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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章 毁灭之子(2 / 2)


「…………………………!!」



在看到那东西的那一刻,真守只觉背脊一阵恶寒。



大小不一长度不齐的无数只手在废墟的屋顶上,密集的手指慢慢地铺开,蠕动着,摇摆着。



这些手指既像绽开菌丝的霉菌,又像奇怪食虫生物的触手。然后,在那些缓缓摇摆的手指中间,不像孢子聚集的团块也不像果实的,成串的无数颗人头随着手臂的摆动咕噜咕噜地摇晃着。



「这……这是……什么……!?」



目睹过于异常的情景,动摇在真守的心中扩散开来。



真守感受着心脏要溶解一般的动摇,凝视着废墟之上的异样轮廓,摸着护栏,脚步急切地向废墟前进。



不管怎么看,不管看几次,那一幕都不会消失。随着离废墟越来越近,那异样的形象也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楚。最后,那数不清的手指一根一根地缠着脑袋上伸出的头发,没有颈骨的无数颗脑袋咕噜咕噜地摇摆的样子,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没有消失。幻觉没有消失。



而且通过黑影可以确认到,有几只手和一些头发从那可怕的屋顶上垂下来,正伸向下面的森林里。



再次向漆黑的森林看过去,可森林仍旧沉静在黑暗中,静悄悄的。只是在那片森林的外侧,熙熙攘攘的常夜灯的灯光中,能够看到被微微照亮的人在走动。



穿着睡衣的老人,正被来路不明的长手拉着。



正一步一步走向森林,一步一步走向黑暗。



他的身影,与离开医院的妻子的身影,显然十分相似。真守大吃一惊,放眼镇上的情况,适应黑暗的眼睛零零散散地捕捉到,人影在各个地方的灯光中,一个接一个,都一个样子,正朝着黑暗前进。



「怎么回事……?怎么搞的啊……喂……」



他为了维持自己的正常,嘴巴呢喃起来。



他表情僵硬,喃喃私语,一边注视着这一幕,一边沿着护栏缓缓移动。



边撑着护栏边半跑着的真守脑袋里乱作一团。



究竟发生了什么?真守看着沉浸在黑暗中的小镇,他明白的,只有镇上的人正被什么东西用手拉着,纷纷走向森林里。



怎么了?怎么搞的?



他奔跑着,混乱着,一次次看向森林,向废墟看去。向长着蠕动的手的废墟看去。



大伙都在前往这边?那究竟是什么?大伙都正在前往那个毛骨悚然的东西所在的地方?为了什么?还是说,大伙都看不到那个异常的东西?



没有……看到?



想到这里,真守注意到了。



自己失明的妻子,如今也正在往这边走。



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情,只有一个,只能是这样。虽然无法准确地理解眼前的状况,但真守只完全理解了一件必须之事。



妻子也一定正朝着那个废墟走去。



真守想到的事情,只有一件。



「……!」



真守将混乱与恐惧按捺下去,朝着通向废墟的道路,倏地,抬起脸。他的表情依旧很僵硬,然而困惑已经消失。这一回,他的手完全放开了护栏,盯着路的前方,冲了出去。



尽管脚下的山路坡度有些大,但路面十分宽,而且经过铺装 。



在一侧是森林,一侧是护栏,没有灯光的荒芜道路上奔跑,朝着废墟。



奔跑的冲击从脚上传上来,脸上和头上的伤都好痛。真守感觉到好不容易堵住的伤口绽开了,血顺着额头留了下来,可是他呼着粗气,咬紧牙关,一门心思地向前跑。



真守心中,只有一个念想。



既然妻子正朝着废墟去,那自己就必须去,必须去救他。



自己能不能得救,已经完全没关系了。这里只有自己,所以能够赶上的只有自己,没有其他的选择。



如果妻子的眼睛能看到的话,应该就不会去那种地方。



可是事情变成了这样,只能由眼睛看得见的自己去救她了。



但是,真守无从知晓。



在他没有其他要因的情况下辨识出〈异形〉的时间点上,就已经意味着他的眼睛之所以能够看到,是由于自己〈断章〉对〈噩梦〉的抗性保护了他,让〈泡祸〉的伤害变得不完全。然而他没有察觉到这个事实。



在这片如今被〈骑士〉抛弃的森林里,真守一无所知地,决定化身名为『一家之长』的〈骑士〉,投身于孤独且充满绝望的战斗中。



真守气喘吁吁地在私建的路上飞奔。尽管延绵不绝的黑暗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立刻就会扑出来,但他还是急切地闯过道路,然后,被树林包围完全荒废的停车场,以及曾经建成商务旅馆风格的留宿设施在封锁后变成的八层楼废墟,出现在他眼前。



「………………!」



在这里被封锁之后,真守就从未来过这里。



可是黑压压的天空之下没有光亮,无法分辨它衰败之后的样子,废墟就像一块巨大的墓碑,只是方方正正地耸立在那里。



然后————



滋噜、



伸得又细又长的手密密麻麻地从屋顶上垂下来,面朝树林那边的壁面就像藤蔓植物爬架,布满黑影。



数不清的纽带状黑影,骇人、可怕,看上去就像从屋顶上满溢而出的内脏。无数根头发就像从毛线球中解下来的一样相互纠缠在一起,这些头发又与另一些从藤架上垂下的头发相互纠缠在一起,脑袋挂在那些头发下面,就像蔓藤上硕果累累的果实一般摇摇晃晃。



整面墙壁,都被伸长的人手、头发、以及人头的混合物所覆盖。在真守的眼里,这就是一个可怕的肉食性的陷阱,要将前来这里的人全部侵吞进去。如果是苍衣看到这一幕,又会产生其他感想吧——



——这简直就像————为前来此处的人,准备好所有的脸、所有的手、所有的头发一样。



只是,不管要用哪一种方式形容,在眼前耸立、展现的令人疯狂的巨大场景,都是一样的。



真守仰望这一幕,感觉快要被恐惧与害怕压垮,却仍然朝着废墟靠近。赤裸的脚踩在粗糙的柏油路面上,另一种汗水开始从他全身的皮肤流下,一种不同于之前一路跑来的汗水。



可是真守没有停下脚步。



真守必须保护家人。



他不愿再失去心爱之人。



在真守心中,这便是一切。平时不辞辛劳的工作也好,与〈支部〉的人相互交际也好,在小女儿去世的时候明知不可以却仍旧向〈丧葬屋〉求助也好,这一切都是为了这个目的。



真守为了这个目的,决定倾尽自己的所能,



哪怕眼前展现的是如此令人疯狂的情景,只要妻子会来这里,真守就会义无反顾地前往。



于是,真守用余光看了看用复合板封住的正门,穿向了废墟的侧面,踏入了铺满可怕阴影的建筑背面。



「!!」



然而此刻,真守看到了料想之外的情景。



在废墟后面,有人。



不是一两个人,而是大量的人。这些人几乎全都穿着睡衣,主要是鞋子都没穿好的老人,怎么看人数都超过了二位数。他们全都一副破破烂烂的样子,就像刚刚穿过森林来到这里一样,精疲力竭地瘫坐在废墟后面已然荒废得不能称作庭院的空间里。



「啊……」



而且,此处还是某种地狱图景。



在废墟背面,那个像『用伸长了的人手和头发以及脑袋拼成的丝瓜藤架』一样,令人反胃的可怕帘幕已经到达地面,在那里铺开了。



那些东西就像乱七八糟的西瓜田一样在地上铺开,让人联想到熟得太透而崩溃的果实,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甘酸腐臭。然后从那些东西里面就像把藤蔓到处布开一样,伸向森林的细长的『手』消失在黑暗中。



然后,在此景此景之中————人们都坐在地上。



毫无疑问,他们都像被逐一钓上钩的猎物一样,是被带到这个地方来的,然而所有人脸上,无一例外地都露出欢喜与安心的表情,瘫坐在地上,紧紧地牵住那些从那个丝瓜藤上伸下来的霉菌菌丝一样的手,紧紧抱住那些孢子囊一样的脑袋,或被那些东西抱住。



当中也有人喜极而泣,还有人亲了上去。



只是,他们无一例外,要不就是眼睛有伤,要不就是一副仿佛看不清现实的空洞眼神,与骇人的『手』和『头部』相互拥抱。



如果他们能够看到,应该就无法触碰那些可怕的东西,也不会跟那些可怕的东西说话了吧。那些显然不属于人类的手自当不论,那成串的脑袋也是,都像是只求随便应付一般,做工十分随便,全都不过是表皮剥离,眼睛和嘴巴都化作空洞敞开着,好像尸体脑袋的东西。



可是所有人都在对那些脑袋呼喊,或亲吻那些脑袋,欢喜不已。



就好像生离死别数十载,最终心灰意冷,却又重逢了一般。



这俨然就是一幅地狱图景,不可能再是别的东西。



而其中最令人痛心的,就是一个看上去不满十岁却双眼尽毁的男孩,一边呼喊着母亲一边抓着白『手』正在壁面上爬,想登上壁面的情景。



「……………………这到底……!」



真守呆呆地站在这幕惨景前面,感觉一阵反胃。



这一幕,实在太让人痛心了。而与此同时,他也在此时此刻终于理解妻子身上所发生的那个怪异现象的全貌。



虚假的女儿从那个假货的聚集体中诞生,而假货的『手』拉起了妻子的手,要把她带到这里。



真守在妻子的病房里看到的,让真守受伤的那个『手』,正是眼前的东西。



「………………!」



要是这样————那么『敌人』,正是眼前的东西。



正是让现在真守的家庭陷入不幸的元凶。



真守涌出杀意。哪怕有车也好,就能拿汽油来了,可惜没有。



真守四下张望了一番,发现了疑似以前用来封住入口和窗户时所剩下的老旧的方形建材,他双眼发直地走上前去把建材捡了起来,朝着跟前的『头』奋力地砸了下去。



噗唰、



随着低沉的响声,脑袋碎掉了,浅色的血液汩汩地从仿造眼睛和嘴的圆洞里喷涌而出。血伴着嘀嗒嘀嗒的响声滴落在地面,『头』就像破掉的葡萄果实一般松软无力发生形变,悬挂在头发的末端。



「可恶…………!」



此情此景只会让人感到肮脏,完全没有报以一箭之仇的痛快。面对此情此景,真守不快的同时更感到了愤怒,他拿起建材,环顾四周令人发狂的场景,准备狠狠地敲打其他的『头』。



然后,在他环望的地方。



沙沙、



此时正好有个人影被『手』拉着从森林中,出现在了这个空间。



「!!」



于是,在看到那个人影的瞬间,真守当即僵住了。那个眼睛受伤被手拉着出现在这里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大女儿,小玲。



「小玲!?你……」



真守下意识地喊了过去,可是小玲就像听不到一样。



小玲被手拉着,摇摇晃晃地来到这个空间的正中央,而这个时候,又有其他的手朝小玲伸过去,小玲则开开心心地握住了那只手。



随后,小玲被带到就像挑开后拉出丝来的纳豆一样的头发上挂着的『头』的聚合物跟前。就在真守面前,小玲将手伸向了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头』————用开开心心的声音,呆滞地呼喊。



「————湖乃美……!!」



「!」



这一刻,真守明白了女儿看到的是什么。



——快放开。清醒清醒。



然而真守说不出话来,只能在心中大喊。



「————妈妈……!」



「…………!」



满脸是血的小玲闭着眼睛,朝着另一颗『头』呼喊。她幸福地伸出手,用她的手与『手』十指交扣。



住手……!真守仍旧不忍闭上眼睛,在心中对着此情此景放声大喊。



亵渎。这是亵渎。



是对家人的亵渎。是对幸福的亵渎。



在这充满亵渎的情境中,小玲又将那双看不见的眼睛,转向了另一颗头。



——快住手,放开那东西!



可是,从小玲阖上的眼睛里——



流出了带血的泪。



放开啊……!



小玲讷讷地向『头』喊了一声



「————爸爸」



「住手啊!」



当真守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最终无法忍受这种亵渎,放声嘶吼,冲向小玲正将手伸向的『头』,用最大力气将建材挥了下去。



「!!」



当建材要陷进『头』里的那一瞬间,真守看到了那颗『头』的侧脸。



那一刻,他看到的,不是那个眼睛和嘴巴开着窟窿的团块,而是刚刚用建材挥下去的自己的脸————正是真守自己的脸。



噗唰



3



——————————



父亲一边拉着小玲的手,一边鼓励着小玲。



——嗯,没关系的。



虽然小玲回答的时候气喘吁吁,但并没有说谎。



小玲现在内心充满了力量,所以没关系。就算眼睛睁不开,就算山路险峻难行,都没关系。因为小玲心怀希望。



——————————



父亲的话,充满了力量。



——真的么?就快到了么?



不过这些话听上去没什么根据,应该只是在鼓励我。



但小玲觉得这样就很好了,她也很听话。小玲的笑脸虽然是挤出来的,但她不觉得痛苦。这种感觉,真的好久都没有过了。



小玲闭着眼睛,在草丛中前进。



手有力地将她拉上斜坡,她鼓起干劲往上爬。



小玲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在森林中久久前行。虽然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在何处,不知这条路还要走多久,但只要还有父亲的声音为她引路,她就不会感到任何不安。



只是一心一意的,去往母亲身边。仅此而已。



虽然不知道要去的具体是什么地方,但没关系。小玲深信不疑。



她怀着确信,遵循引导,前行。



在静得可怕的死寂中,只有分开杂草的声音,踩在斜坡上的声音,还有自己呼吸的声音——



然后,就是父亲的声音。



——————



嗯,谢谢。我没事,我会加把劲的。



然后,就在这个时候,险峻的斜坡再次变成了小路。似乎是走回到了路上。这件事让小玲更有信心,小玲再次鼓起了力量,默默地忍受着疲劳与疼痛,默默地顺着森林中的小路向上走。



于是,不久,在最后。



忽然,拉着小玲行走的脚步,停了下来。



脚下的草变矮了。而且周围遍布着森林以及茂密草丛的感觉消失了,小玲现在能够感觉到自己脚下是一片开阔的场所。



——————————



咦?是真的?



小玲听到父亲的话,愣住了,呆呆地向前走去。



她仍旧没有真切的感觉。可是被父亲拉向前面的自己的手上,又分别与两个人的手重叠在一起,小玲心中涌上欢喜。



「————湖乃美……!」



眼泪流了出来。湖乃美的手也紧紧地回握住小玲的手。湖乃美还活着。果然那件事只是一场噩梦。



那一定,就是那样的〈噩梦〉。



欢喜填满心房,小玲一边哭泣,一边更紧地握住大家的手。



「————妈妈……!」



然后,小玲声泪俱下地,微微呼喊。



还以为她遭到横祸,可她真的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小玲当初非常拼命,在脑袋里也稍微想到了最糟糕的情况。可是事情并不是那个样子,这件事让她由衷的感到开心。



然后……



「————爸爸」



小玲,呼喊道。



在这短短的一句话中,注入了安心、感激、依赖。



她想,说声谢谢。



她集百感为一句话,刚刚张开嘴,这个时候————眼前突然传来了什么东西破裂的声音,大量的水淋了一脸。



「哇!!」



一切都被冲刷掉,她张开了眼睛。



充满猛烈甘酸腐臭的水,啪嗒啪嗒地从留海和额头上往下滴,眼睛上血之类的一切东西都被冲掉。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仿佛如梦初醒一般,世界面目全非。



之前处在什么也看不到的黑暗中,就像在梦境中一般温温的。可是眼睛刚一睁开,映入眼帘的黑暗便满是夺人心魄的温热和空虚。在这冰冷无情黑暗之中,异常的植物异常繁茂,制造出一片只有梦境中才会出现的异常情景。



「…………………………!!」



犹如噩梦一般令人错乱的光景,呈现在面前。



此情此景中,许许多多的人就像现在的自己一样,或呆呆地站着,或精疲力竭地坐着。



然后,小玲注意到了他们手中握着的『手』,怀里抱着的『头』的真面目。忽然间,她又发觉自己正抱着相同的东西————与此同时,一颗垂到她自己的脸附近的,表皮剥落就像被砸烂的『头』,与她四目相交————遭受到了几乎令心脏与呼吸同时停止的冲击,发出声嘶力竭的惨叫。



「噫————!!」



她手上冒起鸡皮疙瘩,同时挥掉了自己正握住的几只『手』。



小玲向后倒退。在周围,像植物藤蔓一样十分繁茂的『手』拉伸得细长,就像植物的须一样的『头发』缠着那些『手』,提着像植物果实一样的『头』。



恍如噩梦的光景,在仿佛如梦初醒的现实中展开。当小玲在半恐慌的状态下扫视四周,进一步后退的时候,她注意到眼前的地面上倒着一个人。



倒在地上的,是父亲。



「……爸爸!?」



她惨叫着冲了上去。真守的头部,就像骨头被彻底敲碎一般变成不定的形状,从眼睛和嘴里流着大量的血,正在抽搐。



看上去就跟刚才那个悬挂着的坏掉的『头』一模一样。



头被砸扁的真守紧紧地握着建材,倒在噩梦的森林中。



「爸爸!!」



小玲惊恐万状地大叫着,准备伸出手去,可父亲的样子太凄惨了,连碰都不能碰。



感觉他的头只要摇一摇就会垮掉。在这样的状态中,他吐着血沫的嘴微微地动着,就像溺在水中一般的模糊声音,传进了小玲的耳中。



————快……逃……



「不!!」



小玲大喊。



————快逃……去求……救……



「不!!爸爸!!爸爸!?」



——怎么能够扔下爸爸不管。



她怀着这仅存的念头大叫起来,然而真守的口中只是静静地流出血沫,不管声音也好呼吸也好,都听不到了。



只是安静地沉默着,被寂静逐渐吞噬。



只是一切都在森林中,变得冰冷,变得空虚。



「不要……」



她面对眼前的光景,想要求救,到处张望。



可周围什么也看不到,在这个可怕的死者国度,只有对可怕的东西蹭着脸的可悲之人。



然后,小玲看到了。



可悲的牺牲者们,正被那个撒开根系的死者帘幕所吸收,融合。



在他们用脸去蹭,用嘴去亲那些『手』和『头』的时候,手和『手』相互纠缠,就像梳头一样,头发和『头发』缠上指头,相互混合,头受到牵拉————最后掉了下来,溶化并变成相同的『东西』。



「……不……不要……」



从她口中,只能吐露这个了。



仔细一看,能够发现布满这些『死者』的地面上,到处都是人类衣服残骸一样的东西被埋在下面。



而且,自己脚下也有那些东西。然后,当她发现脚下的衣服是母亲的病号服,以及湖乃美死时所穿的衣服时,她的精神完全崩溃了。



「———————————————————————————————!!」



从她咬紧的齿缝中,发出不成声的惨叫。



她一边惨叫,一边用指甲抓挠自己的脸,就在她张大眼睛瘫坐在地上的时候,她看到几只『手』伸向了父亲的遗体。



她一边吐出不像悲鸣不像吐息的东西,一边拼命地爬向父亲,挥开了那些『手』。眼泪像洪水一样不住地流,她一次次地挥开那些不断伸过来的『手』,然而她最终抵挡不住,『手』将父亲的身体完全覆盖了。



大量的『手』伸出来,抓住父亲的脚和头发。



泪如雨下的小玲一边保护着父亲的身体,一边感受自己和父亲渐渐被『死者』所覆盖。



在不合理与恐惧面前,她哭了。



面对不合理与恐惧的————『死亡』本身



在心中呼喊



————爸爸……



一边被大量的『手』梳着头发



一边在心中呼喊



————妈妈……小紫……



想着妈妈,想着妹妹。



想着



————湖乃美……



那位挚友。



小玲想着已经死绝的一切,泪水滂沱,在这个被〈骑士〉抛弃的森林里,紧紧抱着渐渐在『死者』中溶解的父亲————最后,自己的头滋噜一下从身体上被拔了下来,即将化作这个『森林』一部分的那个瞬间————



…………………………







醒来的勇路在草丛中一边咒骂,一边起身。



「痛死了……」



勇路受的伤非常痛。他左臂和半张脸受到了严重的烧伤,低头向左臂看去,只见表皮烧掉的烧伤处在草丛和地上一路摩擦,沾满了血和泥,看着就痛,削磨人的意志。



在不知不觉间变成这个惨状的勇路,一边因疼痛而扭曲着脸,一边观察着斜坡上面,担心〈雪之女王〉会不会来置自己于死地,然而他发现没有任何人追过来。



「见鬼……!」



他粗声咒骂。我晕了多久了?



他并不知是因为撞到脑袋,还是因为烧伤之上又遭到严重的擦伤而晕过去,但他心中只有悔恨。他觉得,自己捡回了一条命。



「……」



勇路咬牙切齿,呼吸因伤痛紊乱不堪,四下张望。



他记得,自己被身后伸出来的神秘的『手』拖下了斜坡,现在所在的地方是树林里一片树木稀少的小小空间,由于阳光没有被遮住,杂草密集而茂盛,自己似乎就是被这些杂草缠住才没有继续往下滑的。



然后,他向上看去。



她看到被乌云厚实地覆盖着,浓灰色的天空。



还有在这片天空的衬托中显现出来的,废墟的轮廓。



以及————布满那座废墟的屋顶以及墙面,正蠢蠢欲动的,难以形容的,如菌落般成群的影子。



「那是……什么……」



勇路茫然地呢喃起来。



可是,突然有人回答了他的自言自语。



「那是『死者国度』的死者」



「!!」



勇路大吃一惊,摆开架势,转过身去。



在那个方向,他看到刚从森林里冒出来的神狩屋眯着圆框眼镜后面的眼睛,望着与勇路所见到的同样的东西,摆着有几分羡慕的表情。



「你这家伙……!」



「啊,我不会加害你的,放心好了。至少我不是你的敌人」



神狩屋举起双手向勇路示意。



「我只有一个人。因为我把白野的事情告诉你属于背叛行为,我已经回不了〈支部〉了」



「哈?」



勇路露骨地表现出不信任。



「我到这里,也纯属偶然」



不过神狩屋面对这份敌意仍旧不以为意,边说边走近勇路。



「我自杀失败了,于是想试试能不能前往死者国度,于是来到了这里,可没人招引我呢。我好像果真没有得到死者引导的资格啊」



神狩屋唉声叹气。勇路一头雾水,但还是放下了已经从袖口扯下了安全别针的右手,但仍用毫不大意的眼神注视神狩屋。



「……招引?你是说那个『手』么?」



「没错。你看到了啊,真令人羡慕」



勇路没去理会神狩屋恍惚的谈吐,朝背后的废墟指过去。



「……『那东西』是什么?全都是『手』么?」



「没错,如你所说」



神狩屋点点头。



「那个是……类似『属于所有人的死别的死者』的东西吧。既然你也受到了招引,只要你响应招引,应该能够见到瑞姬吧」



「开什么玩笑」



勇路破口大骂。



「我一到这里就觉得不对劲……原来全都是〈泡祸〉搞的鬼么」



他完全弄清了。



他来到这个小镇之后,不时能够听到听到瑞姬的声音或看到瑞姬的身影,都是因为〈泡祸〉在作怪。他觉得认真烦恼那些的自己,简直就是白痴。然后,他还觉得视线狭隘的自己,是那么的容易被人利用。



「少开玩笑了。你让我到这种地方,究竟有什么企图?」



勇路就像疯狗乱吠一般说道。



对此,神狩屋依旧是那个恍惚的口吻,答道



「我并没有骗你。我只是觉得,你有被卷入的可能性」



「……你这混蛋」



「而且,我希望你到这个小镇来,并非是想让你被卷入〈泡祸〉。我只希望你能让白野受伤。我只是个想要利用白野来自杀的想自杀的人罢了」



「……」



勇路瞪着这个肮脏的大人。



虽然对自己被利用感到生气,但他没有话再继续跟他讲下去。他一声不吭地转过身去,背对着神狩屋,表情扭曲地忍着伤痛,开始向草丛中走去。



「哎呀,你上哪儿去?」



神狩屋问道。勇路头也不回,直接作出回答



「那还用说。那种东西怎么能放着不管」



就算勇路既没有解释也没有指示,神狩屋还是完全明白。释放着那种强大存在感的东西,这里只有一个。



从树木之间的缝隙中,巨大的漆黑轮廓露出来。



噩梦的食虫植物像霉菌一样覆盖废墟,扮成死者的模样,招引他人。



在这个被〈骑士〉抛弃的森林中,没能成为〈骑士〉的少年独自面对化作巨大〈泡祸〉的〈异形〉,向耸立的死者之塔迈进,



「……哈哈」



神狩屋发出佩服的声音。



然后,他朝勇路背后,问了过去。



「那么,你已经放弃追杀白野了?」



「啰嗦!永远不会放弃的!」



勇路只将那张烦躁的脸转了过去,瞪向神狩屋。可神狩屋听到这话浅浅一笑,提出了一个友好得令人发寒的交易。



「是么。那么……我也帮你一把吧。我们利害一致,至少你这身伤很不好受吧?」



「……!」



勇路停下脚步。



然后



「〈掠夺自由之人啊,关起来吧〉!!」



转过身去,放声大喊。在他将安全别针插进手臂的瞬间,只闻撕裂生肉的声音,神狩屋的脚被刺得稀碎,膨胀起来。



「!!」



「……给我消失」



勇路怒视神狩屋,说道。



然后,勇路头也不回,气喘吁吁地分开草丛,消失在了是林中。



被留下的神狩屋膝盖打着哆嗦,即便这样却仍像根本感觉不到痛一样,无奈地嘟嚷了一声,嘴角讽刺地弯起来,径自笑了起来。