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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7



像这样发出大魔王心脏被传说宝剑刺穿惨死般的尖叫声,是一小时前的事。



抚子不太记得后来的事。



模糊不清,无从追溯。



抚子现在为什么蹒跚走在上学的路上,实在是神秘得无以复加。抚子忽左忽右、忽右忽左,以不晓得醒著还是睡著的脚步,在软绵绵变形的视野之中走向国中,真是不可思议。



抚子为什么现在还活著?真是不可思议。



如果硬是要追溯些许记忆当成逃避现实的手段,是的,首先在记忆里重播的,是历哥哥听到抚子尖叫声冲进房间,一拳打飞月火的光景。



天啊。



抚子吓了一跳。



抚子几乎是零距离目睹女生被拳头殴打的场面……这段骇人的影像,甚至令抚子再也不想追究月火至今对抚子的「暴虐」行径,基于这层意义,历哥哥的制裁漂亮得超过铁面无私的包青天。



「千石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振作一点!放心,只是浏海没了!」



历哥哥抓住抚子肩膀用力摇晃。



只是浏海没了?



不不不,这等同于失去一切吧?



抚子扣掉浏海还剩下什么?



「虽然超奇怪,但是别在意!」



居然说超奇怪……总觉得这不算是安慰了吧……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小怜!给我过来!带千石到安全的地方!我现在有话跟这个小只妹说!不对,已经无话可说,但我想和这个家伙独处一阵子!」



「呵、呵呵呵……」



月火就这么被历哥哥骑在身上,发出诡异的笑声。



以口吐鲜血,令人发毛的写实风格露出笑容。



完全不是动画风格的脸。



「哥、哥哥真是的,居然想和人家独处,真大胆。」



「没错,我当然会大胆!接下来我要对你身体做出不能让未成年与东京都居民看见的事情!认命吧!」



「请、请手下留情……」



「好啦,我手下会留什么东西啊?」



惊天动地的兄妹大战即将爆发。



不对,如同召唤兽被历哥哥叫进房间的火怜姊姊强行带抚子离开,所以抚子不晓得后续的兄妹大战是否惊天动地,或者是更夸张的程度……



火怜姊姊则是冒出不像她会冒的诡异汗水(不爽朗的那种汗水),频频发抖说著「月、月火做了什么事……居然连我都没办法袒护……」带抚子前往一楼盥洗室。



「唔~……记得月火平常用的那把是在……」



接著她这么说,从柜子取出剪刀。



不是月火刚才所使用,一般剪纸用的那种剪刀,是有锯齿的理发用剪刀。



「总之不能维持这样,我想帮你剪得自然一点……可以吧?」



火怜姊姊贴心询问。



角色设定本应是「豪爽」又「大而化之」的火怜姊姊,居然这么贴心……



「抚子现在变成什么样子……?」



抚子说完,心不在焉看向镜子。



镜子里的人……是谁?



眼前的女生没有浏海,完全露出眉毛与额头,令人不禁这么问。



是这样的女生。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抚子就这么嘀咕著前往学校。以左手加右手的双手手心,遮住自己的脸行走。其实抚子很想深深戴上帽子……可以的话,抚子很想戴上圆顶硬礼帽之类的帽子遮脸,但无论戴著哪种帽子,到了学校还是得脱掉……



其实,抚子好想请假。



抚子不想以这种发型上学……



不,火怜姊姊意外具备美容天分,托她的福,抚子现在的发型多少算是「能看」的程度……即使如此,还是藏不住浏海与两侧或发际的不协调感。



除非剪得很短,否则无从取得协调感吧。



走路时像这样遮著脸走路也遮不了什么。抚子手很小,即使遮住脸,手指也藏不住额头。



感觉大家都在笑抚子。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不不不,抚子,逃避现实也没用吧,啊啊?」



抚子如今没有浏海遮挡的脸发出声音。



不对,脸不可能发出声音,正确来说,是脸的旁边发出声音。



形容成「遮住右半张脸的右手手腕」发出声音,应该比较好懂。



是的,也就是久违的朽绳先生登场。



「………………」



「嗯?怎么了,抚子,为什么没反应?」



「吵、吵死了……」



抚子如此回应。



抚子难得语气这么不客气。



即使对方不是神,也不应该使用这种粗鲁语气,但抚子终究无暇在意这种事。



「朽绳先生……好过分。」



「过分?什么事?」



「你、你没帮抚子……」



「喂喂喂,别强人所难啊。本大爷在那个场面做得了什么?本大爷反倒是依照和抚子的约定,直到最后都保持沉默吧?只应该被称赞,没有被骂的道理。啊啊?」



「…………」



以理性来说,正是如此。



但抚子并不是在讲理性的事情,是在讲感性的事情。



「就算撇除这一点,本大爷也没道理帮抚子。居然说本大爷没帮你,这种说法非常不客气、自以为是又自我中心。啊啊?」



「……是没错……呜呜呜。」



抚子说著放下右手。



要是朽绳先生像这样讲话,不是假扮成发圈,而是以怪异的形式活动,这种距离终究太近了(讲得「浪漫」一点,我们近得碰触得到彼此的嘴唇),不方便交谈。



这么一来,抚子原本就小的手,不可能只以单手就能遮住整张脸,所以抚子放弃抵抗,连左手也放下。



也是啦。总不能一直像这样玩「不见了不见了~」的游戏……



何况,确实有东西不见了。



有个女生的浏海不见了。



「…………」



啊啊,内心无依无靠。感觉像是光溜溜走在路上。



无论低头还是看著下方,都无法藏起脸。这种悖德的解放感是怎么回事……



神原姊姊平常都是这种心情吗?



那她真的好了不起。抚子好尊敬。



不对,神原姊姊也并非总是光溜溜到处闲逛。



「慢著,这样很正常。悖德的解放感是什么意思?」



朽绳先生像是读心般这么说。



抚子没力气反驳。



即使如此,抚子依然像是自言自语,却以确实听得到的音量持续诉说。



「过分……朽绳先生好过分……」



这算是抚子尽己之力的抵抗吧。



不是刻意如此抵抗,形容成「呓语」或许是最近似的说法。



「朽绳先生欺负抚子……」



「居然说欺负……为什么要责备本大爷?乱发脾气也要有个限度吧,啊啊?抚子像是蛇一样长的浏海不是本大爷剪的,是那个叫月火的家伙剪的吧?」



「呜呜呜呜呜……」



正是如此。



不过老实说,抚子很难对月火动怒……即使她已经遭受那种制裁也一样。



「为、为什么……可是,为什么月火要对抚子做这种事……」



「本大爷觉得没有为什么。」



朽绳先生似乎很高兴。



明明和抚子同化,却没有任何情绪同步。感觉和忍小姐或黑羽川姊姊不同。



不过,在这个状况,他究竟在高兴什么?



「简单来说,就是抚子碰到那个女生的逆鳞了。」



「逆、逆鳞……?那、那是什么?最近流行的萌角色?」



「不是。这不是平假名,也不是绰号。原来如此,抚子不知道逆鳞啊。不过对于本大爷来说,对于像这样全身鳞片倒竖的本大爷来说,这是稀松平常的词……总之,抚子惹火月火了。」



「………………」



虽然看起来不像,虽然情绪起伏强烈又歇斯底里的月火生起气来应该不是这样,但月火在生气吗?



当时她拿起剪刀动手,就是对抚子生气的结果?



…………



慢著,可是再怎么生气,也不应该剪掉女生的头发吧?



「月火果然好恐怖……」



「是吗?就本大爷的观点,抚子恐怖多了。」



「咦?为什么……」



「本大爷听过那段对话就这么认为了,哈哈。比起抚子的心情,本大爷更能体会月火的心情。毕竟我们以『存在的本质』来说非常接近。」朽绳先生说得莫名其妙。「……不过,那个家伙比我还要稍微凶残。」



「你……你在说什么?」



「没说什么。本大爷没说什么,什么都没说。你要是听不懂本大爷说什么,就代表你没必要知道这件事。不提这个,抚子,你应该没忘吧?你今晚得再度寻找本大爷的神体。」



「…………」



「喔喔?难不成你真的忘了?」



「没忘啦……可是,抚子现在是这种发型,不太想出门……即使非得上学……」



何况朽绳先生没在抚子为难的时候帮忙。抚子最后还轻声说出这句话,但朽绳先生似乎没听见。



声音太小了。或许得稍微大声主张才行。



「那个,朽绳先生,抚子有个提议。」



「怎么回事?提议?」



「抚、抚子认为这个提议对彼此都『有利』,愿意听吗?」



「当然。因为本大爷和抚子是相互信赖的搭档。」



你凭什么讲这种话?



虽然不到油嘴滑舌的程度,但蛇的舌头终究很灵活吧。



抚子要说了。说出对双方有利的提议。



「要不要在抚子头发留长之前,暂时停止找神体?」



「……这个提议哪里对本大爷有利!」



「咿!」



朽绳先生放声大吼,抚子吓得缩起身体。哎,他难免会有这种反应。



「愿、愿意接受抚子的提议,或许会得到满足感喔。」



「你以为你是谁?」



神吐槽了。正如预料完全驳回。



抚子深深叹了口气。



「既然这样……晚上戴帽子就好吧……然后戴上墨镜、戴上口罩……」



「你是抢匪?」朽绳先生无可奈何。「真拿你没办法。发型一点都不重要吧?」



「对、对女生来说,这是很严重的问题。」



「没问题的,你还是很可爱。」



「!」



抚子不晓得朽绳先生是以什么心态讲这句话。或许只是安慰,或许是称不上安慰的帮腔。



不过,对于现在的抚子来说,这句话彷佛荆棘、彷佛利牙插入。



「不……」



「不?」



「不可爱啦!」



抚子大喊了。在上学路上大喊。



回过神来,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学校附近,周围都是各年级学生或老师。抚子在这样的地方大喊。



抚子连忙紧闭嘴巴,以空著的左手摀嘴,快步离开现场,迅速穿过校门,笔直前往校舍。



「喂喂喂,抚子,怎么啦,居然用跑的。做出这种可疑行动,会更引人起疑吧?像那样失误的时候,更应该慎重行事才能弥补。」



「呜、呜呜呜……」



虽然不是接受朽绳先生的建议,但抚子总算在鞋柜处停下脚步。



失去浏海,居然令抚子这么害怕。



不是可不可爱的问题……



内心过于无依无靠。



抚子不经意看向位于鞋柜正对面的镜子。上学途中不经意看到的镜子,或是角度上容易映出身影的玻璃上,都有这个「东西」。



是一个陌生的女生。新角色。只像是动画原创角色,说不定是游戏版。



但这部作品没有游戏版。



「……这个女生果然不可爱。」



「哈哈,既然这样,不就如你所愿吗?你不是讨厌因为可爱而得到偏袒?」



「不是讨厌……」



抚子无法好好反驳。



「无妨吧?头发这种东西,扔著不管迟早会变长吧?」



「不会……抚子肯定一辈子都会这样了……」



「怎么可能……为什么?你这种想法不是消极,只是顽固。别讲这种话,好好保养你的头发,让它努力生长不就好了?」



「说、说得也是……既然这样,抚子会努力变得情色!」



「这句话好夸张……」



「抚子要狂看A书!」



因为神原姊姊就是因为很「情色」,头发才长那么快……



不过,抚子也满心觉得不是这个问题。



到头来,抚子想说的完全不是这件事……抚子究竟该以何种方式表达,才能让朽绳先生明白这份心情?



何况已经进入校舍,抚子不能继续和朽绳先生说话。



后续要等到晚上。



虽然抚子刚才那么说,但还是得去找神体……毕竟要是等抚子头发长回来,朽绳先生可能已经用尽能量。



「如果……」



「啊?」



「如果你真的这么在意浏海,本大爷可以帮你修复喔,啊啊?」



「………………」



朽绳先生忽然这么说──这才叫做「提议」。抚子哑口无言。



啊?



「这、这种事……做得到吗?」



抚子压低声音回问。



为了避免他人起疑,抚子正在换鞋。不过,从鞋柜取出室内鞋的时候,要说抚子的指尖没发抖是骗人的。



「本大爷是神,到头来,聆听世人的愿望正是神的本分。本大爷原本不想提出这个交换条件,但如果抚子找回本大爷的神体,本大爷可以让你如愿留长浏海。」



「…………」



「抚子,眼睛别这样闪闪发亮,要是你过度期待,本大爷也很为难。严格来说,只是协助『加快头发生长速度』,不是恢复原状。」



并不是恢复原状──朽绳先生语带玄机般再说一次。



不过,语中玄机对抚子来说不重要。重点只在于抚子的头发长得回来。



「所、所以是……现在立刻?」



「你好歹听人说话吧?也得听蛇说话。本大爷不是说要等到取回神体吗?现在的本大爷没有这种能力,这是当然的吧?」



「……什么嘛。」



抚子有点失望。



换句话说,抚子想取回浏海,果然得以现在这种认不出是谁的原创角色造型,不断在深夜镇上「徘徊」。



不对,即使如此,光是出现希望就是好事。可是……实际上呢?



或许只是一时安慰的谎言。



即使不是如此,即使悠哉地试著盲目相信,现在依然不晓得神体下落,也知道唯一依赖的朽绳先生探测能力会误判,未来实在堪虑。



感觉任何状况都没改善。



或许出乎意料,抚子还没找到朽绳先生的神体,浏海就正常长回来了……



说真的,朽绳先生的「时限」是多久?



「不不不,抚子,并非如此喔。」



「嗯?」



并非如此?应该是「没这回事」吧?



「什……什么意思?」



「快的话,或许今晚就找得到本大爷的神体。该说转祸为福还是福祸常相伴……总之,虽然本大爷朽绳这么说不太对,但昨天的误判堪称朝好的方向进展。」



朽绳先生这么说,而且咧嘴笑著。不对,其实他没有咧嘴,这只是一种形容。



「对抚子来说,这或许是一场灾难,但是对本大爷来说,或许堪称是一种幸运。抚子的浏海绝对不是白白牺牲。」



「…………」



请不要牺牲抚子的浏海。这样不算是安慰。



「不过,这是什么意思……?」



「哈哈哈,对你来说,这应该只是不幸中的大幸,至少不算是塞翁失马。」



「…………」



抚子不晓得各谚语含义的细部差异,不过这都是相同的意思吧?



「简单来说,多亏历哥哥开导抚子,本大爷对神体的下落有头绪了。不过当然还不确定就是了。」



「……是、是吗?那么……」



换句话说,寻找神体的任务最快将在今天结束。如果这是真的,昨晚的事件对于抚子来说,或许是「不幸中的大幸」。



不枉费前发的牺牲……抚子完全没这种想法,但多少感觉得到回报。



不过,记得昨晚也有类似的感觉,所以没办法放心高兴……



「所、所以,朽绳先生,你说的头绪是?」



「这件事等入夜再告诉你吧。反正到晚上才能找,何况那个地点会让抚子有点意外。害你无法专心上课不太好。」



「…………」



如果确认神体的所在处,抚子不介意向学校请一天假……不过这是抚子自己提出的条件,所以也不方便收回。



抚子之所以想请假,部分原因也在于不想以这种发型上课……但就是因为有这种想法,要是真的跷课将会内疚。



「会让抚子意外的地方……?也就是抚子早就知道的地方?」



「就是这么回事。」



「……昨天,抚子和历哥哥……以及忍小姐、月火的对话,包含某些提示吗……朽绳先生因而心里有底?」



大概是这么回事吧。



但朽绳先生没有明确肯定,相对的也没有否定。



「总之,就是这么回事吧,不能否定这种说法。」



他回应得很含糊,煽动抚子的不安情绪。



「那个,朽绳先生……如果你将抚子视为搭档,请你别隐瞒,好好告诉抚子……因为实际上是抚子在找……」



「慢著,不用担心,本大爷不是在卖关子,也不是有所企图。抚子,本大爷只是选择对本大爷来说最好的方法。」



「可是……」



「不提这个,你应该有其他非得思考、解决的事情吧,啊啊?」



「………………」



他说的没错。



为什么月火忽然剪掉抚子的头发?依照朽绳先生的说法,是因为抚子碰到月火的「逆鳞」,可是……



月火会为他人动怒。



这或许是继承历哥哥「会为他人行动」的志向……但她的「愤怒」为什么会招致这种结果,这方面不得而知。



感觉只能问她本人……



却也感觉问本人就没意义……



何况,想到历哥哥后来不晓得对月火施以何种刑罚,抚子就不敢贸然接近阿良良木家。也想避免打电话过去。



「……说得也是,得思考才行……按照常理思考,她剪抚子的头发,或许是要强迫解释为『失恋』,但抚子认为应该没这么简单。」



「不,这应该是正确答案吧?抚子,你明明懂嘛,该说宾果吗……但如果你不希望急著下定论,你就非得长期思考才行。不只是剪头发的理由,也要思考自己为何以名字自称的理由。」



朽绳先生说得一副无奈的样子。



抚子对这番话感到困惑。



长期……意思是要抚子一直思考?



一直?



「怎么这样……居然要抚子一直思考……这么『费力』的事……」



抚子不由得这么说,但是说到一半,朽绳先生就说「啊,本大爷要闭嘴了」而中断对话。



抚子来不及心想怎么回事。因为同一时间,一只手放在抚子肩上。



「千石。」



由于隔著衣服,所以抚子没有太抗拒,但会正常地吓一跳。



抚子受惊转身一看,位于后方的是班导笹薮老师。



刚才聊得太专心,所以不小心忘了,但这里已经是学校校舍。



抚子重新冒出紧张情绪。



朽绳先生先察觉状况而不再说话,因此笹薮老师肯定没听到刚才的交谈。



抚子如此心想,观察笹薮老师的反应。



「唔、唔唔?」



笹薮老师脸上完全是疑惑的表情。



还以为笹薮老师察觉哪里不对劲,但不是这样。老师惊讶的不是朽绳先生做了什么事,而是抚子的发型。



从后面应该看不出来,但抚子和昨天之前不一样,没有浏海。笹薮老师应该也吓一跳吧。



「原、原来我认错人了……抱歉。」



「啊,不,我是千石。」



抚子留住慌张想离开的笹薮老师。冷静想想根本没必要挽留,抚子却不禁反射性地这么做。



「我是千石抚子。」



「……千石,这就是你的真面目吗……?」



笹薮老师说得毫不客气。



抚子自己也这么想就是了。



不过,要是老师以为这是原本的抚子,抚子也很为难……抚子不打算把只有浏海很短的怪发型当成真面目……



笹薮老师像是刻意地轻咳一声。



「……是霸凌?」



老师这么说。



……看起来是这样吗?



从第三者的角度,这种独创的发型,是同世代他人不当迫害造成的结果吗?不,极端来说,或许可以这么解释。



即使就读学校不同,但月火确实是和抚子同世代的女生。



「…………」



抚子默默摇头。



要是亲口说出「不是霸凌」加以否定,感觉会造成「越描越黑」的反效果。



「这样啊。」



笹薮老师接受了。看来抚子的做法是对的。



不过,笹薮老师看似松了口气,却也好像有点失望。抚子可以理解。



要是发生「霸凌」这种露骨又严重的问题,老师就可以著手处理。至少代表现在这一班的内部产生动静。



老师也是专家,遇到问题可以处理。



可是,即使能够强迫「不准打架」,也无法强迫「一定要和乐相处」。



正因如此,事到如今就算是恶化,或许也是好事。抚子在理性上可以理解老师这种心态。



……不过,老师要是因此说出「如果千石被霸凌该有多好」这种话,抚子也只会为难。



请放过抚子吧。



「话说千石,上次拜托你的事情怎么样了?从那之后有什么进展吗?」



笹薮老师换个话题这么说。



总之,笹薮老师或许认为话题换了,但是听到这件事的抚子,并不觉得话题有何改变。这方面暂且不计较。



看来,这就是老师找抚子的用意,他果然没听到抚子和朽绳先生的对话。抚子对此松了口气。



即使精神层面很累,超越疲惫达到濒死状态,还是得稍微绷紧神经才行。抚子内心如此反省,也对笹薮老师感到无可奈何。



对大人,而且是对班导抱持这种心态,实在不是一件好事,但抚子实在无法压抑这份想法。



因为,还没有很久啊?



第二学期开始就一直拖延至今,没有任何解决的曙光,几乎定型的问题──这种毫无问题的状况,当然不可能很快就解决。



如果抱持恶意来解释,甚至可以臆测这是笹薮老师的例行公事。也就是「无论时间或场合,看到千石抚子就确认这件事」这样。



这么一来,他就算是尽到班导的职责。该说是藉口还是伪证……



这是不当的解释。



但抚子个性不算好,难免会这么想。



进一步来说,先不提笹薮老师怎么想,如果抚子是班导,抚子肯定会这么做吧。



「………………」



总之,抚子像这样思索很多事,即使如此,也不会当著老师的面说出来。



抚子不可能说出口,而是一如往常,低头看著下方沉默不语。抚子就这样等待笹薮老师无奈离开吧。



无论笹薮老师基于什么意图,抚子在「这一两天」也同样什么都没做,所以不可能有所进展。



就这么进入待命模式。



「………………?」



不过,今天没以「一如往常」的形式运作。笹薮老师莫名耐心地等待抚子回应。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这一两天的状况有所改变?



抚子觉得诧异,但立刻想到原因。



这一两天,什么事情改变了?



不用说,当然是抚子的发型。



即使低著头或看著下方,笹薮老师也清楚看见抚子的脸。既然看得见表情,就可以看出抚子「并非口头所说那么为难」。



真是何等的「弊害」。



这是预料之外的事态。



抚子失去浏海,阴沉度降低了……



这是没办法的。



就算这样,如今也不能以双手掩面……就讲个像样的藉口敷衍吧。



该怎么说?



不好意思,正在积极检讨当中,已经整理出课题,编写企划书,和各方面接洽,并且连夜进行脑力激荡……像是这样?



不对,不是这样。



正常讲个藉口就好。



首先,要一如往常。



无论有没有浏海,先按照惯例一如往常从「对不起」开始,再随机应变……



「……吵死了!」



咦?



谁说了什么话?



「怎么可能有进展?别把你自己的工作扔给本大爷……啊啊?」



018



这不是抚子的声音,是不知何时潇洒出现在抚子身后的男学生声音……抚子还以为是这样的演变,但是错了。这果然货真价实是抚子的声音。



是从抚子肺臓挤出空气,通过抚子的声带,从抚子口腔发出的声音。



不过,其中没有抚子的意志。



「打照面就追问那件事怎么样那件事怎么样……哪能怎么样!根本没办法怎么样吧!大清早心情就被你搞得这么忧郁,看到学生不会先说声『早安』吗?班导!」



「…………」



笹薮老师哑口无言。



周围的其他人──看热闹的人们,也露出相同表情看著抚子。



不,可以的话,抚子也想和大家露出相同表情,很想一起在远处观察这位千石同学,但是映在笹薮老师身后镜子的抚子,脸上燃烧著凶恶的怒火。



咬紧牙关、扬起眉角、睁大双眼,狠狠瞪著周围的一切。



不是发型的问题。



这是第一次看见的女生。



但她确实是千石抚子。



确实是「我」。



「本大爷只是不讲话点头回应,你就径自讲得那么高兴……你凭什么擅自失望?这根本是强人所难,你自己最清楚这一点吧!你的工作是把难题扔给孩子吗?大人没办法解决的事情,小朋友有办法解决吗?啊啊?」



「千……千石?你、你怎么了?」



笹薮老师感到困惑,抚子「咚!」一声狠狠跺脚,如同要蹬碎走廊。



不只是嘴、不只是表情,抚子的全身违反抚子的意志擅自行动。



违反抚子的意志?



真的是这样吗?



「没怎么样!你像这样一直强人所难,谁都会生气吧!这是理所当然,这样才正常吧,啊啊?」



抚子放声大喊。以粗鲁的语气拉高音量怒吼。



与其说是对笹薮老师大喊,应该说是对自己周围的一切大喊。



蕴含满满的怨恨与憎恶,笔直注视著对方,放声大喊。



「开什么玩笑,公务员!不准把工作扔给别人还得到成就感,好好照顾小鬼吧!凭什么采取放任主义!重视学生的自主性?人类哪有什么自主性!好好关怀并且照顾他们啊!」



「千、千石……」



抚子在说什么?乱七八糟。



不,老实说,抚子想站在笹薮老师旁边一起茫然。



想和老师做出完全相同的反应。



这样下去,抚子就不是抚子,而是怒子。



不对,这个人果然是抚子。不是其他人。



明显是抚子。怎么看都是抚子。



这就是「我」。



这是抚子的「自我风格」。



「千、千石,你怎么了……」



笹薮老师即使困惑,依然对抚子搭话,像是要安抚般,朝抚子的肩膀伸手……



「不准乱碰!」



抚子甩掉他的手。



这当然不是基于抚子的意志,但甩掉老师双手的是抚子的身体。



是抚子伸手甩掉的。



「你把别人当成什么了……玩偶之类的吗?哈……反正本大爷只有可爱可取,别人怎么说就怎么做!不过就算这样,也不是没有任何感觉啊!别以为温顺的家伙真的很温顺!不讲话的家伙,其实心里也会想各种事!沉默不代表没意见!连这种事都不知道的家伙,凭什么当别人的老师!」



「千、千石……」



完全是恶言相向。



虽然不是绝对,但这实在不是对班导讲话的口气。应该说,先不提对方是班导还是老师,这不是对大人讲话的口气。



「唔、喂,千石同学,怎么了?」



不远处传来这个声音……是别班的男生,记得去年同班。



抚子忘了他的名字,但记得他很亲切。他似乎是凑巧经过,撞见这场骚动,而且他好像也藏不住混乱的情绪。



「冷、冷静下来啦。总之冷静下来。你肯定累了。」



转头一看,围观的人数真是不得了。感觉像是面对十万名观众。



但实际上大约二十人。



承受这么多的视线,而且都是讶异的视线,抚子内心差点撑不住。



大家的眼神,应该可以形容为看著「可怜孩子」的眼神。



但是在这种状况,或许更惨。



是的。这是看著「怪孩子」的眼神。



不过,抚子无法逃离这些讶异的视线。现在没有浏海保护抚子,最重要的是,抚子自己面对著正前方。



没低头、没看著下方,而是笔直注视他们。



「冷静下来?就是因为冷静下来,才导致这种结果吧?累了?看了不就知道吗!当然累了!只是讲出这种摆在眼前的事实,凭什么自以为是在关心别人!」



连抱持率直心情,只是抱持率直心情关心抚子的这名男同学,抚子都说得这么不客气。不分青红皂白就是这么回事。



慢著,但这绝对不是乱发脾气。



一切──现在校内的这一切,都是千石抚子生气的对象。



这是在生气。



抚子在生气。



「个个都一样,真是的,你们个个都一样……啊啊?尽是见风转舵的家伙!你们是风向鸡吗?一下子往左、一下子往右,动不动就转来转去,转什么转!」



「千、千石……老师把这个工作交给你,并不是这个意思……」



笹薮老师以碰触烫手山芋……不对,以碰触易碎物品般的语气,试著安抚抚子。语气堪称结结巴巴。



这可以说是温顺、阴沉的学生「发飙」时的制式对应程序。



不过回想起来,抚子似乎平常就遭受这样的待遇。



如同碰触易碎物品、如同清扫碎玻璃。



保持距离,达到某种程度就不再靠近的话语。



无论说什么,都位于远处。



传不到抚子的心,无法打动抚子的心。



「老师只是相信你的责任感……」



「本大爷哪有什么责任感!你看人的眼光究竟多烂啊!好歹看透千石抚子这个家伙多么没用吧!不准被外表骗了,振作一点。没错,本大爷只是可爱罢了!不准相信这种家伙!」



抚子如此怒骂。亲口完全否定自己。



「千、千石……」



「啊啊,这样也好,本大爷明白了。反正再怎么说,你应该也不会懂,你们应该也不会懂吧!肯定是这样,即使怒骂到这种程度,真心话讲到这种程度,你们应该只认为本大爷『只是暂时稍微失常』吧……胡扯!本大爷早就失常了!啊啊!」



抚子尽力怒骂之后,踏出脚步。



踏步走向笹薮老师……不,错了。



笹薮老师以为抚子要对他动手而作势提防,但抚子推开笹薮老师,走进校舍。



「千、千石……你要去哪里?」



「啊啊?」



笹薮老师困惑的如此询问,抚子头也不回地回应。



「那还用说,就是情非得已去做班长该做的事啊?这不是你的吩咐吗?开心一下吧,呆子!」



请、请等一下。



抚子想做什么?



比起笹薮老师或是任何人,现在最感到困惑的就是抚子自己,但抚子经过镜子时映在上面的模样,看起来只是不耐烦的样子,毫无迷惘,就这么大步走向自己教室。



走向二年二班的教室。



走向陷入无政府状态,毫无问题的教室。



抚子用尽己身意志,试著阻止自己的身体与双脚,却迟迟没停下脚步,真的有种变成傀儡的感觉。



傀儡。



既然这样,现在操纵抚子的是谁?被操纵的究竟是身体还是内心?



抚子上楼来到教室前面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是从门上小窗偷看教室内部。明明言行粗鲁,这个行为却莫名慎重。



教室里,班上同学几乎都到了。



是在确认这件事吗?



不过,抚子接下来采取的行动,真的吓到抚子了……讲成这样很复杂,但还是请各位努力理解。非常抱歉,以抚子现在的心理与生理状态,无法好好说明现状。



接著,抚子踹门了。



踹破门了。踹破门了?



「!」



说到抚子的踢法,是火怜姊姊经常施展,大幅张开股关节,大胆又无惧一切的回旋飞踢。以全身重量踢出的这一脚,将横拉的门踹进室内。



没想到抚子运动细胞接近零的这具身体,蕴含这么强大的能量。踹飞的门板就这么撞上讲桌,发出好大的声音。



班上学生一起行注目礼。首先注目的是讲桌与踹破的门,接著是威风八面入内的千石抚子。



抚子心情上是脸色苍白,但脸上表情燃烧著怒火,这份矛盾令抚子困惑。



但在另一方面,抚子也明白一件事。



明白进入教室之前──正确来说是踹破门之前,抚子偷窥教室的原因。



那是在事先确认门附近没学生。换句话说,就是担心踹破门的时候,门的碎片是否会打到别人。



这个事实令抚子大为安心。



看似火上心头,却以这种深思熟虑的冷静态度做为行动基础,既然这样,应该出乎意料不会做出太乱来的举动。



太好了。



抚子刚才对班导与昔日同窗口出恶言,但似乎还对班上同学留有关怀之意。



刚才登场的蓄意演出,要说过火确实很过火,但应该不会对大家说得太过分。



抚子大步走到讲桌,并且面向班上众人。



「喂,乌合之众!」



期待落空了。



这不只是恶言的程度,甚至不想归类为言语。居然用这种称呼。



班上所有人瞪大双眼。



他们的视线,首先是在询问「这个家伙是谁?」……但终究很快就认出抚子。毕竟说穿了,抚子只是少了浏海,仔细看就认得出来。



何况抚子的声音和往常一样。即使语气再怎么凶狠也一样。



「乌合之众,回话啊!」



别这样……



别这样……放过抚子吧……



要是可以自由操纵双手,抚子在这种状况应该不会遮脸,而是先抱头吧。但是实际上,抚子的双手用力朝讲桌「砰!」地拍下去。力道强得还以为会拍坏讲桌。



虽然终究没坏,但总觉得使用期限少了好几年。



大家当然没回话,而是目瞪口呆。



「你们听好了,给我『面对现实』!」



抚子无视于大家的反应,放声怒吼。



应该没有其他语气,更适合以「怒吼」形容了。这真的是「愤怒」在「吼叫」。而且是无法控制的程度。



「老是对往事耿耿于怀,糟蹋宝贵的青春时代……你们知道自己在做多么无谓的事情吗?无法相信旁人只是理所当然吧,何必动不动就为这种事情受伤?你们也太脆弱了吧,啊啊?」



抚子反覆用力拍打讲桌,滔滔不绝。



当成可恨的仇敌、当成在场所有人的象徵,用力拍打讲桌──抨击教室。



「你们只能和可爱、漂亮、美丽的家伙交朋友吗?只能喜欢上喜欢自己的人吗?如果只能和圣人相处,你们只能孤单一辈子啊?认定是朋友的人背叛之后,就没办法继续做朋友?只要被骗就终止友谊?对方做了无法原谅的事就要一刀两断?人类理所当然会思考各种事,难道你们是什么都没想,彻彻底底的笨蛋?要是没找个适当的折衷点,这种状况永远都会持续啊?你们这些国二学生,真的觉得这样无妨?或许你们觉得忍到四月就可以换班,不过很抱歉,这段回忆会一直留著啊?即使升上高中、升上大学、年满二十岁出社会工作,也会一直回想起这段往事啊!没人能相信的这个二年二班,你们永远不会忘记!既然这样,当然非得涂改、非得改写吧?改成『虽然有段时间因为诡异的咒术而无法相信彼此,但后来确实和好了』的回忆啊!」



大家就这么哑口无言,逐渐后退。



抚子非比寻常的样子,当然令他们说不出话,无法自主做出反应,即使如此,身体还是擅自拉开距离。



这是当然的。抚子也想这么做。



班上几乎不讲话所以不太熟的女生,今天一到教室就忽然讲得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忽然?



……是这样吗?



好像不太对。



因为现在说的这番话,抚子一直──从成为班长之后就一直放在心上。



不用笹薮老师吩咐,也一直在想这件事。



……只是什么都没做罢了。



即使老师吩咐,也什么都没做。



只是至今什么都没做罢了。



因为……



因为,这是非常麻烦,而且很「费力」的事。



「本大爷很想叫你们全去死算了,但是用不著本大爷刻意说出口,你们现在个个都像是死掉一样,你们明白吗?啊啊?真是的,难以置信……居然因为本大爷个性温顺,就把班长这种工作硬塞过来,这种自讨苦吃的做法最令本大爷火大!这种时候更应该有人率先带头吧!本大爷不可能做得了任何事吧!」



坦承得乱七八糟。甚至堪称直言不讳。



不过,正是如此。



由抚子这种人、什么都不做的人、只想永远当个「受害者」的人担任班长,只会令事态恶化。



「对,你们确实烂透了!是巧妙运用真心话与表面话的伪君子!嫉妒交情好的朋友;很快就讨厌原本喜欢的人;中伤讨厌的家伙,却会笑嘻嘻讨好对方;挂著虚假的笑容撑场面,等对方一相信就背叛。你们是这个世界的人渣!是地球最下等的生物!可是……可是『真实』肯定存在于某处吧!谎言或许也是真实吧!」



抚子如此怒吼。



不对,或许只有这段话不是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