蒙受污名,还是有人记得他是个了不起的银行员。」



渡良濑的父亲以及藏持副总裁都记得这件事,并未遗忘。剑野慎也的处事为人,迄今依然影响著他们。



「不,一旦输了,就与垃圾无异。」



剑野并不接受。



最后我们两人之间的争论还是没有结果。输了就完了,输了就是垃圾。向来在输了「之后」的世界生存的我,实在无法接受老友的论点。



所以我不能退让。



只能打倒他了。



「锐二,你真的已经不想成为小说家了吗?」



「不想。」



剑野一直瞪著我,眼神蕴藏满满的怒气。



「让我来说吧,你只是利用那个高中女生──南里花恋来复仇罢了。你只是想要报复无法实现的梦想。堂堂大人居然利用小孩子遂行目的,实在太可耻了。我有说错吗?」



「……」



我再度检视自己的内心,确认是什么支撑著「现在」的自己。除了因和高中女生交往,违反东京都自治条例而怀有一丝罪恶感之外,所有跟梦想有关的部分都没有见不得人之处。



「……过去我确实有类似的念头──利用花恋替自己圆梦,站在指导员的角度复仇。」



「意思是现在已经不一样了?」



「嗯,不一样了。」



我挺起胸膛,清楚地宣告:



「这不是复仇,是托付。」



剑野微微睁大了双眼。拜冬天的冷空气所赐,我清楚感受到他为之屏息。



「你身边有值得托付梦想的人吗?」



「……」



「应该没有吧?没跟高中女生交往的你,身边是不会有这种人的。JK可真是美好。」



再度向墓碑致意之后,我转身离去。



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



「锐二。」



声音传入耳中,我回头看去。



剑野站在原地,脸上露出自信的微笑──就跟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一样。不过他此刻的笑容,看起来有些扭曲。



「明天就要一决胜负了,我一定会彻底打倒你。」



「那就试试看吧。就算赢不了你,我也不会被打垮的。我要让你知道,梦想破灭的社畜也是有灵魂的。」







扫墓结束之后,我来到八王子北部的住宅区。



八王子大得不像话,北部住宅区居然比日野还远。千万不要以为同样是市区就掉以轻心,否则会有在鐽水一带山区遇难的危险。八王子真是太可怕了。



依照租赁车的导航指示,我来到一间古色古香的日式豪宅。好大,完全超乎我的想像。没想到八王子居然也有这种庭园比房屋本体还要大的豪宅……感觉跟※三郎的宅邸差不多辽阔。(编注:指日本著名的演歌歌手北岛三郎,其住宅位于八王子市,占地一千五百坪。)



「欢迎欢迎!」



一脸欣喜的花恋站在宛如寺院的大门前迎接我。从她频频对著掌心吹气的模样看来,她应该在外面等很久了。花恋今天穿的是长及脚踝的洋装,裙襬的荷叶边随著脚步左右摇曳,看起来甚是可爱。



「抱歉,这么临时说要来拜访。」



「没那回事!外公和外婆都很期待呢!」



「是哦……」



最后我在不比高级旅馆的大厅逊色的会客室见到了花恋的祖父母。祖母脸上堆满笑容、完美诠释「柔和」两字的含意;另一方面,死老头的脸上彷佛以楷书写了「不爽」二字、眼神异常锐利。



「初次见面,我是正在跟令孙女交往的枪羽锐二。」



无视于不发一语直瞪著我的死老头,我向花恋的祖母问好,同时将事先准备好的莱姆葡萄夹心饼递给她。好像应该选择和式甜点才对。



花恋的祖母身材娇小,跟坐在身旁的丈夫比较起来,其身形体积甚至不及身旁丈夫的一半。不过腰杆直挺挺的,奉茶的动作更是轻柔而优雅,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高贵的气质与从容不迫的自信。



「之前我曾经跟枪羽先生通过电话一次对吧,那个时候真是非常感谢您的用心。」



「哪里,不敢当。」



她指的是我跟花恋的箱根之旅。



「事不宜迟,不知道现在方不方便?」



「当然,这边请。」



在她的带领之下,我移动到隔壁房间。花恋也跟了过来,社长则是坐在原地动也不动。



线香的味道扑鼻而来。



房间里面设置了一座大小十分普通的佛坛,我原本以为应该会看到更加豪奢,类似祭坛的摆设。考量到豪宅的规模以及社长的财力,这真的是非常庶民的佛坛,不过这或许也反映出亡者生前的为人。



南里义则。



南里歌子。



在遗照中初次见到的两人,感觉跟真织过去所描述的印象如出一辙。



父亲义则先生的脸型细长,戴著一副细框的眼镜,散发出知性的气息。据说他立志成为小说家,不过我倒觉得他更像学者型的人物。脸上的笑容流露出温文儒雅的人格特质。



至于母亲歌子女士,则是一名华美的女子。花恋带有自然卷的艳丽黑发果然是遗传自母亲。歌子女士绝对是个美女,不过令人印象深刻的反而是她的「明亮」气质。真织曾经以盛开于亚热带地区的扶桑花来形容歌子女士,除此之外,我还真找不到其他更贴切的形容。



我在两人的遗照前双手合十,同时在心中向两人报告自己正在跟花恋交往。我身旁的花恋也同样合掌默祷。我不知道花恋跟早逝的双亲说了些什么,但她的表情十分认真。



「他们一定很欣慰。」



花恋祖母的话虽然简短,但感觉很真诚。



「他们若知道女儿的男友是个社畜大叔,内心想必会很震惊吧。」



「我们的女儿不会以年龄和职业来断定他人。」



她的语气柔和,但也不难察觉语气中的骄傲。



在佛坛的房间祭拜完毕,我再度回到会客室。社长依然端坐原地,拉长老脸啜饮热茶。替我准备一杯热茶之后,花恋与外婆默默离去。



接下来要进行另一件事。



「前几天我跟夏川社长重新谈过了。夏川社长对于联合客服中心的态度似乎出现软化的迹象,不过她似乎还是很犹豫。原因不是商业面的理由,而是她个人的内心。」



社长低声开口:



「……原因是老夫吗?」



我点了点头。事态发展至今,我顾不得社长内心的感受了。现在已经不是可以慢慢来的阶段,必须让社长做出最后的决定。



「单就商务考量而言,联合客服中心的优势显而易见,然而她还是很犹豫,犹豫该不该原谅您。过去夏川社长之前一直说她『绝不会原谅』,但如今有了很大的改变,已经可以说是让步了吧。既然如此,接下来就轮到您了。轮到您改变了,高屋敷社长。」



社长凝视著天花板沉吟半晌,好一会儿后才再度注视我。眼神带有与平时截然不同的无助,彷佛在寻求著帮助。



「老夫该怎么做?向夏川志织道歉吗?老夫应该为了因一己之私令歌子和义则遭逢不幸这件事向她道歉吗?」



我陷入了沉思,那个魔女希望得到的是道歉吗?



「我觉得应该不是,我不认为她想要的是道歉。」



「那老夫该怎么做?」



「您没有认可南里夫妻的梦想──如果这是憎恨的起源,您是不是该向她展现您已有所改变的事实?让她知道您跟那个时候不一样。除此之外,我想没有其他方法能解决这个情况。」



「老夫不懂。具体来说到底该怎么做?老夫完全不知道……」



社长发出乾涩的嗓音,显然百般烦恼后勉强挤出的声音。看来他也一直为此烦恼。



「方法只有一个,坦承以对就好了。」



「对哪件事?」



「坦然承认您的梦想。」



高屋敷社长的双眼,如同乌云密布的天空窜过一道闪电般,浮现微小的光辉,表情也稍稍恢复了生气。



「您对南里夫妻的悲剧懊悔不已,并因为此事有了全新的梦想。『在产险事业取得成功,帮助跟他们夫妻一样的车祸受害者。』──把您的梦想告诉夏川志织吧。不是赎罪,只要说出您的梦想就好。因为能替人心注入新生命的是梦想,而非后悔和憎恨……」



社长紧闭双眼。同时双手抱胸,似乎陷入了沉思。他在遥想过去?还是展望未来?旁人无从得知。



看来他还需要一点时间。



这时拉门静悄悄地开启,花恋探出头来。



「对不起。我在外面没听到声音,已经结束了吗?」



「嗯,刚结束。」



花恋顿时笑逐颜开。



「枪羽先生,请到花恋的房间!之前的那部友情小说,我已经写出来了!」



了不起,果然是运笔神速的南里老师。她只要抓到方向,下笔便有如神助。



在离开会客室前,我凝视社长依旧低头沉思的背影,缓缓开口:



「跟您的孙女一样,坦然逐梦吧。」







我还是第一次来到她的房间。



高中女生的房间到底是什么模样?有哪些家具,又有哪些小东西?闻起来香不香?一切的一切我都毫无概念。高中时期我的确去过沙树的房间,不过她房间跟男生的没两样,完全没有参考价值。



南里花恋的房间果然是『书本的殿堂』。



墙壁和地毯统一采用纯白与粉红的色调,阵阵花香扑鼻而来,衣架上挂著很多衣服,诸如此类的JK元素固然一应倶全,然而最可观的还是房间内那压倒性数量的单行本、文库本、漫画书、古书新刊名著史书诗集珍本等等。这般惊人的数量,已经构成视觉上的暴力了。



目睹眼前的光景,我不难理解孩提时期的真织内心的震撼了。



应该是父亲的遗物再加上她自行购买的部分,才造就出如此惊人的收藏。



「真不得了啊。」



我直直看著占满整面墙壁的书架,这时,一本文库本的书背映入眼帘。原来是一本在我高中时期出版的轻小说。难以言喻的怀念涌上心头,我忍不住抽出那本书。封面上的JK身穿宽领水手服、头戴招牌黄色缎带,脸上露出好胜的微笑。



当时剑野跟我对这部作品的评价截然不同。



『男主角的说话方式虽然很有趣,但女主角太无厘头了。』



『跟女主角比起来,我觉得那个外星人更可爱,她才是这部小说的生命。我觉得这一定很快就会会被改编成动画,然后大受欢迎。』



总有一天,我也要写出这种小说──



当时的我以这种方式向好友倾诉自己的梦想。



我轻轻地将小说放回原位,准备执行今天的工作。指导员的工作。



花恋放在我面前的笔记型电脑显示出多达十二万字的文字档页面,这是她这两个月苦战的成果。我开始埋头阅读故事──虽然比不上陈列在书架上的古今中外名著,但字字句句代表了她的「现在」,现在的她才写得出来的故事。



「……好看!」



读完整部作品之后,这是我的第一个感想。



「人物的设定比过去更加生动,尤其是好友的描述太出色了。潇洒、帅气又不失人性……这已经不只是角色,而是有血有肉、活在作品之中的人物!」



我的口吻虽然有点像美食节目的主持人,不过全部都是真心话。



「真、真的吗!」



花恋在我阅读作品时,一直在一旁忐忑不安地等待,听到我这么说,她顿时绽放出灿烂的笑容。笑逐颜开的她,真的跟母亲一模一样。



「当初虽然是我建议你以真织为参考原型来撰写,不过我没想到会有这么戏剧性的改变。」



花恋点了点头,表情有些腼腆。



「真织既聪明又帅气,一直都是花恋的偶像,即使是现在也一样。不过跟枪羽先生通过电话之后,才知道……原来我一直让真织背负著沉重的负担。」



「负担?」



「花恋的崇拜以及旁人的期待,想必一定很沉重吧。」



十六岁的高中女生真挚地说:



「当时在枪羽先生家看到真织痛哭流涕的样子,那种感觉更转化为实感。既然如此,我乾脆把它写下来吧,把她最终放下重担的过程写成故事。找到这个方向之后,接下来就简单了。就如同枪羽先生之前说的,只要人物活著,故事就会自行发展下去。」



没错,就是这么回事。



回想起来,或许我也让剑野背了沉重的「负担」。他是天才、他跟我不一样──或许在我内心深处,真的存有这种疏离的想法。那个来自东京的转学生,或许一直在跟孤独奋战。



既然如此,就让一切划上句点吧。



拋开所有顾虑,引导『天才阿剑』摆脱孤独。



我针对花恋的作品指出两、三个不合理的地方。基本上只是一些小错误,晚上修正完毕之后,就可以直接线上投稿。



「不知道真织后来有没有去上学。」



我忍不住呢喃道,结果花恋摇了摇头。



「好像还是不行。她很害怕,虽然很想去上学,双脚却不听使唤。」



「嗯……」



真实世界毕竟跟小说不一样。即使跟好友相拥而泣,也不会迎来圆满大结局。



「我可以体会真织的感受,现在我还是很怕按下投稿的按键。万一又遭到恶毒的批评怎么办?如果让稿子一直躺在电脑里,就不会被读者批评了。」



我不禁注视著她,花恋光滑细致的脸颊绷得很紧。总是天真烂漫、不知恐惧为何物的JK,也有不为人知的烦恼。



「若以得失来衡量,强迫自己去学校或许根本没什么好处。相信真织一定早就计算过,觉得不去学校比较好、比较安全。可是……」



花恋的脸上展现了坚决的意志。



「可是我还是会按下投稿,还是要投稿作品。这不是得失的问题……而是如果不踏出这一步的话,什么都不会改变。我相信真织也终有一天会勇敢地踏出去的。」



我不禁摇头苦笑。



「如果是你们一定办得到,但大人却没有办法这么想。一旦陷入输了会蒙受损失、输了代表可耻的思维,我们就迈不出步伐了。」



不过只要一点。



真的只要一点点就好。



分给社畜一点JK耀眼的青春与勇气。



「枪羽先生一定可以的。」



JK以讨人喜爱的笑容肯定我的一切。



「因为枪羽先生是花恋喜欢的人嘛。」







在花恋的目送之下,我准备辞别高屋敷公馆,这时,社长自现身于玄关。



「希望你把这个交给夏川志织。」



我接下社长粗鲁地递出的白色信封。



「这是信吗?」



「嗯。里面有老夫毫无矫饰的真心,一定要亲自交到她手上。拜托你了,枪羽中心负责人。」



我为了不弄脏信封,我将信收进资料夹,再小心地放入包包内。



「请交给我,我定会达成社长交付的『公司命令』。」



听见我报复似的口气,死老头露出无奈的苦笑。他也跨出了第一步。



然而努力是否有所回报,还是个未知数。



一决胜负的时刻,就快要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